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也挺直了腰,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将他那一头炸起来的白发也耷拉下来,岁月沧桑,就连那个嚷嚷着老师偏心的臭小鬼也老了,不过,他从未回避过衰老,也不惧怕衰老,他是三忍里唯一一个直面衰老和死亡的人,也因此,他是对岁月最诚实的人。
他眼角下荡着着皱纹,痕迹和纹路和三代目相似,他轻声说:
“老师,您老了,该休息了。”
第116章 坦白
由纪在家里也一如既往地穿白色的衣袍, 被大和敲响房门时,她正在屋里裹着白袍睡大觉。
没有人敢直接进由纪家,愣是等由纪睡过一觉后, 才把她请出来。
由纪近来越来越嗜睡了, 完全控制不住,她颓废地拉开房门时,头发还在炸毛, 大和看着她这副德行, 憋了半天, 最终出于职业道德愣是把话别回去了。
“干什么?”因为大和过于专业,从不说多余的话, 也不做多余的事,由纪向来把他当透明人。
大和站直了些,说:“三代目找你。”
由纪用大脑反应了三秒钟, 嘴巴微微张开, 终于从睡梦中醒过神来。
她被大和带去了木叶的公墓,由于她赖床, 导致了木叶这位最高领导多等了她一个多小时, 作为忍者,迟到可是个要命的恶习。
可惜, 由纪不是个忍者, 三代目也不拿忍者的要求来框定她。
三代目席地而坐, 把珍贵的火影斗笠丢在草地上, 自个儿抽着烟, 动作娴熟, 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脸上布着沟壑纵横的纹路, 肤色也偏棕色,他弓着腰,放松地驮着背,不像个强大的影,倒像是田野里随处可见的老农。
听到由纪踩在草地上的声音,他默默转过头,然后抬头发现了由纪乱得跟鸟窝一样的头发,手上的烟斗抖了抖,他终究没忍住“噗”地一下,笑出声来。
由纪被他笑得一脸懵,她眼神询问大和,大和一脸无语地指了指头发的位置。
由纪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恍然大悟,便已觉得窘迫,尴尬地可以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笑话小辈可不是个好作为,三代目笑完,反省了几秒,然后跟由纪说:“我夫人性格跟我相反,一丝不苟的,就算老了,出门时也总要反复确认自己的头发每一根发丝都要好好梳起来。”
三代目年少时,不耐烦等琵琶湖,长大后,却也没时间等她了。
而再后来,他也没有机会等她了。
由纪看着三代目怀念的眼神,在大和瞪视中,也跟着三代目一齐坐在草地上,和他一同望着这片越修越大的木叶公墓,她说:“我跟您夫人毕竟不是一样的人。”
“是啊,谁能跟谁是一样的人,我知道,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三代目说,“可是人老了以后啊,总是忍不住怀旧,由纪,我怀念的,是我尚未老去的岁月。”
“那时,一切还没有面目全非,我爱的人,爱我的人,都在木叶。”三代目指了指为慰灵碑上的高台,他说,“我尚年少时,便是站在这里,看着二代目亲手立下的那座丰碑,我本以为我会在他伟大的身影下,永远地浸泡在那个美丽的梦里。”
“可是不过几年,他就死了。”三代目回想那时自己的心情,“天塌了。”
由纪沉默着倾听三代目不曾对人说过的那些意气风发的岁月,诉说他的挣扎、他的努力、他的永不言败,他说木叶在他的手里重新站了起来,他当时正值壮年,环顾四周,除却云隐无人可敌。
他有那么多优秀的年轻人,背后有还未背叛过他的团藏,木叶忍族紧密团结,前赴后继,英才辈出,木叶蒸蒸日上,他那时眼高于顶,傲视群雄,觉得十年已过,是时候向云隐讨要木叶曾经的火影,他的老师,他眼中坍塌的天——千手扉间的荣誉和性命了。
但他还是不够老,没有料到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开启,就不会由着他的想法来。
那场针对云隐报复的战争迅速蔓延开来,并波及到其他忍村,很快的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他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将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年轻人们相继逝去,千手一族消亡,涡之国灭国,木叶也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自身难保。
三代目被自己一手造成的悲剧击垮,他站在木叶的火影岩上,俯瞰陷入战火的木叶,止不住地抽烟,烟草越涩越苦越好,他身后站着团藏,他年少时跟团藏放下豪言,说自己一定会保护木叶,可那时,他想的是,他究竟是在保护木叶还是摧毁木叶?
