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唯一的。
还没到谢鎏院子,谢兰修就停了下来,让嬷嬷带她进去,他躬身道:“殿下,我就不陪你进去了,免得打搅殿下和哥哥说话。”
姜瑶觉得他有点古怪。
刚刚还喊她“阿昭”, 转眼间居然喊她“殿下”,语气也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以后和谢兰修见面的机会还多了去了,姜瑶此时也不着急留他,挥挥手说下次再见就便跟随嬷嬷进屋。
只是,她走过走廊的时候, 看见他一个人还停留在原地, 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
谢鎏很早就想和姜瑶单独谈谈了, 毕竟来这里这么久了,说不想念家是假的, 姜瑶是他所知的除他以外来自那个世界的唯一的人,唯一了解他, 可以和他说得上话的人。
得知姜瑶今日到了谢府, 他恨不得跑到谢兰修院子里去找她。
只是考虑到姜瑶找的是谢兰修,他跑过去太唐突, 便只能等着姜瑶和谢兰修说完话再来找自己。
太后寿宴上人多口杂,两人对完口号后就默契地没有说话。
谢鎏好不容易等到与她见面的机会,泪眼汪汪就差没抱过去,一副相见恨晚的表情。
……
片刻后,在院中的凉亭里,两人一边喝茶一边相互交流着信息。
“所以说,你穿越前才大一?出车祸穿进来的?”谢鎏看着眼前丁点大的小姑娘,不知怎么样,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我记得我穿之前的一个月,我们学校门口有人醉驾撞死了个本科生,那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姜瑶放下茶杯:“你也是C大的?”
“对呀对呀!”谢鎏眼前一亮,“好巧,果然是学妹。”
他感叹道:“你死后你爸妈后爸后妈带着你几个弟弟妹妹来学校闹,又是拉横幅又是撒纸钱,保安赶也赶不走,硬是要学校赔了个十几万!”
姜瑶:“……”
看来他口中那个倒霉的“本科生”就是自己,真是丢人丢到古代。
就知道他们肯定会趁着自己死了大捞一笔,车祸的赔偿金是要的,保险的补偿金要,学校的钱也要坑,真是足够黑心的,比卖女儿还狠。
姜瑶一时无言。
谢鎏感觉到,姜瑶对她的身后事不感兴趣,于是转而问了写别的,“对了,你是哪个专业的?”
姜瑶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想过,她还有机会和人讨论大学的专业。
她会想起上辈子上的课,觉得已经隔了一生那么漫长,她缓缓说道:“金融学。”
“金融呀……比我的专业要好太多,我那个专业,不读到博士都没有出路。”
谢鎏深深叹息,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穿越后还是要提这些。可以见到他穿越时间不够长,思想还停留在上一世。
姜瑶猜测道:“你是学生物的?”
“你怎么猜到的?”
“能够被人如此嫌弃的专业,除了生化环材也没别的了。”
谢鎏:谢邀,感觉被创。
他深吸气道:“我是研究生。”
或许是很久没有人和他说与现代有关的话题了,随后和姜瑶说的不算是什么动情的话题,但是谢鎏依然有些感动,说着说着眼圈有些湿润了,他揉了揉眼角,将眼泪抹掉。
完全没有注意到,姜瑶眯了眯眼,看着他露出了日有所思的表情。
学生物的,还是研究生。
虽然不及学农的管用,但好歹也是生命科学技术。在这个时代,但凡是个理科的专业,大抵都能发掘一些价值。
谢鎏还在45度角仰望天空,悲伤之情溢于言表,难过地讲述起他穿越前的悲惨人生。
“我们导师是个黑心的,不仅从早到晚把我们关在实验室里盯着那个傻逼培养皿,而且他自己踢球把自己踢骨折了,不让他儿子老婆照看,又死抠不舍得请护工,偏偏让我们组里几个男研究生轮流去医院守夜,工钱还没有,被当成牛马一样差遣!”
他吸了吸鼻子,“那天我刚刚去医院伺候完他,回来又做了一天实验,结果被通知他第二天出院就要开组会的消息,昏头转向回去还得熬夜看资料……当天凌晨没过就猝死了。”
说到这些往事,他整个人就不可抑制地扭曲起来,露出狰狞的表情,差点捏破手中的茶杯,“我研三了!研三了!还有一年,仅仅一年,我就可以拥抱我的幸福生活……哈哈哈没想到居然穿越到这个鬼地方!”
