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里的下人们不理解为什么二公子要在屋内摆放一个个被称为“培养皿”的小盘子,然后收集各种各样发霉的水果,把那层青色的霉垢刮下放陶罐内,也不理解二公子为什么要天天跑进厨房里烧炭,把脸都晒黑了,更不理解他为什么蹲在开水壶旁边,收集水汽在锅盖上冷却凝结的水。
他这些天简直太反常了,以至于谢夫人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身了,还请了几个跳大绳的来拿着竹枝抽了他好几下。
谢鎏不理解,为什么好好的科学被误认为玄学。
实际上谢二郎君:收集发霉水果是想要上面的霉菌,烧炭是为了获得活性炭粉,至于锅盖上冷却的水,那就是传说中的蒸馏水。
他做的不过是制作青霉素的必经过程。
谢鎏在姜瑶的督促下任劳任怨埋头干了十几天,千辛万苦得到了一小罐青霉素溶液,便让姜瑶弄几只兔子来实验一下。
对于他的要求,姜瑶当然十分积极,为了不耽误他做实验,姜瑶当天就去集市上买了一笼子的小白兔过来。
只是没想到入府的时候,先遇到了谢兰修。
这些日子,姜瑶但凡来谢府,都是先和谢兰修见面,再去监工谢鎏。
今日她来时拿着兔子不方便,本想着先把兔子送过去,接过必经之路上,迎面撞见了谢兰修。
院子里草木繁茂,垂落的藤蔓形成一个天然的小秋千,谢兰修就坐在上面看书,碧叶为他做衬,光影透过藤蔓的间隙洒落在他的衣裳上,身着青色衣裳的他整个人好像与藤蔓及青叶融为一体。
看到姜瑶进来时,他微微一惊,睁着一双明亮的乌眸,“真巧呀,阿昭,刚出来就看见你了。”
姜瑶心想:真的不是故意守在这里等她的吗?
他这事做得有点刻意,连姜瑶这智商都能看出不是偶然。
谢兰修将书合了起来,道:“阿昭要去我的书房里喝茶吗?现下天热,我让人泡好了蜂蜜花茶,切好了瓜果点心,已经放冰鉴里冻着了。”
自从姜瑶第一次拜访他没喝上蜂蜜花茶,谢兰修就做好了十全的准备,他直接让嬷嬷去外面把蜂蜜,干花买回来屯着,连带着姜瑶平时喜欢吃的果脯点心都准备齐了,生怕姜瑶下一次到访时招待不周。
为此,谢兰修还把书房装饰了一遍,在竹席上铺上了软垫,让姜瑶可以坐得舒服些。
谢兰修虽然不受他母亲重视,却不意味着他在国公府地位低,他是英国公亲自养大的孙子,谢知止最器重的儿子,平时花销上根本就差不到哪里去。
他从前只是觉得不必要铺张打理,所以屋子看起来有些简陋,但是若是他想要好好装修屋子,根本无需通过谢夫人的同意。
姜瑶第二次来到谢兰修书房的时候,要被里面的装饰震惊了,完全没有想到,短短几天内,谢兰修居然把整个屋子都翻新了。
……
看着眼前清俊的小郎君,姜瑶明知他是故意为之,可小郎君这么殷勤,她怎么舍得揭开他善意的谎言。
这就好像她给猫猫练习后空翻一样,大家都知道是明谋,心领神会,姜瑶顺其自然地说道:“我也正好渴了,走走走,我让你看看我新买的小白兔。”
正在等候实验材料的谢鎏就这样被抛到了脑后。
……
小院里,姜瑶把一只又一只小白兔从笼子抱了出来,让它们死到临头前可以在草地上跑一跑。
兔子雪白透亮,像极了加大版的棉花团,簇拥在她和谢兰修的衣角。
姜瑶抓起一把菜叶洒在地上,它们立刻撅着个三瓣嘴散开,和同伴们争抢菜叶。
“阿昭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买兔子?”
谢兰修抱起一只棉花团,垂眸看着它那红彤彤的大眼睛,戳了下它的耳朵,期待地看向姜瑶,“是…送给我的吗?”
姜瑶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然不是打算送给他的,但是当着他的面,也不好说这些兔子要送去给谢鎏做活体实验,况且送他一个也不是不行。
“是呀,是送兰修的,兰修喜欢哪只?”
