鼬愣了愣,然后不满地皱起眉,他说:“所以,我还是别人?”
由纪点了点头。
她竟然点了点头。
鼬冷下脸来。
然后接下来一整个晚上都冷着脸。
由纪不知道到底哪里惹着他了,不过她也不惯大少爷的臭毛病,鼬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人相对而坐,屋子里安静到电视的声音都显得过于嘈杂了。
情侣之间,比起吵架,更可怕的是冷战。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鼬是在生气,由纪则是在沉思。
鼬虽然处理过,但他身上有除了他以外的血腥味。
他又杀人了。
虽然作为忍者不杀人几乎是不可能的,甚至于抱着不杀人的觉悟成为忍者是一件非常天真的事,但是由纪直到如今依然不喜欢杀戮的味道,而且比起厌恶,她现在更加担心。
家里遗落的任务报告,她虽然从未曾翻阅过,但她也大致能猜到鼬到底在做什么,他为了让改革顺利推行下去一定杀了不少人。
在他治下,冲突当然不会发生,因为任何一个冒头的领头羊都会被他暗地里处理掉。
没有争议、没有质疑、没有纷争。
因为人死了,是说不了话的。
但这一切违背了由纪推行改革的初衷,她知道这是有效的举措,纠结其行为的正确性反而显得矫情,有因必有果,这样固然有效,可一旦改革成功,反过来,万一像由纪上次轮回那样遭人清算,他又该如何自处?
像她一样去死?
还是由宇智波由纪亲自送他去死?
单看今日那位女忍戴着面具都无法隐藏住的恐惧,就知道宇智波鼬这把刀现如今究竟是如何失控了。
由纪拨着碗里的米粒,没有在意鼬早早放下了筷子,冷眼瞧着她。
她又在走神。
由纪记忆混乱的问题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但是她从来不说,曾经用繁重的工作强行压抑的毛病,在她骤然失去所有工作后,又开始回潮,她时常莫名发呆,有时候一晃神就是一下午的时光,落到某个人,某个物件时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什么博物馆的历史遗物,总带着一种疏离又怀念的感觉。
而不发呆的时候,就总莫名其妙地嗜睡,这种睡意跟以前上学时无聊犯懒不一样,更像是一种身体无法违抗的病症。
因为嗜睡和记忆混乱的毛病,由纪在长期幽禁的情况下,生命也开始模糊了,除却和鼬打闹的时候,很多时候更像个没有灵魂的玩偶,但这一点鼬从来没有跟由纪提过。
他怕她害怕,也怕她知道自己害怕。
鼬握住了她的手,手的温度传到由纪的手腕上,由纪才回过神,抬起头,看到鼬的眼睛,她眨眨眼,问怎么了,鼬没有回答。
于是,她环顾四周,发现餐桌上的所有,除了她手中早凉透的碗全都收拾干净了。
由纪微微张大嘴,“啊”了一声,说了声抱歉,松了手,将手里的碗交到鼬的手里,她捶了捶头,说自己可能是又困了。
鼬的眼神一动,变得更为晦暗。
他松开手,看着由纪往楼上走。
由纪没有回主卧,她去了客房,说困自然是一个好用的借口,她需要一段完全安静的时间,好好思考鼬的问题。
不过,她把他们正在冷战的事抛之脑后,一声招呼不打就去客房,无疑是一种完全拒绝交流的信号,会雪上加霜他们因为冷战而变得紧张的关系。
她在客房里翻找材料,她在找家里遗落的鼬的任务报告,她装作没看见丢在原位,可她现在想看了,她就算关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鼬在她出事后也越来越失控,她也得想办法把眼前已经变得严峻的问题解决掉。
鼬是三代目的一把刀,可做刀的哪有好下场的?
自古以来,君主以刀制衡众臣,可等到利用完毕以后,那柄刀就是第一个被献祭的对象,一个杀来挽回民心,臣心的好工具,何况,鼬如今已失了三代目的信任,即便三代目迫于权势必须用他,可一旦改革成功,第一处理也是他。
身为刀,要想有个好下场,要么成为刀的主人,要么另择良主。
第一条路显然不是现在的鼬能走的了,威望,民心,战功,一个也没有,还跟忍族们敌对,获得不了政治支持,不能像上一次轮回那样成为火影。
第二条路另择良主,由纪在心里叹了口气,良主啊......