姜瑶:“冷静!”
可千万别不小心把茶水泼到她脸上。
姜瑶心想:很符合研究生的精神状态。
大学生是疯癫且有力气折腾,研究生虽疯已经失去了折腾的精力,在沉默中走向灭亡。
短短片刻,他已经把他那个黑心导师痛骂一万遍,要不是过分压榨,他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穿越到这个时代。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空调没有冰箱,在现代,谁不是娇生惯养。回到这个时代后,如果不是穿成国公家的公子,生活质量还过得去,恐怕巨大的反差已经令他要受不了崩溃了。
谢鎏一个人扭曲了片刻,忽而疑惑地问姜瑶:“不过为什么你是胎穿,我是魂穿?”
姜瑶心想,她不仅穿越,还重生过一次。穿越这种事情本来就违背科学,谁还讲什么逻辑。
她拍拍谢鎏的肩膀,安慰道:“无论是胎穿和魂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我们都穿了,来到了这个时代,那总归要接受现状随遇而安。”
“往好处想,这里就业压力没有以前那里大,你看,你学的是生物,你以前不读完硕士还有出头之日吗,但是在这里,你曾经学的那些知识领跑了不知道多少年,想要建功立业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建功立业?”
谢鎏冷笑一声,他穿越前就是猝死,这辈子怎么可能还要卷。
他直接放平了心态,将摆烂两个字写在脸上,“哪有啃老舒服。”
准备好了一张大饼,正准备劝说他为自己效力的姜瑶:“……”
谢鎏想得通透,反正他家大业大,京城市中心一环内房子一大套,产业无数,出身官宦世家,相当于是高知家庭。
他直接吃家里的住家里的用家里的,当个废物,一辈子衣食无忧别提有多舒爽,他还用得着建功立业?只要小心翼翼地苟着,别败光家业已经很好了!
可他说完这段话,藏在他内心深处这具身体的原本灵魂似乎被他给刺激到了,猛地暴起,他胸口瞬间像是被万根针刺入,疼得无法呼吸。
他眼角带泪,忘了原主的冥灵还缠绕着他不放,这位可是十足的卷王,他上辈子是被推着卷才猝死,这位更厉害,是自己逼自己卷 ,从而导致猝死的。
他像是呛到了一样猛拍自己的胸口,给自己找补道:“在古代建功立业哪有这么容易,我就一个做研究的,别搞我,我们家荫封已经给了大哥,我唯一能走的路就是科举。”
“古代考科举比考研还残酷,我考研都被调剂到了垃圾导师,科举什么的肯定考不过人家地地道道寒窗十年的古代人,总不能让我去考场上给他们养菌子搞蛋白质吧?而且我身子也弱呀……”
姜瑶本来就不死心,正还想劝说,听到他说养菌子,当即想到了她念念不忘的一个东西——“青霉素!”
姜瑶说道:“你会做青霉素吗?”
会搞菌子,也是个不错的技能呀!
