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钟笑道:“没来, 似乎是被大少夫人督促着背书呢。”
“你们把那画送过去吧。”
“是。”
玉钟走过去, 把长案上的画收了起来,顺口说了一句:“这里怎么都是画具?夫人昨夜那么晚了还在画画吗?”
卫云章一顿, 这才想起来忘了收拾东西了。不过问题也不大,他云淡风轻地说:“感觉还可以再修改一下,反正昨夜三郎他也在忙公务, 便索性陪了他一会儿。”
碧螺道:“郎君忙公务, 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夫人若是经常如此, 当心伤着眼睛。”
卫云章不由笑了:“你倒是管我管得严。”
“老夫人这么疼夫人,她交代的, 奴婢不敢不放在心上。”碧螺道,“其实奴婢也不大明白, 夫人最近怎么画得这么勤?以前都没这么用功。”
“倒也不是画得勤,只不过之前不便出门, 只能在家画画,打发时间罢了。”
碧螺:“奴婢听说昨日大少夫人出去赴宴了,夫人您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才是。若是郎君没空帮夫人引荐,奴婢可以去问问老夫人,让侯府没事的时候办个宴会,倒也是容易的。”
说到这个,卫云章思索片刻,道:“你说得对,今日下午,我便要出门一趟。”
碧螺:“夫人要去哪里?奴婢让人去准备。”
卫云章:“你们都不必跟着,我去办点私事。”
“……私事?”碧螺愣了一下,想要劝说,可刚一开口,就被卫云章打断了。
“我知道你们担心,但是你们放心,我并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只是确实不便带着旁人。”卫云章道,“我很快就回来。”
碧螺还在迟疑:“但是……”
“怎么了?是非得向你们汇报我去干什么吗?我不能有一点自己的事要办吗?”为求速战速决,卫云章不得不拉下脸来。
碧螺顿时不敢再多言。
用完了午膳,卫云章换了身衣裳,又让碧螺她们给翻箱倒柜找了个帷帽出来,便戴着帷帽出门了。
碧螺望着他的背影,满是忧色道:“不知夫人最近是怎么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玉钟挠脸:“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惹怒了夫人?”
“夫人以前从不跟我们说重话的。”碧螺蹙眉,“而且,有什么事值得夫人亲自跑一趟,还不能让我们知道呢?”
“算啦,我们当奴婢的,还是别管那么多了。”玉钟安慰道,“也许是什么和郎君的秘密,不便让我们知道。”
“主要是夫人她一个人都不带,万一出了什么事……罢了。”碧螺自己呸了两声,“不说了,不说了。”
卫云章此次出门,很是慎重。他不知道那个刺客昨日失手后还会不会再来,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因噎废食幽居在家吧。
他绕了远路,进了京城里最好的一家药铺。
药铺伙计一看他的打扮,便笑道:“这位娘子来抓什么药?可有药方?”
卫云章的脸隐在帷帽之后,刻意压低的嗓音从纱帘下传出:“我手里有一味药,想找人验验里面的成分。”
伙计在京城打工,也是见惯了世面,当即道:“请娘子入茶室稍候,我去请先生来。”
……
卫云章离开药铺的时候,脸色并不是很好。
药铺的老先生验过后告诉他,这针上的毒因为过于细微,所以很难分析出具体的成分,只能推测应该是自己调配的药物,不是某种单一现成的药材,或许得让
更加精于此道的人来验才行。
这就相当于线索断了,卫云章很是烦躁。倘若他还是卫府三郎的身份,还可以调动人手,仔细去查,可眼下他只能靠自己一个人,能力大大削弱,尤其是这种歪门邪道,他用崔令宜的身份,简直不知从何查起。
他满腹心事地回到了卫府,徘徊片刻,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将此事暂时搁置,开始专心修起《文宗经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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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我听瑞白说你今日出门了?出去做什么?”崔令宜一下值回家,便有些紧张地问道。
院子里这么多下人,女主人不在,是瞒不住的。瑞白又一贯忠心,女主人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要向“他”汇报的。
卫云章早有准备,只道:“你放心,我怕遇见熟人,特意戴了帷帽出去。我们身体迟迟换不回来,总不是办法。我去逛了几家书铺,想看看那些志怪传奇里有没有记录过我们这样的事情,但很可惜,没找到。”
崔令宜松了口气:“没关系,慢慢来,实在不行,再看看能不能私底下找找游方术士。”
“嗯。”
“今日需要的文稿我也带回来了。”崔令宜看到桌上已经完成的手稿,不由道,“昨夜没写完的,你下午也写完了?这样劳累,身体会不会吃不消?”
