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不把佐助的难过当一回事儿,甚至会为此笑话他,哥哥也总是说着“对不起,原谅我吧”,好像佐助理所应当该被抛在一边,而只要他对此不满,就是不懂事,不应该。
这么多人里,只有由纪会耐心听佐助的不满,回应佐助的要求,从容地接纳他所有的坏脾气。
哥哥每次离开,由纪都会把鲜美的小番茄轻轻喂到他嘴边,笑着说:“佐助大人宽宏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佐助接过她的礼物,哼了一声:“我才不跟你计较。”
他计较的是哥哥。
他望着哥哥的背影出神,由纪却挡住了他的视线,轻轻捏了捏他的脸,温声道:“也不要跟哥哥计较呀。”
可是,哥哥有整个世界,小小的佐助眼前只有家里的哥哥,怎么能不计较呢?
由纪莫名理解被那些大人们当笑话的苦,她将近乎无私地自己把人生的一大半都分出来给了佐助,填补了哥哥消失时的空白。
陪他难过,陪他开心,陪他高兴,陪他失落,陪他孤独,陪他沮丧......
佐助在变故发生的那一天前,是个幸福的小孩,可是此前明朗又幸福的时光里,由纪占据绝大多数的时光,多到他都要模糊了,自己究竟是童年明朗,还是由纪给他带来了明朗。
他应该非常、非常依赖由纪。
而这种依赖深入骨髓,并被他视作理所应当。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自木叶那里生出来的怒意,再一次问:“为什么不该?”
“我是晓的人,”由纪给了个很烂的理由,“我此前抓了很多村子的尾兽,现在这一身伤也是因为伤害别人而带来的。”
“我现在是罪人,是众多忍村的敌人。”
佐助终于压抑不住怒意,他红着眼睛,吼道:“这种话,我已经在很多人那里听过了,一遍、两遍、无数遍!宇智波由纪,我不需要你再来跟我复述。”
“我告诉你,你是你,我是我,我管你干什么,”他怒道,“跟我回去!”
由纪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望着他。
佐助不懂由纪为什么会那么难过,他以为是自己话太重了,于是闭上嘴,尽量让自己温柔一点,朝由纪伸出手,再一次说:“跟我回去。”
“佐助,”她说,“我回不去了。”
她杀了鼬,怎么回去?
她该怎么面对鼬的父母,怎么面对他们的理想,怎么面对他们纠缠不断又被她亲手斩断的因缘?
佐助倒不固执于她回到木叶,只要他能见到由纪,由纪在他身边就可以。
他在寻找由纪的路上曾被无数人指责、劝告、奚落,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和扑空里,还能坚持下去,自然是因为不寻常到执拗的感情。
他在漫长的寻觅中早就失去了该有的分寸,他眼睛里写轮眼转个不停,他坚定到不容置疑:“不想回去的话,就跟我走。”
由纪一愣,从悲伤中抽离出来,盯着长大后的佐助,忘记了寻找鼬的旧影,神色莫测。
她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长大后的佐助,他长得确实越来越像鼬了,可也确确实实不同。
他执拗却不偏执,沉默却不阴暗,纯粹又直率,是锋锐的刀,也是明亮的满月。
这么多年,他的外表越变越冷漠,不过再变他的内心依旧是一样的炽热,对待由纪也是一如既往的温良。
“跟你走?”佐助已经长大很久了,可这对由纪来说只是眨眼间的事,她面对骤然间长大的佐助非常无措,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欣慰,嘴上先吐出的便是对他的不信任,她问,“走到哪里去?”
“天涯海角吗?”