没想到谢兰修抚摸小白兔的手一顿,“原来不是单独送给我的,殿下还想送给谁?”
他不经意间表露的伤怀直击姜瑶内心,姜瑶直接把谢鎏忘到十万八千里,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都是送兰修的,怎么可能送别人?”
谢兰修却笑着摇摇头,把怀里的兔子放下来,“我跟殿下开玩笑的,我知道这些兔子是殿下准备给哥哥的,我怎么好意思抢哥哥的东西,而且,就算殿下想要送给我,我也担心我养不好它们。”
毕竟自从年幼时的小白猫死后,他就再也没有养过活的东西。
他提着兔子放回了笼子里,凝视着那个小兔子片刻,虽然不舍,但是还是移开了目光:“给哥哥送过去吧。”
……
林愫是月底回来的。
此时,姜瑶和他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路上匆忙,为了能够尽快赶回,日夜兼程之下,他甚至没来得及写信告知他的归期。
一路风尘仆仆回到上京,抵达皇宫的时候,姜瑶正在景仪宫中陪姜拂玉批奏折。
她没有姜拂玉那么丰沛的精力,能够长时间盯着奏折看,主打一个陪伴,坐久了直接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忽而听到宫女的通传时,姜瑶猛地清醒,一瞬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望去,阔别了一个多月的爹爹竟然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只可惜,她还没有开始高兴,见到林愫的模样,差点没哭出来。
她绝望地道:“爹,你怎么变得这么丑了!”
边境阳光强烈,即便林愫防晒做的足,皮肤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晒黑了一些,也不能说是变丑了,只能说比起从前那个唇红齿白的公子,气质有所改变。
从前的林愫,是清风朗月的温润公子,肤色改变后,整个人看上去强健多了。
只不过,这个风格完全踩不到母女两人的喜好上。
在姜瑶之后,姜拂玉也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你是不是掉煤坑里了?怎么把自己变成这副样子?”
林愫:“……”
这么多天没见了,他日夜兼程地赶回来,这母女俩非但不觉得惊喜,竟然还对着他的外貌指指点点,他好伤心。
姜瑶从椅子上跳下来,来到他身边,单手托腮,上下打量着他,最终还是不能接受他这副形象,于是提议道:“爹爹,要不传御医来看看吧,御医院肯定藏着不少美白护肤的法子,能够迅速让你重新白回来。”
他勉强微笑,摸着那个小脑袋,“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阿昭这么多天没见爹爹,就不想爹爹吗?”
姜瑶想不想他不知道,但是姜拂玉肯定是一点也不想的。
林愫不在的时候,她和姜瑶之间的感情飞速发展,比以前亲近了不少,果然,破坏母女感情的最大因素就是孩子她爹。姜拂玉可巴不得林愫晚点回来。
“当然想爹爹,”不过姜瑶有些疑惑,“爹爹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孤台城至京城将近十余日路程,他前些日子传信,还在孤台城中忙碌,转眼已达京城,恐怕是连夜赶路都没怎么休息。
林愫蹲下身,很温柔地说道:“阿昭忘了,过两天是阿昭的生辰了。”
“爹爹当然要回来。”
第73章 生辰
姜瑶的生辰在春末夏初, 雨水丰沛的时节。
所以她的小名是“昭”,取自艳阳高照之意。
姜瑶至今还记得林愫在她出生时带着她冒大雨寻医问药的场景,现在想想, 那时候林愫应该很绝望,妻子抛弃自己离开,生死未卜, 连带着留下的孩子半死不活。
要是姜瑶那时候搞不好穿回去了,他该如何和姜拂玉交代?
姜瑶年纪还小,宫里不打算为她设生辰宴,宫宴无非就是应酬,小孩子也不会觉得有意思。
于是林愫和姜拂玉也合计,决定带她去宫外过。去城外半山寺, 烧香拜佛求平安。
对于这个目的地,姜瑶显然觉得有些无聊,谁生辰跑寺庙里去?