对于姜瑶而言,青霉素在她心中,就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很久以前,她曾经和林愫居住在村子里的时候,她闲暇时无聊,会戴上一顶草帽,去田间地头,看同村的农民们在干农活。
耕种辛劳,农民很容易被农具割伤。
农忙时节,农夫起早晚归,十分辛苦,除非实在受不了,不然不会因为受伤就停止劳作。
伤口浸泡在水田里,泥土中的细菌很容易就感染伤口,造成发炎,难以痊愈。
林愫懂医,同村人受伤后时常会来找他包扎,姜瑶见过一个个发炎肿胀流脓的可怕伤口,她还曾经见过有的人因为发炎而发起高热,到最后竟丢了性命。
那时候开始,姜瑶就已经有了个模糊的念头,想着尝试研究青霉素了。
姜瑶的生物学知识不过尔尔,她对青霉素的了解还停留在只知晓青霉素为抗生素,可以抵制细菌。
姜瑶高中的时候的课本上就记载有提取青霉素的土方式,无需无菌实验室,就能简易提取出青霉素,虽然纯度不高,但是能用就可以了。
只不过她高二学科分流以后就没有学过生物了,对当年课本上的制作流程也只有个模糊的映像,根本没有办法做出来。
以前姜瑶只是想要单纯地想要借助青霉素,治疗同村人因为细菌感染引发的炎症,减少他们的痛苦。
可是现在想想,如果青霉素真的能够研制出来,那么就可以作为消炎药推广出去,治疗外伤。
甚至……更可以运用到战场中,防止士兵伤口发炎。
姜瑶知道,最近朝中局势危急,恐怕不久之后南陈就会出兵收复故土。有战争就会有流血受伤,边境条件恶劣,重伤士兵若是伤口发炎,就算能够侥幸活下去,也可能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这个……”
见谢鎏犹豫了一下,姜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应该就是会做,但是摆烂不想做,姜瑶当机立断抓起他的衣领,许诺道:“这个时代缺的就是你这种生物领军人才,你如果培养出了青霉素,造福千万家,就是一件大功劳,只要你弄出青霉素,我不用你去考那什么科举,直接给你开后门,让你封侯拜相!”
“封侯拜相”四个字好像什么咒语一样,留在谢鎏身体里的那一抹残念好像收到了灵魂的召唤,恨不得冲出来跪倒在姜瑶面前给他磕头。
可是残念终究只是残念,没有办法控制身体,便只能使劲让谢鎏难过,逼着他赶紧答应,谢鎏浑身上下都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被两个卷王裹挟下谢鎏那还有反驳的余地,只能一个劲点头:“做做做!做做做!我做还不行!”
他话说出口的时候,浑身上下顿时一松。
谢鎏真的服了。
先答应下来,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在古代这种条件,就算做出来的青霉素,也不一定能用。
何况,实验的一次成功本来就是嘛千百次失败堆积而成了,他做不做得成还不一定,现在不过是先搪塞了姜瑶。
得到他的回答,姜瑶当即喊人拿来纸笔,放在他面前,“写,策划书。”
谢鎏:“……”
没想到还有这出。
他答应姜瑶做青霉素不假,但仅仅只是答应,没打算真的给她做。
姜瑶不知道爹娘决定什么时候开战。而且,她总觉得谢鎏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个鸽子精,还不知道拖延到什么时候能把东西做好,他要是隔个三五年才把东西做出来,那就太晚了,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姜瑶得给他找点动力。
谢鎏看着眼前的笔墨,一时哑口无言。
片刻后,才说道:“可是,我不认字,我没练过毛笔,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写毛笔字。”
姜瑶让人给他拿了一支炭笔,“用这个写,你写英文都没问题,只要我看得懂就好了。”
话罢,补充一句:“把日程表列好,精确到每日该做什么,要什么材料你跟我说一声,我到时候喊人给你买回来。”
谢鎏:“……”
他深吸一口气,“搞研究不能这样子的,霉菌的生长速度和气候湿度挂钩,今天不能猜测明天会发生什么,你要我写日程表,可是每日的事情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改变,我怎么可能写得出来?这个策划书我写不来。”
姜瑶心想,有道理。
她于是说道:“没关系,你先写着,反正这里离皇宫不远,我每日定时来看你的研究情况,倘若后续计划因为各种因素导致变动,可以以后慢慢调整。”
“……”
她还要来监视自己,那他还有自由吗?
真是忍无可忍,谢鎏跟她打太极次次被反驳,她是真的听不懂自己的言外之意吗?
谢鎏心想他以前给他导师打工是他导师压着他的毕业证,姜瑶就一个小孩,又不给他工钱,光给他画大饼,凭什么使唤他干活。
于是他拍桌而起,“学妹,你这样可不厚道,总不能要我天天不做别的事,一直给你研究那个青霉素吧?”
他富家公子哥儿的悠闲日子还没过完呢,他当然想一觉睡到自然醒,才不想给姜瑶做牛做马。
姜瑶不紧不慢地拿起毛笔,沾了墨在纸上笔走龙蛇,“放心吧,如果得了成果,好处自然会少不得你的,我说话算话,我说好了会一旦有了成功,就给你封侯,绝不食言,看我封号都给你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