“由纪。”
忽然有人喊她。
由纪被打断了沉思,循声转过头来,见鼬不知何时推开门站在门外,由纪没有开灯,借着月光在屋子里搜查资料,被发现时,她正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几沓材料。
鼬站在白炽灯下,看着月光下变得清冷又模糊的由纪,沉下来脸来,眼中转着血红的写轮眼,声音低沉,含着隐隐的怒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像是暴风雨前的令人窒息的宁静,让人本能地恐惧。
“由纪,”他问,“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第114章 病友
由纪放下了手里的资料, 鼬紧接着进了屋,他一把拽住由纪的胳膊往外扯,力气太大了, 由纪下意识挣开鼬的手。
鼬看着自己被挣开的手, 沉默了许久,认真地问由纪:“你就那么恨我?”
由纪愣了一下。
“你是恨我杀了你,是恨我杀人, 还是恨我不肯和你划清界限?”
由纪想要反驳。
鼬抬手, 冷声问:“你不恨我, 难道你爱我?”
他给的选项都太极端了,由纪回答不了。
鼬当她默认了, 他看着她沉浸在月色里,浑身晕着皎白的光芒,又似日间的暖阳, 灿烂夺目, 是鼬这种长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够不到的太阳。
他们虽然是青梅竹马,但鼬在很久以前就知道, 他和由纪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迟早有一天会分道扬镳,不过他不想让由纪离开他的视线之外, 于是不管由纪愿不愿意, 他的目光都一直追随着由纪, 可有一天由纪坚定地走向他, 牵起他的手, 告诉他, 宇智波也好,木叶也好, 不该她承担的她都会和他一起承担。
由纪放下了自己固执,彻底走进了自己的世界里。
这一选择,是由纪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和痛彻心扉的爱恨才做出来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一次轮回的鼬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获得了走向他身边的由纪。
这很幸运。
可是这世间的一切都有标价,鼬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在听了那个漫长的故事后,就会忍不住惶恐,他怕总有一天上天会朝他讨还他没有支付的代价。
有可能是由纪越来越模糊的生命。
也有可能是宇智波由纪对宇智波鼬的爱。
他其实一直很在意由纪恨他这件事。
被所爱之人怨恨,这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事实,就像他什么都没有做就轻易地获得了身边的由纪,他也什么都没有做就承接了接连几次轮回由纪所承载的对宇智波鼬的恨。
这是一种几乎无法消弭的恨意。
由纪对鼬任何古怪的作为都可以用“恨”来解释。
可惜,鼬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他要是现在离开由纪身边,由纪不会阻拦,她甚至会欢迎他的离开,然后他们俩就再也不要想和好,通通回到命运正确的轨道里去。
宇智波由纪和宇智波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注定分道扬镳。
鼬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气和恐惧,神情冷漠地低头看着由纪,说:“你说,我听。”
由纪说的话,鼬一直都有好好往心里记。
可这一次,不像之前那般温和的倾听,他在逼迫由纪做出选择,但这是不理智的行为,万一由纪选了他害怕的选项,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难道他要在确认由纪的恨意后,再捏碎她的恨意吗?
难道他为了确保宇智波由纪永远在他身边,就要扭曲她的意志吗?
这难道不会让崇尚自由和独立的由纪更加恨他吗?
这难道不会让他手中本就在流逝的沙子流得更快吗?
在理智和感性之间拉扯,鼬置于选择之上,痛苦不堪。
痛苦的宇智波是很危险的。
由纪察觉到了危险,却还靠近,她抬手,将鼬拥住,额头贴在他的胸口上,感受到他尚且鲜活的心跳。
跳得挺快,看来是气的不起。
啧,大少爷脾气真差,由纪想,以前觉得他脾气好的错觉到底从哪里来的?
