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玉反问道:“那阿昭心中的治国之念是什么?”
姜瑶不假思索地答道:“《礼记》有言: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自危阳之难后,国祚衰微,然天命尚在南陈。”
“母亲理应知晓,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民不安则战乱四起,儿臣以为,中兴之国,在于养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君为轻,君主应当以民为本,上行下效,民生安乐,国君自可垂拱而治。”
“使天下人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便是吾心所归。”
第69章 独生女
姜瑶上辈子回到皇宫, 刚刚成为储君的时候,对于治国安邦,脑子其实有很多想法。
生长在现代, 经历过社会主义的洗礼,姜瑶深刻明白,身为统治者, 必然要为老百姓着想。
她是储君,将来便是国君,享天下人供养,必然也要回馈天下人,替黎庶着想。
她虽然做不到给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带来社会主义,这也不现实, 但千百年来圣贤明君的治国大道印刻在她心中,她多年来的思想教育不是白学的。
变法,革新,亲民,她前世是真的想要凭借她当年在书本上学到的东西, 为这个时代做一些事情。
可惜上一世的她, 还没成长起来,就一脚陷入了泥潭之中, 从此争斗不休,反而失了最初的本心, 最后一事无成。
现如今李家已除,姜瑶若能成为储君, 便可以大胆地去做当年自己想要做的东西。
她选伍卓, 不仅仅是因为林愫,更因为她自己。
崇湖学宫中的对答, 他口中所说,正是“仁爱亲民”四字,也是姜瑶学了五千年历史,所印刻入脑海中的东西。
她躬身对姜拂玉说道:“崇湖学宫夫子伍卓,儿臣曾在学宫中听闻过他的讲课,他主张仁德为治国之本,体察百姓,与儿臣的主张不谋而合,路漫漫其修远兮,儿臣想要追随伍夫子,学习治国之道。”
……
姜拂玉默然,片刻后转身看向林愫,他脸色一凝,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们都被姜瑶的话震惊了。
即便林愫告知姜拂玉,姜瑶带着前世的记忆,但是在她眼里,姜瑶还只是个八岁的女孩。
这样的话会从姜瑶口中说出来,着实令姜拂玉感到惊艳。
姜拂玉温柔地抚摸着姜瑶认真的小脸,“阿昭,告诉娘亲,你是真心喜欢伍卓的,还是受人唆使?“
说着,姜拂玉转身,恶狠狠地盯了一眼那个“教唆”姜瑶的人。
伍卓与林愫故交,她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姜瑶这个选择,很有可能就是林愫在背后教唆的。
包括姜瑶所说的这些话,也很有可能是林愫引导姜瑶对自己说出口的。
姜瑶连忙摇头,“爹爹没有教我说什么,他只是曾经将我带到崇湖学宫,听伍卓夫子讲课,他顶多就是举荐,谈不上教唆。”
“爹爹说过,如果我想要他做我的夫子,便亲自来请示娘亲,我那时候以为,爹爹与伍夫子相熟需避讳……但现在我想明白了,爹爹是在给我自己选择的机会,我思考了很久,我想要伍卓成为我的老师。这些话都是我的心里话,还望娘亲成全。”
相处几个月,姜拂玉已经几乎了解了自己女儿的性情。姜瑶活泼好,调皮捣蛋,可当她要认真起来时,谁也没有办法将她当成个孩子。
如果她现在提出别人当她的夫子,姜拂玉考察过后,若是对方人品好,可能会轻易地满足她,可她非要伍卓……
她不动声色地转移开话题:“阿昭先用膳吧,这件事,娘亲还要好好想想。”
姜拂玉没有反对,那就是有赞成的余地。
姜瑶也不勉强。
今日的晚膳用得早,或许是因为襄阳王和李寻安都死了,大仇得报,加上和林愫说开了,将前世的事情揭过,姜瑶连带着胃口也好起来。
她伤口未痊愈,为了防止引发炎症,吃的都是偏清淡素淡的菜。姜拂玉和林愫也陪她一起吃。
可她依然吃得香甜,不管是啥都干脆利落地往嘴里塞,仿佛那些挑挑拣拣的毛病已经离她远去。
连林愫也夸赞道:“阿昭今天不挑食,得多夸夸,阿昭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是好事,多吃是福气。”
用完晚膳后,姜拂玉便让人先将姜瑶送回去。
关于定下伍卓为她夫子这件事,姜拂玉今夜还得和林愫商榷。
然而姜瑶放下筷子,站在原地不走,目光在姜拂玉和林愫之间来回打量,小脸涨得通红。
林愫优雅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有话就说。”
姜瑶手指捏个衣角打圈圈,有些难为情:“娘亲,爹爹…我…我想问…你们会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吗?”
