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写着三个大字:霉国公。
什么奇形怪状的封号!
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谢鎏才不稀罕,正要反驳,可是心里那位原主却对这个大饼极为受用,连忙按头逼着谢鎏拿起炭笔,在纸上挥舞。
谢鎏都快哭了:哥,真的不能被功名利禄冲昏了头脑。
姜瑶在谢鎏的院子里一路就坐到夕阳西下,直到他把策划书写完,姜瑶才高高兴兴地拎着一沓写得密密麻麻宣纸回去了。
谢鎏虚脱地倒了下去,眼花缭乱,恍惚间又回想起了上一世猝死时的阴影。
……
姜瑶溜回宫中,本来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林愫,可是他不在凤仪宫,于是她又跑到了景仪宫,结果还是没见到他,只在这里看到了姜拂玉。
“阿昭在找爹爹呀?”
姜拂玉看着女儿从书桌前冒上来的小脑袋,忍不住放下的手中的事情揉揉。
忽然间感觉到,姜瑶最近似乎长高了一些。
她记得,前几个月,她和英国公在此议事,姜瑶发顶才到书桌,要费劲才能爬到椅子上坐。
那段时间,姜瑶就是个娇气的小小人,在宫里走两步路就喊累,要人抱,如果一眨眼的时间过去了,姜瑶已经比书桌高半个头了,现在也不爱让爹娘抱了。
姜拂玉情不自禁地感慨,小孩子就是长得快,眨眼睛的功夫,她就已经变了许多。
看到姜瑶的时候,姜拂玉忽而感觉,处理政务的疲惫一扫而空,忍不住捏了捏她脸上那块肉,“你爹最近很忙,要在刑部调查卢泳思当年的案子,他怀疑,很有可能是胡人用了平哀花,导致危阳城失守。”
“为什么突然查这个?”
姜瑶刚问出口,忽然就想到了伍卓,伍卓当年就是受此案牵连,被她外祖父点名不准入朝为官。
莫非是因为想要伍卓名正言顺地成为她的老师,林愫才急着去翻案的吧?
这个猜测得到了姜拂玉的肯定,“阿昭聪明,但也不只是因为伍卓,更是因为胡人对我朝的冒犯,查清楚胡人对我朝犯下所有的罪孽和他们曾经所使用的龌龊手段,还我朝官员清白。”
说着,姜拂玉又提到,“不久之后,我朝便会发兵南陈,在此时为当年蒙冤官员正名极为重要。”
姜瑶眨眨眼,“阿娘真的打算出兵?”
虽然姜瑶心里早有预料,但是亲口听姜拂玉述说,还是有些震惊。
姜拂玉让姜瑶坐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拍着姜瑶的背部,今天云开雾散,月光透过窗扉,照在这一对几乎是依偎在一起的母女身上。
姜瑶侧目看着母亲的下颌,她想起上一世她被床上的毒蛇咬中手臂,御医要割开她的皮肤放血。
从来没受过这等委屈的她痛得大哭起来,姜拂玉就是这样将她按在怀里,“瑶儿不怕,没事的,很快就过去的。”
事实上,上一世她刚刚回宫时,姜拂玉对她很好,就好像现在这般美好。
到后来就算是嫌弃她才学不够,但在其余各种方面都没有亏待过她,姜瑶想要什么都会愿意给她。
姜瑶忍不住将小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当然。”
烛火落在姜拂玉的眼中,她的面容中带着一种母亲特有的温和,她搂着怀着柔软的小人,随意翻动着桌子上的奏折,“胡人夺去我边境十九城,奴役我朝百姓,十二年前我朝出师不利,败于危阳,血海深仇不敢忘怀,这场仗迟早要再打一次,这些年来我朝充盈粮库,厉兵秣马,就是为了一雪前耻,如今平哀花之事揭发,我朝上学内外一心,民愤难平,正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姜瑶坐在她身边,听得心潮澎湃。
活了这么久,姜瑶头一次经历战争,而且,还是站在统治者的角度来看待出兵。
姜瑶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姜拂玉:“那…我们有机会赢吗?”
姜拂玉摸摸她的脑袋,“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与赢谁又能提前预知?”
“阿昭不必担心这些事,出兵是爹娘的决定,阿昭年纪还小,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爹娘会给都你撑着。”
“对了,”姜拂玉想起一件事情,“阿昭找爹爹有什么事?”
她试探地问道:“可以和娘亲说吗?”