佐助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他好像一下子被戳穿了自己过度的依赖和隐秘的越界,他所谓的长大,在由纪面前显得幼稚可笑又不堪一击。
他应该觉得难堪。
他也确实难堪,他低下头,感觉到心跳好像都停下来了。
但是,他还是抬起头,他的执拗战胜了所有,他说:“跟我走。”
“随便去什么地方,”他说,“去你想去的地方。”
由纪愣了愣。
佐助看到由纪动摇,又往前踏了一步,走进雪中,与她一同被冰冷的雪覆盖。
他再一次朝由纪伸出手,重复道:“去你想去的地方。”
许是被佐助过分执着的样子吓住,由纪还真认真想了想自己到底想去哪。
她想了又想,她这一生可以说是四处漂泊,无依无靠,这辈子,她其实最想去的地方是属于自己的家。
这样的念头涌上来,她无与伦比地想家,她说:“我想回家。”
由纪的软弱让佐助顿时间非常难过,他眼睛一酸,死死瞪着眼睛,不让眼前模糊的泪水掉下来,他说:“那我带你回家。”
由纪惋惜地说:“可我没有家。”
“十几年前,我哥哥死了,第一个家没了;三年前,你哥哥死了,我没了第二个家。”
“佐助,”她强调道,“我是无家可归之人。”
“怎么会?”佐助慌张地说,“我和爸爸妈妈都是你的家人。”
“有家人不一定有家,”这个教训她已经狠狠吃到了,“况且,你和他们都不是我的家人。”
佐助几乎是愤怒地喊:“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哥哥被你排除在外?”
“佐助,”由纪耐心解释道,“家人的话,不是血脉至亲,就是自己选择的爱人。”
“我的家是独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我于你,于富岳大人和美琴阿姨永远都是外人。”
“你哥哥是给我家的人,我们是彼此选择的家人,他是我的家人,也是我的丈夫。”
宇智波由纪永远把人和人之间的界限分得清清楚楚。
她活得如此孤苦伶仃,是因为她拥有一个自由独立的灵魂。
试问,要让这样的灵魂留在身边,到底要花多少时间,多少精力,浇灌下多少爱意,才能让荆棘的玫瑰心甘情愿地落地生根呢?
佐助咬牙,他已经足够难堪了,无所谓更加难堪,他不自量力地说:“那我会代替哥哥,给予你新的家。”
“由纪,”他的手固执地朝她伸去,即便意识到由纪百分之百不会回握自己,他还是在纷纷扬扬的白雪间,几近执拗地说,“跟我回去。”
由纪一动不动。
佐助幼时,由纪对他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可是他一下子长大了,她却一点点请求都不肯应了。
她盯着佐助,眼中最后一点暖光散去,眼神平静到冷漠,看的佐助心里发寒。
佐助一瞬不瞬地回看她,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杀害哥哥的人,我会报复,害你失踪的人,我会追讨。”
“但在这之前,你得跟我回去。”
“宇智波由纪,”他在寒冷的飞雪里炽热的不可思议,“这世上,对于此时的我来说,没有任何东西会比活着的你更重要。”
由纪听了佐助真诚的剖白,没有感动,反倒飘零,她安静地听佐助说完,过了很久,似乎是在讥讽,但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她喃喃道:“是吗?”
她缓缓朝他走来,佐助的眼睛一下子亮如繁星。
“佐助,”她默默将手放在腰间的长刀上,一边走一边说,“宇智波一族的人和其他家族的人不太一样。”
“我们大多数人精神极端又脆弱,”她声音冰冷如飞雪,“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你此时此刻想让我活着,或许不到几分钟,会想让我死呢。”
佐助当即反驳:“不会!”
“是吗?”
由纪终于走到佐助身前,眼里跳着勾玉,平生第一次使用了幻术。
其实,那不是什么幻术,那只是强行共享的记忆。
那一场相杀的记忆。
佐助脸色忽变,不过几秒便痛苦地抱住头颅,跪倒在雪中,哥哥死前的模样参杂着由纪这一段时间的噩梦一遍遍在眼前重演。
他疼得眼睛快要流出血来。
由纪低头看着他,低声说:“杀害你哥哥,我丈夫,宇智波鼬的凶手,是我。”
佐助猛地抬起头。
他说:“不可能!”