“噗——咳咳咳……”
一口茶水从林愫口中喷出,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已经悄悄过去了,结果临到最后,姜瑶又给他杀了个回马枪。
姜瑶曾经向御医询问过姜拂玉的情况,停药以后她的身体也在渐渐恢复。
姜瑶心想,或许她养好了身子,连带着无法生育的毛病也一起治好了。
其实她本不想就这个问题问太多,但是姜瑶今天看了那少儿不宜的一幕,知道她爹娘现在感情还是不错的,他们也还年轻,照这个趋势,没准姜拂玉真的生个二胎给她玩。
她离开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出来。
姜拂玉忍俊不禁:“怎么,阿昭想要个弟弟妹妹吗?”
姜瑶被这话问得愣了,手上的圈圈绕得更快了。
“唔……”
对于二胎,老大的态度差不多也就那么几种。
其一就是,要生就生,反正我无所谓。比如说前世的姜瑶,她爸妈积极响应国家号召生二抱三跟她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和那群弟弟妹妹们又不熟,甚至连他们名字都没记全。
其二就是,还有坚决不接受弟弟妹妹的。比如姜瑶大学的舍友,她妈在她二十岁生日那天打视频告知她给她生了个弟弟,问她惊喜不惊喜,得知消息时那位姑娘仿佛受到了晴天霹雳,在电话这头崩溃大哭,要不是同宿舍的人拉着,她都能从他们阳台跳下去。
当然,世间千万家,更多的是和睦之家。大多数的兄姐与弟弟妹妹相处的都是第三种方式:与父母一样疼爱弟弟妹妹,一家子相亲相爱的。
说到底,姜瑶在古代做了那么多年的独生女,地位上还是特别优越的。
她是姜拂玉和林愫独一无二的孩子,在他们心里的地位肯定是头等的。
这也给了她在宫里横着走,作天作地的底气。
私心上说,她是完全不希望姜拂玉给她生一个小东西分走她宠爱和父母的心。
但是如果姜拂玉真的生老二,她也不至于像她曾经的舍友一样寻死觅活。
她知道姜拂玉和林愫都不是那种偏心,一碗水端不平的父母。
再退一万步说,姜瑶是长女已经先一步入住东仪宫,将来就算老二出生,那么他永远都是老二,动摇不了她作为长姐。
假如那个孩子真的生出来的,姜瑶也会做一个好姐姐,把好吃的好玩的分给他,有自己一块肉吃和就分他一口汤喝。
姜瑶想的开,说道:“娘亲自己决定即可,不必询问我的意见,只要是你生的,我一定会好好疼爱他的。”
姜拂玉看出她有心事,笑着抚摸她的头,“阿昭,你是娘亲唯一的女儿,现在是,以后也是,阿昭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这是娘亲的意思吗?”
旁边的林愫笑道:“也是爹爹的意思。”
……
得知自己独生女的地位稳如泰山,姜瑶开开心心地回到了东仪宫。
进入书房后,她发现自己的书桌上多了几封信。
姜瑶疑惑,招来禾青询问。
禾青说道:“是谢家郎君送来的。”
“自从公主在宫外受伤那日起,他每隔几天就会写一封信来问候,至今属下已经收了四封信,不过前一阵子的事情积压太多了,加之殿下禁足养伤,陛下不允许外界的消息与殿下相通,担心信中的事令殿下多虑,所以这些信今日才呈送到殿下面前。”
姜拂玉前一阵子禁足姜瑶,其实也是担心偷溜出城的事情再次发生,她担心外面的人对姜瑶图谋不轨,给她传递一些不切实际的消息,让姜瑶置身于危险之中。
由此特地将外界的消息与姜瑶隔绝,让姜瑶能够安心养病,林愫还特地约束了夜刃的人,虽然禾青名义上已经脱离夜刃,属于姜瑶,但是公主主子显然年纪太小,在大是大非上,他还是听从林愫的话。
哪怕是谢兰修的信,他也帮姜瑶外面。
姜瑶拿起四封信,抚摸着上面的火漆印记,印记没有损坏,看来姜拂玉足够尊重她的隐私,只是命人把信拦截下来,并没有拆开查看。
姜瑶一封一封地拆开,那是熟悉的隽雅字迹。
谢家公子文辞斐然,含蓄内敛。
从寿宴那日,谢兰修就开始担心姜瑶,得知她出城被火药炸伤,特地写信来问姜瑶情况。
姜瑶没有回信,又反复写了几封,字字句句,无不在关心着姜瑶。
他信中说——
“近日宫禁森严,微臣担忧殿下身体,不能入宫探望殿下,只好聊寄尺素,叙说相思之意……”
前两封信,他在信中说他已经得知了崇湖案的真相,夸赞姜瑶机警有锋,并祝贺她破获此案,希望她可以快些养好伤。
后两封信,则是跟她提了一些宫外的事情,这些日子谢兰修不能入宫,外出走街串巷,去搜索谣言的踪迹。
他令姜瑶放心,谣言已经销声匿迹。
只是,民间被胡人激起的战意宛如涛涛洪水,不绝不休,不久之后,十三州必有征战。
他还说,等这些日子过去,宫禁戒严解除,他将带着二兄,一同前来拜见姜瑶。
四封信笺的结尾,皆是一句“愿殿下安好”。
姜瑶一封封信笺仔细看完,久久无言。
她和谢兰修相处多年,怎么不知道他是多么冷静自持的人?