比起姜拂玉,姜瑶总是更愿意亲近、信任她爹。
在姜瑶这里,喜欢爹还是更喜欢娘的世纪难题根本就不存在。
从外面回宫,第一个找的就是她爹,关系好到她都有些嫉妒林愫了。
虽然明知道她是她爹养大的,上辈子自己对不起她,没理由要求她的过度亲近,还跟孩子她爹比个高下。
只是,人都是欲求不满的,最开始她刚刚见到姜瑶的时候,只是希望能抱一抱她,让她开口喊自己一声阿娘。
渐渐的,和她熟悉起来以后,她就更渴望和姜瑶亲近。
她等了片刻,终于等到姜瑶开口,“其实,和娘亲说也没关系。”
第72章 小白兔
“青霉素?”
“就是一种药, 如果研制出来,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止伤口发炎,或者消除炎症。”
姜瑶解释道:“不过现在还在研发阶段, 我答应谢家二公子,如果他做出来,我要给他封侯拜相, 不得食言。”
姜拂玉微笑着看姜瑶,眼神全是宠溺,“如果真能有这种药,只怕真的能救下不少人,竟没有想到,谢家二公子也有这般玲珑心, 还精通药理,谢知止当真是教子有方。”
姜拂玉难得有和姜瑶这么亲近的机会,还没有林愫那家伙打扰,心情自然十分不错。
“如果真的能够研究出来,那就依了阿昭所言, 封他为国公, 好不好?”
姜瑶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说服了姜拂玉,欢喜地搂住她的胳膊, 软软地撒娇道:“我就知道阿娘最好了……”
这声音谁招架得住,姜拂玉忍不住翻过身, 与她搂成一团。
这头母女俩享受单独的二人温馨时光,那边林愫这一忙起来就没完没了。
这几日林愫先是拉着伍卓在刑部翻看旧时的案宗, 但是很快林愫就发现, 光是翻文字压根没有用,还需要有证人证词, 从而探究卢泳思当年任督军情况,他将整理卷宗的事丢给了伍卓,只身离京,去探访被流放的卢家人。
卢家老父早就在风沙的侵蚀中弯了背脊,原本慈祥的面孔已经在流放的苦楚中被熬成了满脸苦相。
他拉着林愫的手说道:“我至今不相信,我养出来的孩子会叛国,他是被人冤枉的,这其中肯定有隐情!泳思一定是清白的!”
“我也不相信。”
林愫能够感受到,这位一生握笔的文臣掌心下布满老茧。
林愫反握住他的手,感受着皱纹下的青筋,说道:“若是他清白,我一定会为他翻案。”
卢家人的流放之地与朔州相近,与他们告别以后,林愫又北上,顺路去了边境。
黄沙满天,风沙朔朔,边境气候远不及关中好。
孤台城本位于朔州中心,是朔州首府。可是危阳之难后,边境推移,此地已经成了前线。
站在城墙上,向北望去,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连绵群山,所有人都知道山中簇拥着一座座城池,那是南陈丢失的山河。
十二年前商贸繁荣的孤台城,如今重兵把守,城墙肃穆。放眼望去,城外尽是生长的麦苗,随风而动,满目萋萋。
林愫被风沙吹得眯起了眼睛,他未曾来过边疆,阳光强烈的照耀令他很不习惯。
他将面巾往上拉,浑身上下包得只剩下一张脸。
当年十九城被攻占,幸存的难民大部分涌入了孤台城,在城墙内外搭建蓬屋居住。一进城,林愫就看到围绕着蓬屋追逐打闹的孩子们。
衣衫褴褛的时候乞人坐在城墙角落,打着木板拍,哼唧着吟唱:“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一边唱着,一边伸出苍老的手,渴望路人驻足,给他口饭吃。
路过时,林愫于心不忍,将带来的干粮放在他面前的碗里。
那乞人双手合十,“贵人,你会有好报的!”