二战最后草草结束,虽然木叶作为战胜方,却依旧败了。
那一战后,年轻人死的死,走的走,留下来的也相继陨落。
扉间说,年轻人才是未来,可木叶在二战后似乎丧失了未来。
光明在无以为继时,黑暗便会升起,团藏走向台前,成了木叶另一位影。三代目则从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成了踌躇纠结的中年人,他将重心移到木叶,一心一意地发展木叶,扶植新的忍者,期待种子再次发芽的那一天。
他将他所有的心血都投注在年轻人身上了,与此同时,巨星相继陨落,黑暗升起的木叶内部矛盾也愈演愈烈,宇智波的问题逐渐成了三代目心头大患,他虽未对宇智波采取什么措施,可他的态度已经告诉下面人该怎么做了。
于是,宇智波的境遇也越来越差。
局势再一次失去了他的控制,更加让他力不从心的是三战的爆发,那时,木叶新星还未成长起来,就得又一次经历风吹雨打,若不是自来也的弟子,波风水门的忽然崛起,木叶还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因为三代目的领导,三战木叶损失惨重,三代目引咎辞职,四代目上任,木叶迎来新的一片天。
三代目抬头望着那片晴天,见天一碧如洗,跟身边的由纪说:“水门的眼睛比木叶的天还要清澈,他穿着御神袍众望所归地上任火影之时,我就知道,他会开启一个伟大的时代。”
可惜,木叶这些年,英雄也好,天才也罢,结局总是这么草率。
四代目才刚刚赋予木叶新的生机,就因为突如其来的“天灾”陨落,这场灾难突如其来,又难以抵挡,那夜,木叶陷入比战争还要恐怖的地狱里,几乎所有人都在那夜失去了相信希望的能力。
绝望笼罩在木叶的苍穹之上。
三代目已垂垂老矣,还来不及收拾悲痛的心情,就得走马上任,但他那时候能做的太有限了,宇智波也好,忍族们也好,还有虎视眈眈的群雄,哪一样不会要了木叶的命?
屡次经历失败的他,再也不能像年轻时那般,觉得没什么跨越不过去的高山,没什么不可战胜的强敌,永不言败的他变得轻易被任何一件事务击败。
团藏对他说了很多恶毒的话,字字句句,三代目自己都是认的。
他就是老了,他也清楚地看着自己衰老。
没有人可以忍受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加衰老。
因为,衰老意味着越来越弱小,越来越无能为力,越来越陈旧,生命从运动走向静止,直到走到彻底停止的那天,湮灭殆尽。
三代目清楚地认识到这一历程,却已自顾不暇,他艰难维持的平衡还是被打破了,宇智波在“天灾”过后的某一天选择了叛乱。
由纪说:“木叶是宇智波的家,不到万不得已,宇智波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三代目淡笑着回:“那是你们宇智波的立场,我的立场是保护木叶。”
“由纪,我是火影,不是主持公道的法官,”三代目总是很平和,这或许是岁月给予他唯一的礼物,“我承认,有了宇智波,才有了如今的木叶,是宇智波在先木叶在后。可如今,从整个木叶的发展角度来看,于我这个火影而言,自然是木叶在前,宇智波在后。”
“我想你也承认这一点,不然,你不会对宇智波动刀,以至于现今连自己守护过的家族都不愿意对你施以援手。”
“那止水呢?”由纪总是在意一些奇怪的地方,“他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
说到止水,三代目顿了顿,笑容消失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止水是个好孩子,他和他的祖父一样为了木叶奉献一切。”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年没有那场意外,老师说不定会把位子传给镜,他那么优秀,那么聪明,又比我们所有人都懂得老师在想什么。我想如果是他当火影的话,木叶不会是如今这样。”
“由纪,你之前跟我说要调查止水之死的真相,想要揪出真凶,”三代目眼神落在某座无名碑上,轻笑着问,“你当时好像觉得真凶是团藏?”
