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只是工部的问题?”她忍不住问,“没有别人做什么手脚?”
卫相道:“我亦担心另有隐情,不过,现在确实没查出什么可疑之处。”
“那看来还真的是一场意外。意外就好,意外就好。就怕有哪个人又惦记上我们家。”卫夫人自言自语道。
崔令宜有些奇怪地看了卫夫人一眼。
听这话的意思,莫非
谁以前被惦记过?
倘若这不是一场意外,那么策划意外的人,不是冲着她来就是冲着卫云章来的。但无论是哪个,其实都有更好的下手机会。尤其有那么多货真价实的百姓受伤,惊动了官兵触怒了皇帝,无论是拂衣楼还是卫家,都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一想到自己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怀疑,到头来很可能都是错的,崔令宜不由悻悻。
可是,卫云章身上的武功底子,又是怎么回事呢?尤其是回门夜那天的目光,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呢?如果他看见了自己的行踪,又为何装作不知道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坐在一旁的卫云章突然摔了筷子,捂住嘴,弯下腰干呕起来。
崔令宜愣住:“你怎么了?”
崔伦登时紧张地站了起来:“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事……”卫云章狼狈地拿了张帕子,把嘴里的胡荽吐了出来,“就是突然有点儿恶心……”
“怎么会呢?”卫夫人吃惊道,“莫非是菜有什么问题吗?可我们吃着都好好的啊!是不是你吹了风受了凉,要不叫大夫来看看吧?”
“不用叫大夫,我没生病,就是……”卫云章不知如何描述,好好地吃着菜,嘴里突然冒出一股极其怪异的味道,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开始干呕了。现在把食物吐了,又用清水漱了口,感觉就好多了。
陆从兰小心翼翼地开口:“不会是……有了吧?”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第26章 第 26 章
卫云章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僵在原地没有动弹。
卫夫人和卫相不由对视一眼。
卫夫人:“……不会吧?”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还没圆房啊?
“当然不会!”崔令宜及时拯救卫云章于水火之中,“我和四娘才成婚一月,能有什么有?”
别说他俩还没圆房了, 就算圆了, 也没有这么快就害喜的!
陆从兰尴尬不已:“我只是瞧着像, 随口一说……我当年怀襄儿的时候, 就是闻到菜味就想吐……”
这句话点醒了崔令宜, 她连忙探头看了看那帕子里被卫云章吐出来的东西, 呀了一声:“你吃了胡荽?”
看卫云章一脸茫然, 她又努力朝他使眼色:“你不吃胡荽的啊,今天怎么突然吃了?你之前还跟我说, 它有一股怪味!”
卫云章张了张口,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吃了胡荽才想吐的!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崔令宜有这种挑食的毛病?
真是怪了, 他以前吃到胡荽的时候,并不觉得味道有什么问题,可今天用崔令宜的口舌一尝, 才发现这味道好像还真是有点令人难以下咽, 和以前尝到的味道有点像,但又不太像。
“原来是吃到了胡荽。”崔伦松了一口气, 摇头笑道,“四娘这孩子和我一样, 我也不爱吃胡荽,倒是让大家见笑了。”
卫夫人惊讶:“四娘从未说过她不吃胡荽呀。我们家的人, 并无人介意这个。”
崔令宜心道,卫家家大业大, 她嫁进来一个月,吃到的菜色都很少重复,她还没在饭桌上见到过胡荽呢,哪里会想得起来说这个!
“我此前只听说有些人不喜胡荽的味道,还以为只是不喜欢吃,没想到反应竟然如此之大,是真的不能吃。”卫相也颇为新奇地道,“既然如此,便去跟厨房说一声,以后若是有崔公和四娘在的场合,都不必拿胡荽做菜了。”
卫云章赶紧摆手:“不必不必,父亲言重了,胡荽还是可以照样做的。我吃胡荽旁的鳝丝就没有问题,想来只要不把胡荽吃进嘴里就行了。”
崔令宜道:“这样是最好的,各取所需,互不为难。”
说着,她便举起筷子,朝那盘胡荽炒鳝丝伸了过去。
如果不是卫云章这一番动静,她还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方才一直避过了这道菜。如果卫云章本来是吃胡荽的,用了她的身体就突然不能吃了,那是不是也代表着,现在用着卫云章身体的她,可以吃胡荽了?
她小时候有一次无意中吃到了一口胡荽,从此坚定认为这就是世上最难吃的菜。所以当发现有人不仅不讨厌胡荽,甚至还挺喜欢的时候,她简直难以置信,心想莫非他们吃到的,和自己吃到的,不是一个味道吗?
现在看来,搞不好真的不是一个味道。
她试着夹了一片胡荽叶子,忍着内心的反感,将它放入了口中。
她含了一会儿,那种记忆深处的恶心感却没有出现,她又试着嚼了嚼,惊奇地发现……只是味道冲了一点儿,但完全可以接受,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吃。
好神奇!