刚刚道谢完,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生怕有人跟他们抢。
林愫叹了口气,朝官衙而去,将京中的文书递给守将,让官府帮忙找到当年危阳的幸存将领和难民,他再逐一问询。
虽然危阳之难过去十余年,但是还有经历过危阳之难的人活着。
林愫就不信,他不能从这些人口中找到当年的真相。
林愫在孤台城停留数日,见过了许多人。
这些天里,林愫找到一个老兵,对方曾经就在卢泳思手下当差,与卢泳思相熟。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胡人不足为惧,危阳天险阻隔,易守难攻,他们再过个十年也别想打下危阳……可是谁能想到,竟然会有人与胡人里应外合,开城门放他们进来,我们更没有想到,那个人是卢督军。”
说到这些事,他情不自禁就泪眼婆娑,“若非亲眼所见,我万万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卢督军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督军,对我们这些手下的士兵都很亲善,闲暇时还爱和我们聊天说话,完全没有架子,有一次我母亲生病了,被他得知以后,他还会给我钱,帮我告假,让我去给母亲治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叛变,他为什么要开城门?让胡人残害我的母亲,我的妻女,他甚至会关心我病重的母亲,怎么愿意让胡人屠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林愫听了这些话,心情复杂。
在他的记忆中,他的几个朋友中,伍卓正直,卢泳思善良。
卢泳思性格内敛,心思细腻,有时候甚至腼腆得像个小姑娘。
年少时林愫矫情,时常会因为各种小事躲起来哭,第一个发现他不见了,带着人找到他的就是卢泳思。
林愫从始至终都不相信,卢泳思会主动开城门。
他那样的人,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和胡人勾结。而且,当年胡人初犯国境,我方胜算极大,他完全没必要和敌人勾连。
林愫又问:“那他打开城墙那日你有见过他吗,他的表情,有没有和平时有什么异常?”
“那天……”老兵颤颤巍巍地擦眼泪,“我记得,卢督军前一天上城墙巡视的时候被流矢击中,伤得挺严重的,本来以为他要卧床休养好几天都起不来了,没想到第二天大家都看到敌军攻城时,他竟径直绕开城门尉,打开城门,放胡人入城。”
“我也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异常……”
林愫脸色凝重。
“那当时的军医和曾经负责军队伙食的人可还在?”
……
林愫在边境忙碌的时候,姜瑶也没闲着。
这几天她除了往谢府跑,盯着谢二做青霉素,就是到景仪宫,听姜拂玉和大臣们谈话,学习处理政务。
上一世姜拂玉从来没有亲手教姜瑶处理政务,这一世姜拂玉似乎要弥补回来一样,看奏章时直接让姜瑶坐在自己身边,一边用朱笔批阅,一边给她讲述:“这是增兵令。”
姜拂玉打开一封奏章,“既是要出兵征讨胡人,各州当然要上奏增兵,只是十三州兵防重要程度不同,既要有足够兵源,也需要防止各州刺史拥兵自重,而且军队多了国库也养不起,那么阿昭认为,让哪几州增兵最好?”
姜瑶思索了下,胡人位于北方,而北方有着朔、幽、并、司四州,如果要增兵,那应该也是从这临近的几个州里征兵,尤其是就近的朔州。
姜瑶把想法告知了姜拂玉,姜拂玉耐心给她解释道:“是的,北伐兵力皆出自此四州,只是十三州牵一发而动全身,现下朝廷准备批复征兵的除了北方四州外,还有南方荆州。”
“荆州辽阔,乃产粮重地,北征过半的军粮都出自荆州,州内便能养活军队,增兵无可厚非,荆州距离上京城近,若有意外,可以随时调兵护卫京畿。何况,荆州刺史换人了,已经不再是李家人。”
听到这里,姜瑶心里微微一惊。
她知道,李家东窗事发,姜拂玉肯定不会再重用李家,李家为了保全自身,自然要吐出所有重要的位置。
姜拂玉可真是高效,这么快就把荆州刺史的人选给换好了。
姜瑶疑惑道:“母亲,新任刺史是谁呀,信得过吗?”
“右将军温弼。”
姜拂玉温和地笑着,“当然信得过,他妻儿母亲可是都在京中。”
姜瑶眨了眨眼,她对温弼这个人没有太多印像。只是隐约记得,右将军这个职位,是驻兵镇守在潼关的将领。潼关那是关中的要道,十分重要,他相当于是守卫着整个中原的安危。
所以姜拂玉直接将温弼的家人扣在了京城,以保全温弼的绝对忠心。
荆州刺史是个大肥差,资历不够的,都坐不稳这个位置。姜瑶虽然不懂为什么姜拂玉要调温弼为温州刺史,但是心想娘亲这样做肯定是有她的权衡的,姜瑶早就接受了自己智商不如爹娘的设定。
姜瑶又问:“那,右将军被调走了,娘亲打算让谁来守潼关?”
姜拂玉摸着姜瑶的头,“阿昭很快就会知道的。”
……
谢鎏在自家院子里捣鼓青霉菌捣鼓了许多天,整个人都是一张苦瓜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