“证据,崇湖案的证据,”姜瑶平静地说,“我已经找到了。”
……
姜瑶一夜未眠,临近清晨的时候,她让临秋帮她将被火灼烧的发尾都剪掉。
她本来头发就不多,被大火这样一烧,修剪完毕后,头发又少了一半,且参差不齐,像狗啃了一样。
姜瑶本来想让临秋再好好修修,结果临秋撂剪子说不能再修剪下去了,再剪下去,她的头发连辫子都扎不起来了。
临秋看着姜瑶这头一言难尽的杂毛连连叹息,许久后安慰道:“殿下,没关系的,你现在年岁还小,头发没了,迟早会长出来的,将来新长出来的头发,肯定会比以前的更浓密更好看。”
然后临秋转头就默默吩咐人把屋子里的铜镜都收了起来,以免姜瑶对镜自照,看到这副模样会想不开。
姜瑶:“……”
姜瑶倒是没有这个顾虑,她穿越前留的就是齐耳的短发。
不过她此时这个头发长度,梳起发来的确有些难度,就连临秋对着她的脑袋捣鼓许久,也没能想出合适的发型。
姜瑶今日随姜拂玉上朝,头发也不能随便梳,必须要全部挽成高髻。
姜瑶干脆让她用一块包头的头巾把头发全部包到后面去,因为姜瑶额头上受伤,需要缠绕纱布,这样奇特的打扮也是说得过去的。
她这具身体还没有熬过夜,经历了昨夜的一遭,困得不行,已经达到了沾到被子就能睡过去那种境地。
于是姜瑶拉着御医给她开了醒神茶,泡了几壶浓茶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了下去,提神醒脑,终于稍稍好了一些。
朝会前姜拂玉让徐芳菲将她的朝服给送了过来,她身为公主,当然有上朝听政的权力这身朝服早就在尚衣局备好了。
她虽然可以因为头伤可以将头发给糊弄过去,但身上的打扮必不可少。
而且,姜拂玉让徐芳菲来,还有另一个目的……
“什么!”
正在更衣的姜瑶记得当即站了起来,听完徐芳菲的话后,眼睛快冒火星子,“他们竟然敢这样污蔑爹爹!”
姜瑶宴会离开得早,压根就不清楚后来发生的事情。
姜拂玉扣了琼华殿一干人,连带着言官一齐打包扔出内廷,今日朝会,只怕少不了唇齿交战。
姜拂玉担心姜瑶一无所知,会被那群老臣的口水给吓到,所以特地让徐芳菲来,将昨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姜瑶。
在徐芳菲的诉说下,姜瑶大概拼凑出了昨天寿辰的全貌。
合着是李寻安与姜潮二人联合起来,设计好坑她还有她爹。
最开始是姜潮提前离宫,前往城外,借此吸引姜瑶的注意力。然后李寻安安排自己的妹妹在暗室中,给林愫送茶。
林愫喝了茶,觉得不舒服,不能照顾到姜瑶,可能会提前遣姜瑶回凤仪宫。
因为林愫还要在东殿应酬,所以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会那么快离开,何况药性发作之初,他也不会感觉特别难受,只想着稍作休息就好了。
于是种种巧合之下,林愫只是让人将他带到偏殿中休息,这样正好就和李清嘉撞在了一起
这些人想要合谋,乱他清白。
结果就是林愫拼死反抗,用一根簪子先杀了李清嘉,等到众人赶到,李寻安见情况有变,趁机改口指控林愫谋杀罪。
姜拂玉为了保护林愫,力排众议将林愫带回宫中。
这时候,姜拂玉的注意力都在林愫身上,故而忽略了姜瑶。
姜瑶收到了姜潮出宫的消息,趁着这个空档追了出去,险些被炸死在城外。
好狠毒的计谋,如果成功,一箭双雕,她和她爹一个死无全尸,一个背上人命债,就此蒙冤。
如果这些事都成功了,那么对于林愫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
“对了,”姜瑶想起了一件事,“七藏花是什么迷药?爹爹服用了这种迷药,会留下后遗症吗?”