她又夹了一片,咀嚼起来。
卫云章盯着她瞧,见她一副小心试毒最后越试越兴奋的样子,不由扶住了额头。
这算什么?
换了个身子,让他承受后脑勺之痛也就罢了,现在他连饭菜也不能好好吃了是吗!为什么便宜都让她给占了?
卫云章很受伤,卫云章很难过。
一顿饭食不知味地吃完,崔伦便要告辞了。
卫家人相送到门口,崔伦又叮嘱了卫云章几句,这才上了回家的马车。
看马车离去,卫相点了点崔令宜:“三郎,你随我来。”
崔令宜看了卫云章一眼,抿了抿唇,随卫相走了。
卫云章看着他们的背影,很是担忧。虽然已经提前和崔令宜交代了一些对话的技巧,但他不在旁边,他还是无法真正放心。
“婶婶。”襄儿凑了过来,“你怎么不回去呀?”
卫云章笑笑:“这就回去。”
“婶婶头上的伤还疼吗?”
卫云章忍不住伸出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有小襄儿关心,婶婶就不疼了。”
襄儿问:“婶婶,那你以后还画画吗?”
“怎么了?”卫云章顿时警觉起来。
“婶婶你上次答应我要画的狸奴还没画完呀,你忘记了吗?”
还有这事?卫云章立刻打起哈哈:“没忘没忘,等婶婶养好病了再说。”
“你这孩子,又缠着婶婶做什么?”陆从兰轻嗔一句,转向卫云章,“你别听她的,她呀,就是不想背书,想去你那儿躲懒呢。你好好养病就是,不必操心。”
陆从兰把襄儿交给丫鬟,又拉着卫云章走到一边,悄悄道:“方才饭桌上那一番话,我不是故意,我向你赔个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卫云章一边笑道“无妨”,一边试图把袖子从陆从兰手里抽出来。
他通常只和大哥说话,并没有单独和陆从兰接触过,现下陆从兰离他离得这么近,真是吓得他额上都要冒汗了。
陆从兰松了手,轻叹一口气:“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这四年,我也不是没试过偏方,但那些不仅没用,反倒还吃了不舒服,吓得我再不敢乱试了。你若是与三弟有打算,可别乱吃东西,算是我过来人的告诫。”
卫云章尴尬不已:“多谢嫂嫂提醒。”
陆从兰左看右看,见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这才又靠近了他,低声道:“但我也想多谢你,之前听你的话,大郎下值回家后,我不再与他说那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了。大郎喜欢音律,我便去买了一把琴,请他教我弹琴,他果然很受用。以前我总觉得,我与大郎之间虽没有什么矛盾,比这世上大多数夫妻都强了百倍,但似乎也欠缺了一点儿什么。如今得了弟妹的指点,才知道是少了点情趣。”
卫云章:“……”
不是,你们妯娌之间,平时到底在聊什么啊?大嫂你平时看上去正正经经的,怎么私底下搞这套啊?不对,四娘平日里都教了你什么啊?
陆从兰笑道:“弟妹你真是玲珑心窍,我只是不慎抱怨了一句,羡慕你似乎与三弟总有话聊,你便猜中了我的心事。还是你说得对,我与大郎都是老夫
老妻了,早已没什么新鲜感可言。我家世也不差,又秉持着之前的作派,不肯主动讨好男人,那在男人看来,可不就是我越来越无趣了吗?也就是大郎品性好,不然换个男人,早就几房小妾抬回来了!”
卫云章:“……”
救命啊,他能不能走啊?他真的不想听大哥大嫂夫妻之间的事情了!
“但我若一直怀不上男孩,那几房小妾进门,也是迟早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得了弟妹的指点,现在大郎明显对我越来越关心了!我请他教我弹琴,他果然乐在其中!以前我跟他说些家里的琐事,他只会回我几句‘知道了’‘那你看着办’之类的话,时常让我觉得没意思。而他跟我提起朝堂中的事,我又不太听得懂,久而久之,他也不为难我了。外人看着和睦,实际上我们也只能聊些襄儿的事情。但现在不一样了,我问他一个音律上的问题,他能兴致勃勃地说上好久,我若是在他的指点下有了什么进步,他看上去比我还高兴!”说到这里,陆从兰突然有些羞涩起来,“他还夸我在灯下抚琴别有一番韵味……”
唯恐大嫂说出什么不适合他这个小叔子再听的东西,卫云章吓得拔腿就走。
陆从兰愣了愣:“诶?弟妹,弟妹!”
卫云章扶额皱眉道:“头突然有点痛,不知道是不是吹了风……”
“哎呀!怎么忘了把兜帽带上!”陆从兰这才反应过来,忙道,“要不要给你喊大夫?”