卫云章笑了一下:“你这身体,看着柔弱,没想到体质还不错,不至于吃不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崔令宜迅速转移话题:“对了,三郎,我有一事想要问你,今日张松张大人跟我说,月末就是你们翰林院王翰长的寿辰,你可还记得?”
卫云章一怔。
翰林院王翰长笔耕多年,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几个月前刚刚上书乞骸骨,皇帝也批准了。只是说马上便要六十,不如等过完六十大寿再彻底退下,也算是个风风光光的结束。是以,如今的王翰长虽名义上还在职,但实际已经不常来上值,诸事也在慢慢交接,只等着过完大寿,便可安度晚年。
“近来诸事烦乱,倒是真忘了。”卫云章不由按了按额角。
“张大人问我,是不是给王翰长准备了一篇祝寿文章,我什么也不知道,只能说是还没准备好。”
“祝寿文章?”卫云章摇了摇头,“这不妥当。月末的宴会,既是翰长的寿宴,也是翰长的致仕宴,若是要写文章,便不能不提他几十年来的为官功绩。这至少得是他的平级才能撰写,我入翰林不过两年,岂有这个资格?若是只贺寿,却不提他的为官功绩,又显得他毫无建树,还是不写为好。”
“原来如此,还是你懂得多。”崔令宜捧他,“那你到底打算送什么呢?”
“且容我好好想想,我们先去用膳。”
得了卫云章的回复,崔令宜便也不再管此事。二人去前院用膳,刚一进门,卫云章便被襄儿扑住了腿:“谢谢婶婶送我的画!”
卫云章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喜欢就好,不客气。”
陆从兰笑道:“这小丫头,被我摁着读了一天的书,可算是见着你了。”
而崔令宜则被卫夫人叫到身边:“我听说,你昨夜一整夜没睡?”
“哪里来的话,儿子是为了赶工熬了一些,但也不至于一整夜没睡。”崔令宜道,“母亲放心好了,儿子身体好着呢。”
卫夫人低声嗔怪道:“我看你身体确实好得很,今日早晨四娘也没来请安,是不是昨夜陪着你厮混了?”
崔令宜:?
卫夫人:“要么就好好修书,要么就好好歇息,别折腾自己也折腾媳妇,作息乱了,将来生的孩子也不健康。”
崔令宜:“……”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然而她只能喏喏应道:“是,是,儿子记住了。”
用过了膳,崔令宜与卫云章回房。崔令宜看书,卫云章干活。到了快睡觉的时辰,崔令宜便走过去,一边替卫云章捏着肩,一边道:“总是这么熬夜会让人生疑的,母亲今天还叮嘱我注意身体。我今日特意多带了些资料回来,就是好让你明天白天再写的。三郎,你今日下午和晚上写了这么多,也够我明日带去翰林院的了。我们还是去歇着吧。”
卫云章思索一番,终于叹了口气,搁笔道:“好吧。”
今天白日里一直犯困,确实不能一直这么干。
二人洗漱完,躺在床上,卫云章因为白日里睡眠不足,很快便睡了过去,崔令宜却因为白日里睡得太多,迟迟难以入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却似乎听见屋檐上传来什么动静。
崔令宜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在夜色中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那声音又消失了。然而她并不觉得自己方才是幻听,只是愈发疑心,那屋顶上的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什么目的?
难道这世界上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个准备在卫府兴风作浪的人?
思及此,她猛地一震。
她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曾在水下试图将她杀死,伪造出她溺水而亡的样子。然而她因为身份原因,至今无法向拂衣楼言明此事,她今日将卫府的地图交给了绘月轩的掌柜,倘若掌柜转交给纪空明的时候,那人也在场……
然而还没等她捋清楚,身旁的卫云章突然动了一下。
崔令宜下意识地闭上眼装睡,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身旁的人猛地坐了起来。
卫云章喘了几下,只觉得身上出了汗,热得慌。他转过头,瞥了一眼身旁的崔令宜,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方才做了个噩梦,又梦见了那日在街上的刺客,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犹豫,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对方,结果对方回头的一瞬间,竟露出一张崔令宜的脸!
他被惊醒,醒来后才觉得这梦真是荒诞不羁。对方就是因为误以为他是崔令宜本人,才对他痛下杀手的,又怎么可能会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他起身,正欲下床喝口冷茶润润嗓,却忽然听见似乎有什么声音,从屋檐上滑到了窗外。
卫云章一愣。
今夜没有月色,但是为了方便起夜,院子里走廊下却是会一直挂着灯笼的。卫云章掀开床帘,眯起眼,看见外面似乎有什么影子在晃动。
满身寒毛几乎是瞬时竖起:难道是那刺客又来了?他怎么知道这里是他们的卧房?