不过一家三口能够一起出宫玩耍,姜瑶还是很兴奋的,就当是郊游了。
生辰这日, 她老早就被姜拂玉喊醒, 拽上马车,一家人这次出门十分低调, 林愫和姜拂玉都是穿着寻常人家服饰。
本来林愫想要把她以前穿过的裙子找出来给她穿,结果换上才发现, 袖口太窄了,几个月前的衣服已经不合身, 只好作罢。
这些天来, 姜瑶身子窜高了不少,连带着被烧掉的头发也渐渐长出来了, 又可以绑好看的小辫子。
回到上京的两天,林愫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把自己的肤色给养了回来。虽然尚且不及从前白皙如雪,但好歹看出是个人样。
失去过才懂得珍惜。
见到林愫又变白了,姜瑶又愿意怜爱她爹了,在马车上时主动坐到他旁边,将一块切好的苹果送到他嘴边:“爹爹,多吃水果,里面有可以美白的东西。”
姜瑶当然不会知道,她爹前天晚上受了多大的侮辱。
林愫从朔州回来那天夜里,在景仪宫朝姜拂玉一五一十地汇报工作,告知姜拂玉他从孤台城中带回来的证据。
说到深夜两个人越坐越靠近,烛火昏昏,气氛正浓,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时,然而……姜拂玉却捏着他的下巴对着他这张脸打量了半天,下一步却始终进行不下去。
姜拂玉深深叹息,将他推开,让他到一边歇着去。
说什么灯一拉全都看不见那都是骗人的。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被打包丢出来的林愫,感觉他作为男人的尊严被沉重打击到了。
他回过神来后发现,姜拂玉口口声声说爱他,原来不是因为他美好的品德,而是单纯因为他这张脸。
本以为内在胜过一切,但是没想到失去了外表一无所有。
当天回去后,林愫越想越委屈,第二天就去捣鼓了一堆草药往脸上敷,几乎把自己泡在药罐子里。
一日一夜之后,效果突飞猛进,按照这个架势,再过几天,他就能恢复美貌。
姜瑶突如其来的殷勤让林愫愈发心寒,忍不住冷漠一笑。
果然,女人不分年龄,都是肤浅的东西!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姜瑶小祖宗递到他嘴边的水果居然敢不吃,岂有此理。
她这暴脾气也是名不虚传的,见林愫居然敢对自己的热情甩脸色,这就属于给脸不要脸了。
姜瑶勃然大怒,转身把苹果塞进自己嘴里,“爱吃不吃!”
林愫:……这水果还是他帮忙削好的。
……
半山寺就在城外南山,山环水绕,空气清新。
寺庙位于半山腰上,远远望去,庙宇在苍翠的树林间若隐若现,故而得名:“半山寺”。
半山寺神仙有灵,求财保平安最是灵验。
长长的青石阶蜿蜒而上,一路上古树参天,山中气候比城里凉快多了。清风徐徐,鸟鸣啾啾,树影扫过石阶上的苔痕。
来半山寺祈福的人不计其数,携家带口,来来往往,诚心诚意地步步走过长阶,拜会佛祖。
姜瑶跑得快,三两步爬上台阶,把两人远远甩在身后。
庙宇前,种植着一棵参天的榕树,上面挂满了铜钱和红色绸带,风一吹,满树叮铃铃作响,惊飞了一群麻雀。
姜瑶走到树下,看着飘动的绸带,抬眼看着麻雀在树枝上打架,心神被自然感染,一瞬间晴朗了不少。
林愫和姜拂玉赶到,只看见姜瑶站在树下,有些怅然。
林愫走过来问姜瑶,“阿昭在想什么?”
姜瑶若有所思指着树下的一个空位:“我觉得这里缺一个东西。”
“什么?”
姜瑶说道:“一个蓝色的牌子,上面写着:‘我在半山寺很想你’。”
“……”
显然林愫和姜拂玉都觉得她是奇思妙想。
三个人进了寺庙拜见过佛祖,烧香祈福,毕了,姜拂玉径直入寺,找住持清谈。
趁着这个空档,林愫拉着姜瑶求来了一粒念珠。
这些本是半山寺僧人念经的佛珠,日复一日被僧人握于掌中,在佛前听经数日,成了可以保佑孩子平安的护身符。
姜瑶记得,谢兰修手腕上就系着一颗相似的。
林愫将姜瑶的生辰八字写于纸上,递给僧人,“想请僧人看看,我女儿的命格。”
僧人胡须发白,接过白纸看,当即“阿弥陀佛”了几声,双手合十道:“小施主的命格极贵,是王侯将相的命格,若能活到长大,是霸主天下,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