“不用不用,我回去歇歇就行,别老是兴师动众的。”卫云章把披风兜帽一戴,迅速道,“那我先回去了,嫂嫂自便。”
“好好好,怪我拉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快回去歇着吧。”
在陆从兰关切的目光下,卫云章落荒而逃。
另一厢,崔令宜坐在卫相的书房中,颇为不自在。
“我听瑞白说,此次普华寺之行,是你主动计划?”卫相望着他,语气平缓。
崔令宜一时摸不准他什么意思,只得诚实道:“不敢欺瞒父亲,确实如此。”
“你倒是对四娘颇为上心,都已是成了婚的人了,却还在玩这种哄小娘子的把戏。”卫相拧眉,“也亏得崔公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只是一时兴起过去。更亏得确实没查出什么猫腻来,否则我定要问问你,为讨媳妇欢心,擅自暴露行踪,惹贼人惦记,可还是我卫昌的儿子不成?”
崔令宜嘀咕道:“儿子又不是昏了头,那不是想着,与四娘培养好了感情,也方便父亲与崔公行事嘛。崔公有多看重这个女儿,父亲想必也发现了。”
“你可想知道我与崔公都聊了些什么?”
崔令宜竖起耳朵:“愿闻父亲教诲。”
“你与你大哥,都是在国子监读的书,素来与京中世家权贵更交好些。而瑶林书院里的,虽也有许多官宦子弟,但亦有不少普通人家的学生,因才情卓越通过了书院考校,特被收录读书。”卫相道,“当今陛下喜欢制衡之道,有意压制世家,扶持新秀,是以那些出身瑶林书院的考生,便是陛下最喜欢的那类考生。明年朝中又会有一批新进士出现,你提前与这些候选人熟悉熟悉,没什么不好。”
崔令宜:“敢问父亲,如何熟悉?”
“有些经卷,尤其是涉及政务的经卷,只有国子监里有,瑶林书院里是没有的。我已与崔公说好,我会让国子监借一批经卷出去,供书院学生研读。但因为涉及政务,不可由民间先生随意解读,所以会特派几名官员,前去授几节课――其中就包括你。”
崔令宜登时一凛:“什么时候?”
“下个月吧,具体时间再议,得先过了朝会才可落实。”卫相道。
下个月?那要是下个月她和卫云章还没换回来……
“若是朝会不同意呢?”崔令宜问。
卫相奇怪地看着她,仿佛在疑惑她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将国子监的经卷借给瑶林书院,提升瑶林书院学生的策论成绩,是陛下乐见其成之事。既然陛下有心推动,朝会今日不同意,明日不同意,后日总会同意。”
崔令宜垂眼:“儿子明白了。”
明白个鬼啊!她一点也不明白啊!
什么叫陛下压制世家,扶持新秀?那你们老卫家这是在干什么?背叛世家阵营,主动拉拢新秀?她早知道卫相是个老滑头,没想到这也太滑了点吧!为了迎合皇帝,主动放弃已有的利益?
总感觉哪里不对,但现在又没法问清楚。
卫相与她又聊了一会儿,问了问她在翰林院的工作做得如何了。好在卫云章早有交代,崔令宜很顺利地答完了。
离开书房,崔令宜背着手,心事重重地往外走。
等候多时的瑞白靠过来:“少夫人与大少夫人说了几句话,已经先回去了。”
崔令宜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我自己走走,你不必跟着。”
瑞白知道这定是老爷又与郎君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郎君得一个人想想,便很识趣地退下了。
午后的风仍旧不减凉意,只是今日阳光还算好,便也不显得难捱。崔令宜一个人默默地走着,沿路遇到几个小厮丫鬟,他们停下来朝她行礼问安,她也没怎么听进去,满脑子都想着刚才的事。
她分明清楚地记得,自己能够嫁进卫家,是因为有楼主在背后推动促成。可如今听卫相一番话,她能够嫁进卫家,竟还有皇帝的默许?随着新朝的稳定,皇帝为了制衡,避免开国各世家日益顽固,所以允准了识时务的卫家与崔家联姻,利用卫家给新秀铺平一条大路……但就算他现在是为了扶持新秀,难道就不担心其他世家衰弱,只剩卫家一门独大?
崔令宜忽然站定了脚步。
一向只管江湖事、不碰朝政的拂衣楼突然碰起了朝政,而楼主让她查卫家的秘密,却又不说清楚是什么秘密,只让她查到什么可疑的,悉数上报便是,不要多管。
难道、难道说,这拂衣楼幕后的金主,不是什么卫家的政敌,而是……皇帝?!
正因为是受了皇帝密旨,所以拂衣楼才不得不违背规矩,把手伸向了朝堂?
天啊,她这是不小心撞破了什么密辛?崔令宜不禁捏了捏眉头。
好一个皇帝,果然没安好心!不仅早就给卫家安排好了后事,甚至还坑蒙起了无辜的老崔,可怜老崔原本只想当个老老实实的教书匠,如今却被一个假女儿逼上了不归路!
她摇了摇头,觉得卫家这种是非之地,还是干完这票就赶紧溜了吧。也不要再做什么干脆占着卫云章身子不还、当个富贵公子的春秋大梦了,那不就是当卫云章的替死鬼?
她仰头望天,正要长叹一口气,却在看到不远处的废旧楼阁时,忽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