能让他写那么多信,可见他这些天也在关心自己,情之所致,难以自持。
看完后,姜瑶将信全都叠好放进信封里,坐在窗棂前,托腮看着夜空。
晚风已经变得温暖起来,将她的刘海吹乱。
上一世,也就是在这个窗框前,无数个日月,她与谢兰修同坐一席,看春夏轮转,繁星丽天。
在阳光或者在烛火下安静地握笔书写,屋内阒寂,只剩下宣纸翻动的声音。
“喵呜”一声,发财小猫咪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
它轻轻一跃,就凭借着轻盈的身子上了小榻。它两只前爪搭在姜瑶的小腿上,一上一下,像是在伸着懒腰。
姜瑶正想要去摸它,却后知后觉地发现——
小猫咪好像在给她踩奶唉!
两只粉红的前爪来回在她小腿上按着,然后跳上她的膝盖上,踩着她的裙子,走来走去,东嗅嗅西闻闻,似乎在熟悉着姜瑶身上的气息。
但只过了片刻,发财好像发现了比踩奶更好玩的东西——姜瑶腰带上的羽毛流苏坠子。
这是一个挂饰,由一片漂亮孔雀翎和流苏组成的小坠,上面悬挂四角铃铛,以一条红绳系在姜瑶的腰间,发财好像特别感兴趣,用它那小肉垫反复去拍那片孔雀翎,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姜瑶将挂坠取了下来,举起手来对合猫咪摇晃,小猫似乎被吸引住了,甚至学会了只用后腿站立,单支起双爪去碰那片轻飘飘的羽毛。
“发财喜欢这个?”
发财直勾勾地盯着那片五彩斑斓的孔雀翎,那眼神好像会说话:不是喜欢还是什么?
姜瑶心念一动,抓起旁边的毛笔,把挂坠系在笔杆子上,这不就是古代简易版的逗猫棒。
姜瑶站起身来,引导着小猫咪去抓那个羽毛,一会向左一会儿向右。
她乐不思蜀地陪小猫咪玩了小半天,忽然好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当姜瑶握着毛笔带动羽毛从小猫头顶掠过,它翻身去接,竟然凌空翻了个跟斗。
姜瑶:!!!
后空翻!
好像掌握的什么诀窍,姜瑶连忙按照方才的角度再度挥舞着这个简易逗猫棒,小猫咪也很给力,顺着逗猫棒的方向又给姜瑶翻了一个。
小猫咪这次终于抓住了那片孔雀翎,抱着滚到一边乱啃。
“天呐!我的发财小宝贝!你怎么学得这么快,妈妈太爱你了!”
姜瑶双眼发亮,连忙将小猫咪抱在怀里,一顿猛亲,她低头看着桌子上摆着的信封。
窗外月光将树影投落窗前,火漆印明暗交错。
姜瑶心想,她有猫了,小猫咪都会后空翻了,她也该要出宫,去谢府,去和谢兰修见面了。
……
无独有偶,想要出宫的,不止姜瑶一人。
林愫同样也要出宫。
在姜瑶离开以后,姜拂玉和林愫就是否让伍卓成为姜瑶夫子一事展开彻夜长谈。
伍卓是林愫推举到姜瑶面前的,林愫当然是支持姜瑶的选择。
只是姜拂玉始终心有芥蒂,不愿意松这个口。
她“啪”的一声将书摔在书桌上,“不要跟我说那些‘内举不失其亲,外举不失其仇’的话,我管他伍卓有多大的能耐,他当年就是为卢泳思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