他说着不可能,可是眼睛却已经慢慢扭曲到曾经闪现过的六芒星了。
写轮眼记载的是真实的爱恨,它并不会因为虚假的幻术就能走捷径跳跃升级到传说中万花筒。
宇智波佐助已经信了。
况且,由纪给他看的就是真实。
“佐助,”她又一次说,“你不该找我,你不该苦苦寻觅你的仇人。”
佐助疼得嚎叫出声,滚在雪中,已经快疯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由纪那一把刀毫不犹豫地刺向了鼬,鼬在被刺中后,却依旧选择拥抱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个为什么缠绕着他,即将成为他此后人生在三年前那场阴霾过后的又一场大雨。
“佐助。”
“闭嘴!”他从雪中艰难地爬起来,眼里的血掉到鹅绒一般的雪里飞溅出一株又一株苦涩的冷梅。
他死死捏住冷梅,大吼道:“我叫你闭嘴!”
由纪其实已经闭嘴了,是佐助在巨大的刺激下,产生了幻听。
由纪蹲了下来,望着佐助此刻疯疯癫癫的样子,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她伸出手,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佐助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他最爱的由纪杀了最爱的哥哥。
最爱杀了最爱。
这让他如何接受?
这要让他如何接受?!!
他爬起又跌倒,跌倒又爬起,一次又一次,就像他找寻由纪这漫长的一路那般。
大雪纷纷,盖住了佐助的狼狈,而他在绝望中痛苦的想要就地死去。
由纪在这时说:“佐助,我本想等计划完成,一切结束的时候再见你,由你来亲手结束一切的,但是......罢了。”
死在这里虽然没机会杀掉他了,但她死在佐助手里,也算因果轮回,死有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就算鼬知道了也没办法怪她。
大不了……再一次重头再来吧。
反正她已经麻木了。
她叹了口气,道:“你如果觉得痛苦的话,就现在杀了我吧。”
“荒唐!”佐助在痛苦中抬起头,怒喝道,“我拼尽全力,把我所有的一切都赌进去了,难道就是为了找我的仇人的吗?!”
由纪沉默片刻,说:“我没有骗你。”
“我其实,没有那么喜欢骗人。”她说,“佐助,我尤其不喜欢骗你。”
“你还不如骗我!!”
佐助是个纯粹的人,他把他的所有都赌在了由纪身上。
为此,他暂时放下了昔日的同伴,放下了寻找仇人的职责,放下了忍者该走的路,为的仅仅是生死不明,了无音讯的宇智波由纪。
他这漫长又艰难的旅途,起点和终点都是她。
她是他长大、变强、倔强、叛逆、奔波、痛苦......他几乎所有的理由。
可如今,他所谓找寻最爱的路,竟然是一条,找寻仇人的血路!
“宇智波由纪。”他艰难地咽下由纪的名字,就如很多年前逼着自己在哥哥墓前咽下的眼泪,他总是在被迫接受他难以接受的人生,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也是如此。
但他最终咽不下这苦难的人生,眼泪像大雨,接二连三地下个不停,他颤抖着,愤恨着,悲恸着,绝望着,他哭着说:“你杀了哥哥,也毁了我!”
他抓着雪,冰冷的雪花在他炽热的掌心里很快融成雪水,他痛苦而决绝:“我要杀了你。”
他在最痛苦时,除了眼睛,脖子上的某个隐藏已久的印记也隐隐发烫,由纪凑近时看到他脖子上闪过一阵红光,想起来上次轮回大蛇丸印在佐助脖子上的咒印。
她脸色一变,抓起佐助的胳膊,就要勘察,但佐助已经被她逼疯了,他甩开由纪的手,立即拔出刀来,划开溅满红梅的雪地,雪花飞舞。
由纪持刀去挡,与佐助兵刃相接,发出刺耳的金鸣声。
佐助这些年不断奔波,不断修行,实力远超同龄人,他毫无保留的攻击让身受重伤的由纪几乎要招架不过来,也只能放开了打,两个人在广阔的雪地里,大开大合,星光四溅。
天地是雪一样的纯白,他们的衣着也是相似的白,唯一不同的是那两双花纹不同的眼睛,它们都泛着红光,一个是水波纹,另一个是六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