徐芳菲不好与姜瑶直言,只是拐弯抹角跟姜瑶说了“七藏花”是一种迷药,会让服用者头晕。
听到小公主发问,徐芳菲支支吾吾,她也不过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脸色一片通红。
“不…不会有后遗症,昨夜陛下已经替郎君解药了,郎君没事,殿下不必担心。”
姜瑶只是注意到“郎君没事”这几个字,并没有去在意为什么是“陛下替郎君解药”而不是御医给林愫解开迷药,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就好。”
徐芳菲生怕姜瑶追问,只想快点度过这个话题,连忙让人给姜瑶系上腰封,替她整理衣饰。
姜瑶陷入了沉思中,她记得昨天她离开的时候,林愫明明还好好的,那时候的他应该还没有服下迷药,除了失手打翻茶壶,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了。
不对。
失手打翻茶壶,撒了她满身的葡萄茶……
姜瑶感觉头颅里边那块地有点痒痒的,脑子似乎要长出来了。
林愫遣她回宫,是因为她的衣裳被葡萄茶倒湿了。
那时候她就疑惑,林愫好端端的为何会造成这种失误。她心里渐渐生出了大胆的想法:会不会是他故意而为之?
可他为何要自己跳进别人设计好的坑里?
姜瑶从来不敢奢望林愫会有心机。
她叹了口气,往窗外扫了一眼,东方将晞,朝霞铺展开来,熹微的光照亮宫阙的金顶,熠熠生辉。
“殿下,”禾青把账簿都捧了过来,“今日上朝,属下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
是姜拂玉特地叮嘱他的,文官战斗力不比武将弱,她似乎害怕这群人打起来,误伤姜瑶,所以允许禾青上殿护卫姜瑶。
姜瑶往那堆本子上扫了一眼,隔着纱布揉了揉太阳穴,“那个人……”
“已经准备稳妥了。”
禾青在姜药面前展开一个纸包,上面搁置的,是红色的粉末。
姜瑶正要碰,禾青却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指尖,“殿下小心。”
“不怕,我没有碰过丁香。”
两种药效相冲才会发作。
姜瑶抓了一把,将粉末揉进自己的指甲中。
“走吧。”
第62章 堂上陈词(上)
自从林愫回宫以后, 朝会是一天比一天热闹。
大臣们一直诟病林愫的身世。
他来路不明,出身乡野,没有足够强大的家族, 不可以为姜拂玉提供任何家族支持,凭什么走到姜拂玉身边,和姜拂玉一起站在高堂上, 受他们跪拜?
即便他是皇女的生父,那又如何?
姜瑶是姜拂玉生的,又不是林愫生的。林愫又没有经历怀胎十月,生育之苦,他对姜瑶诞生做出的贡献充其量就只是和女帝睡了一觉,凭什么以此居功自傲?
他就算对姜拂玉有恩情, 也不可这般挟恩图报,皇后之位就别想了,他当个侍君在宫里照顾公主还差不多。
多年来,朝中觊觎皇后之位的人不在少数,可惜姜拂玉心如磐石, 硬是一个也不纳, 后宫空置连个侍君都没有,这些人内部撕了多年, 都没能将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儿子送进宫,凭什么要让林愫占了这个便宜!
林愫成了皇后, 岂不是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他们自己也得不到的东西。
他们得不到的,也别想让一个不如他们的人得到!
今日的朝会更是空前绝后的热闹。
近日京城谣言四起, 有关荧惑犯冲, 狐妖惑主的传言越传越玄乎,姜拂玉虽然有派人镇压, 可是民意已起,她的这些举措宛如扬汤止沸,又怎么是姜拂玉能镇压得下来的?
虽然朝臣也有拿来说事,有意无意指向林愫,但都被姜拂玉以“无凭无据”还有“子不语怪力乱神”给全部驳了回去。
朝臣自知不占理,也无法抓着不放。
而昨天发生的事情,女帝公然对林愫表示偏袒,渐渐让朝臣们感到害怕了。
自古以来,文官的脸面,比性命还要重要。
女帝甚至直接派人将言官给丢出内廷,相当于是扫了整个御史台的颜面。
女帝所作所为,对那位郎君不加掩饰的宠爱,正好也应证了谣言内容。
之前朝臣们可能是出于私心针对林愫,可是现在,他们是真的担心南陈会出一位红颜祸水,先帝的狠厉历历在目,他们也担心姜拂玉变成那个样子。为美人不顾江山社稷。
所以今日上朝,诸位朝臣各怀鬼胎,无论是真心想要针对林愫的,或者是看热闹的,又或者是真心为国为民的官员,都无法坐视不理。
平日里嚷嚷个不停的几派在上朝时达成了统一的战线。
林愫有没有杀人已经不重要,怀璧其罪,帝王之爱,在于雨露均沾,绝不能将全部的情爱都付诸雨一人。
无论如何,林愫绝对不能再好好留在宫里了,将他除掉再说!