由纪总是做出乎人意料的事,他本以为由纪会远离他,但他没想到由纪会再一次靠近他,就像她在南贺川里曾朝他伸出的手,看似是在向他求救,实则是将鼬从冰冷的幽潭中,拽了出来。
几乎在同时,由纪也被鼬紧紧拥住。
力气有点大,由纪感觉自己可能要被捏碎了,她克制住自己逃离危险的本能,没有挣开鼬的手。
两个人都沉默着相拥,等怀抱稍微轻下来,由纪才抬起头,她没有回应鼬给出的无从选择的选项,反倒跟鼬说:“你得跟我道歉。”
鼬没有道歉。
他温柔地用手摩挲着由纪的眉眼,油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由纪绝对不会选爱他的,她只会选择恨他,所以,最好的回答反倒是不回答他们都心知肚明的答案,只要不说出口,一切千疮百孔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他们还是可以好好在一起的。
只要由纪跟他是一起的,生也好,死也罢,就算一齐去地狱,他也心甘情愿。
鼬近乎神经质地摩挲着由纪的眉眼,一下又一下,动作,弧度,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由纪发现了这一事实,她愣了一下,觉得鼬可能犯精神病了,她偶尔也会犯精神病。
没办法,宇智波一族越强的人越疯越偏执,这一点她倒是能跟鼬感同身受,毕竟,严格意义上,他们算是病友。
由纪没有打扰鼬犯神经,她用另一种方式打断了鼬的动作,她捧着鼬的脸,踮起脚,将吻落在了他的唇边,盖了一个轻轻的印。
鼬一怔,终于回过神来。
他低下头,由纪抬头望着他,眼里含着促狭的笑意,还是说:“你得跟我道歉。”
鼬将手扶在由纪的后脑勺,将滚烫的吻变得更深更充满掠夺性,由纪被吻得迷糊,下意识将手勾到他脖子上,她整个人被鼬抱了起来,然后放到床上,在被褪去衣物,觉得冷以后才反应过来,她从鼬绵密的吻里逃脱,气喘吁吁地推开了鼬。
鼬不满地看着她,但还是停了。
“道歉呢?”由纪竟然还记得这个。
“对不起,”要他一句道歉简直比登天还难,他甚至道的一点也不诚恳,道歉完还挑衅式的反问,“然后呢?”
然后?
然后由纪不但推开了他,还欲盖弥彰地裹上了被脱下的那件白色外袍。
“我有正事跟你说。”由纪觉得还是不能瞒着鼬,这家伙又聪明又疯,谁知道发现由纪瞒着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鼬坐在床边,不耐烦地敲了敲床头柜,言简意赅:“说。”
由纪牵住他敲柜子的手,十指相扣,鼬的脸色好看了点。
由纪道:“你是不是为了推行改革,把那些反对的家伙都杀了。”
“是。”鼬既不解释,也不隐瞒,他对由纪的态度尚且是这样,对外面的那些人的态度就可以想见到底有多糟糕了。
听到鼬一点没有觉得不对的样子,由纪觉得头疼,她试图跟鼬掰扯:“他们都很怕你。”
鼬简单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呢?
好吧,他不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且清楚的自己干得这些到底会造成什么后果。
由纪也不跟他绕弯子了,直截了当地说:“鼬,再这样下去,改革一旦完成,三代目第一个处理的就是你,到时候你或许会死。”
鼬关注点清奇:“所以,你是在担心我?”
由纪噎了噎,鼬紧紧牵住她,总算有了点认真回答问题的样子,他道:“这个问题我很早以前就想过,由纪,我是忍者,像我们这样的人,有哪个是好下场?”
“不得好死才是我们应该有的结局。”
“我觉得你跟我说的改革很好,这样下去,我能看到木叶不一样的未来,”他顿了顿,笑道,“没有外战,没有内乱,后来的忍者们也不用像我这样,将生死、声誉、情感置之度外,我想当有共同的具体的理念,加之强行施行的制度和规则,大家会比以往更能够互相理解,这才是木叶该有的样子。”
“可惜,看得远,心胸宽广的人还是太少了,既得利益者们当然不愿意改,你跟他们说理想、说未来,他们是听不进去的,对他们来说,眼下的一切才是未来,至于我们所想的未来才是他们真正的催命符。”
“我们和他们是冲突的,对立的,不可调和的敌对关系,”鼬说着说着,表情也冷下来,“他们对你动手无数次,就已经证明了这点。”
“既然如此,就不必给他们机会了,改革必须推行,反对的人就去死吧。”
由纪说:“因为你觉得忍者的宿命就是不得好死,所以,只要改革能推行,你怎么样都无所谓?”
鼬看着她,停顿良久,说:“对。”
由纪的眼眶在一瞬间变红,她死死地捏住鼬的手,一字一句地问他:“那我算什么?”
“为了改变你们命运上蹿下跳的小丑吗?!”
鼬试图安抚她,可惜越安抚,由纪越生气,她甩开牵住鼬的手,用力擦了擦眼睛,结果将眼睛擦得更红,由纪背过身,不愿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