由纪没有说话。
“其实是我。”
三代目望着这一片陵园,望着这些葬在地底的孩子们,木叶死了那么多人,他参加了每一场葬礼,记得每一位英灵的姓名。
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来:“止水也好,朔茂也罢,水门、断、绳树......都是我。”
“我是木叶的孩子,也是木叶的父亲,于是,我是木叶,木叶便也是我。”
“木叶的罪与孽,功与过,都是我,”他走过漫长的一生,终于可以叹出他不能说出来的秘密,“我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是能怎么办呢?”三代目问由纪,“谁能保证坐在我这个位置上就不会成为我呢?”
“初代如此,老师如此,我亦是如此。”
火影不只是一个人,他是一种立场,一种意志,一种选择,没有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可以逃过命运的轮回。
由纪垂下头,沉默了很久,最后低声回道:“以后不会了。”
三代目看着她,就像在看过去踌躇满志的自己。
他看着她抬起头,眸中含光,闪烁着相似的永不言败的精神气,她坚定的就像三代目年轻时候一样,她说:“以后,不会这样了。”
三代目没有嘲笑她的年少意气,他脱下火影斗笠便只是个普通的老头子而已,他像是聊家常一样,温和地问由纪:“给自来也写信的是你吧?”
由纪没有否认。
三代目点了点头,说:“多亏你,不然我死前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这臭小子一面呢。”
“哎,自来也难得回来了,纲手和大蛇丸什么时候肯回家呢?”
由纪说:“总会回来的,这里是他们的故乡。”
三代目闻言,从失落寂寥又变为慈祥和蔼,他笑呵呵地说:“多谢你安慰我了。”
“哎,人老了,总是喜欢反反复复说些旧事,你别介意,以后我就不会说了,今天叫你来是有正事要同你讲。”
由纪偏过头看着三代目,三代目则看着前方,他说:“我过几天就退任了,自来也还是不愿意当火影,但幸好水门的弟子成长起来了,现今木叶形势大好,我打算让卡卡西继位第五任火影。”
三代目说罢,顿了顿,看向由纪,笑着说:“你一点也不意外。”
由纪没有说话。
三代目又笑:“由纪,你还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把玩人心的感觉如何?”
由纪说不敢,她只是在赌。
“赌什么?”
“赌您除了是火影之外,还是猿飞日斩。”
法院已然建成,由纪趁着鼬愿意收手,局势稍稍明朗的时候,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把自来也唤回来,她赌自来也四处旅行依然挂念木叶,只要发生任何事都会第一时间赶回来。而自来也回来后,三代目在看到挂念已久以及木叶如今难得让他全心信任的人面前,就不会在知晓真相后,如临大敌,他甚至会好好调查,细细思量,给出最公正的研判。
如果,他觉得局势没有那么艰难,而自己又成了木叶迎来新时代的阻碍,他就会顺应由纪的劝诫退位。
由纪请君入瓮,三代目则是顺势中计,他老了,他知道自己是时候该退下来了。
由纪赌的是三代目为木叶无私的心。
三代目卸下一个好大一个担子,爽朗的大笑起来,他真是好久没有这样笑了,不过笑过之后,他还是问由纪:“忍族的事,你就不怕我责难鼬?”
由纪一愣,紧张起来,她小心翼翼地问:“您会吗?”
三代目已然决定卸任,还需要杀一柄失控的刀以平那些忍族的怨愤吗?
这谁也说不准。
三代目没说话,由纪愈发紧张,她紧紧攥住自己的白袍,控制自己不去看三代目,她一向从容冷静,就算被幽禁连个眉头也没有皱过,如今倒是紧张的藏不住了。
三代目看着她,脸上逐渐浮现出柔和的笑,他告诉由纪:“忍者总是很残酷的,我们为了任务泯灭了人心,我们残忍、无情、冷漠,这世上除了忍村之外,没有地方愿意接纳我们,在他们眼里,我们是为了任务不惜一切代价的怪物。”
“可是,我们是人,我们同样渴望和平,渴望梦想,”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渴望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