假如除不掉,这人要是对他们这些人记恨在心,挑唆姜拂玉报复他们,到时候他们可就要遭殃了。
御史台的几个官员就先打头阵,刚升朝,就跪倒了好几个,好像他们的头是铁打的一样,把丹陛下那几块板砖磕得“砰砰”响。
他们慷慨陈词,请求女帝收押审问林愫,惩处林愫,还李家小姐一个公道。
姜拂玉也不是好惹的,在朝廷上和这群人相对多年,她当然知道怎么和这些老狐狸们周旋。
用不着她亲自下场争吵,她昨夜就已经派人前去她的心腹臣子家中,挨个给他们暗示了一边,就差没帮他们把腹稿打好。
今天姜拂玉只需一个眼神,他们立刻就冲到最前面,为林愫辩解。
下方吵得不可开交,姜瑶提着自己的小裙子,躲在龙椅背后的屏风中,时而吵到激烈处,姜瑶忍不住探出自己的小脑袋偷偷张望。
她是完全想象不到,平日看着衣冠楚楚的文官来到朝廷上简直换了一个面孔。
他们居然真的可以吵到面红耳赤,甚至上手去扯同僚的衣服和头发,更甚者,还用手中的笏板去打人家的头冠。
姜瑶震惊,她以前和小孩子玩过家家闹矛盾了,也不至于打成这个样子。
这跟菜市场大妈撒泼有什么区别?
眼看着这群人吵得差不多了,姜拂玉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掐着时间召御医院院正前来,让他将昨夜“七藏花”的脉案甩了出来。
御医院院正张正仪今年年岁已七十有余,历经三朝,战战兢兢,德高望重。
他都这把年纪了,姜拂玉用不着让他帮忙做假证。
他说的话,不可能有所作伪,林愫昨夜的异常,的确是中了药。
这样一来,林愫就从朝臣们口中所说的“加害者”变成了“被害者”。
这一切都是被别人设计好的,若是林愫不杀李清嘉,那么他必然会失去清白之身。
他是女帝的男人,清白被玷污可不算是小事,这涉及到天家尊严,乃至于小公主的颜面。所以他必须要反击,在紧要关头,先杀李清嘉。
几个正在撕逼的大臣戛然而止,面面相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很快御史台的言官反应过来,又道:“哪怕杀人并非林愫本心,但李家小姐无辜丢了性命,世上从来没有无心之失便可逃脱刑罚的道理,他既杀人,就要付出代价,还请陛下惩戒林氏。”
姜瑶躲在龙椅后,想这群人可真是无理取闹。
无论事情的起因如何,他们似乎都不愿意放过林愫。
他们就只是单纯地想要除掉林愫。
姜瑶感慨,姜拂玉每天上朝都对着这样一群各怀鬼胎的人,下朝后还能保持镇定自若,这得是多么稳定的精神状态呀!
下一刻,姜瑶听见姜拂玉冷笑。
“害人性命?”姜拂玉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中扩散开来,姜瑶离得近,甚至可以听见她手重重撞击在椅子把手上,“爱卿可知,是谁在郎君杯中下药,你口口声声说李家小姐无辜,可她真的就无辜吗?”
此言一出,众人反应过来,究竟是谁设计的林愫呢?
为什么他中药后只是单纯地被送进李清嘉的屋里,而不是别人呢?
那日赴宴的臣子那么多,是谁最想要林愫身败名裂?
是谁有着足够大权力和财力,能够买通宫女,准确无误地将林愫送进偏殿中,然后又喊动众人一起去围观的呢?
姜拂玉的声音逐渐压低,“李卿,朕记得你女儿清河郡主昨日与公主比射,因郎君介入而心生不服,是吗?”
姜拂玉没有直接提点是李寻安干的,而是拐弯抹角,从昨天的投壶入手,顺便点出了清河郡主和姜瑶。
大家只消仔细一想,就能明白个中缘由。
清河郡主冠姜姓,李寻安为了这个女儿,可谓是费尽心思,姜瑶没有回来之前,所有人都觉得,假如姜拂玉要一生不成婚纳夫,也不生孩子,那么李寻安的女儿很有可能就是将来的继承人。
结果女帝在平定藩王之乱后,不仅仅宣告自己有了丈夫,还凭空带回来了那么大一个女儿,让李寻安的美梦沦为泡影。
如果林愫出事,那么姜瑶这个女儿也很有可能受到波及,他们父女两人一旦出事,那么得利最多的最有可能是谁。
言官们陷入了思考之中,思考完后,纷纷转头看向了李寻安。
李寻安双眼通红,布满了红血丝,像是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受到四周质疑的眼神,他“噗通”一声跪下,声声切厉:“清嘉是臣幼妹,自太妃崩逝以后,臣就只剩那么一个妹妹了,她的死令臣痛不欲生,臣只想为她申冤,还她一个清白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