他赤足下地,刚离开床,手腕却被人一把握住。
第32章 第 32 章
“嗯……你去做什么?”床上的崔令宜揉着眼睛, 迷迷糊糊地开口。
想是不慎惊醒了她。卫云章打消了出去试探的念头,只道:“我去喝口水。”
“哦,好。”崔令宜松开了他,“我也有点渴了。”
“我给你也倒一杯。”
崔令宜看着卫云章的背影, 又看了一眼窗外, 按住自己激跳不止的胸口。
水流从壶口流出, 坠入杯中, 哗哗的水声, 似乎是这寂静的夜里唯一的声音。卫云章自己喝完了水, 又端着另一杯走到床前, 递给她。
看着崔令宜接过水,他下意识转头朝窗户那看了一眼, 崔令宜心里一个咯噔, 立刻开始咳嗽。
“怎么了?呛着了?”卫云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弯下腰替她拍背。
“没事, 没事。”崔令宜刻意扬了点声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卫云章以为崔令宜在和他开玩笑, 只笑了笑, 道:“快睡吧。”
崔令宜磨磨蹭蹭地喝完了水,拉着卫云章回到床上, 突然叹了一口气。
卫云章果然问道:“怎么了?”
崔令宜故作深沉:“我只是忽然想起,之
前在花园中散步, 夜里冷,路上结了霜, 早上走过便容易打滑。”
虽然这个话头起得极其突兀,但崔令宜也没办法。外面的人似乎还没走, 崔令宜怕对方以为他们睡了,又闯进来,到时候不好收场,只能这么先尬聊着――不过对方是不是脑子有病,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过来?
卫云章明显愣了一下,显然也觉得她这个话题十分奇怪,但他还是接话道:“你滑倒过?”
“没有,我去花园的时候都不早了,还有什么霜。”崔令宜摇了摇头,“只是想到那些下人每日都要打扫,他们起得最早,若是滑倒了,不太好。”
卫云章:“你说得有理,就算是下人,伤筋动骨了也是麻烦事,得想个法子防患于未然。”他思索了一下,开始与崔令宜讨论起“如何在路上铺设防滑的干草但又保持美观”一事来。
扪心自问,他养尊处优,不是慈悲到会关心这种小事的人,但倘若话题就以“那我改日想想办法”结束,外面的人以为他们睡了,摸黑潜进来了怎么办?不如还是继续说话算了。对方应该只是想对“崔令宜”下手,并不想对“卫云章”下手,如果两个人都没睡,想必不会轻举妄动。
虽然不知道崔令宜为什么突然说起花园路上结霜的问题,但卫云章有些吃惊于她的细心,于是便愈发觉得,定是因为她的过分细心,才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招惹了什么不明势力,此事不宜声张,得想办法暗中解决才是。
而崔令宜则吃惊于卫云章居然对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这么感兴趣,能聊上这么久,还颇有见地,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为她解决了不少后顾之忧,实在令她感动不已。
为了不暴露身份,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都没称呼彼此,也不聊诗文或丹青,聊完了铺设干草的问题,便延伸聊起了“如何打理冬天的花园”。
两个人就这么硬聊了一刻钟,直到窗外的影子忽然晃了一下,消失了。
随即,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夫人,郎君?是有什么吩咐吗?”
原来是值夜的玉钟,迷迷糊糊地听见声音,起来问问情况了。
崔令宜大大松了一口气,道:“没事,你去睡吧。”
卫云章也终于如释重负地拉上了床帘,打了个呵欠,道:“都怪我,一不小心就聊了这么多,你也快睡吧,早上还得上值呢。”
崔令宜十分欣慰:“嗯!那我们睡吧!”
本来不怎么困的,结果卫云章在那里说得头头是道,直接把她给说困了。
这一夜便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崔令宜按部就班地上值,卫云章按部就班地在家里修书,而那夜的不速之客,再也没有光顾过。
又过了几日,卫云章挑好了一套雕版的书籍,让人包装好,作为给王翰长的寿礼。崔令宜道:“这书虽有名,但市面上常见,王翰长学富五车,难道他家里会没有吗?”
卫云章笑道:“这套书不是贵于作者,而是贵于雕者。此套雕版是由前朝著名工匠所制,当时就仅供达官贵人收藏,全天下只印了不到五十套,后来又在战火纷飞中丢失了雕版原件,如今是再无复刻的可能了。此物有些贵重但又不至于特别贵重,想来王翰长应当喜欢。”
崔令宜点头:“三郎有心了。”
交代完了寿礼,卫云章又与崔令宜对了许久的流程,包括贺寿的时候要注意什么,与哪些人可以多说点话,与哪些人得少说点话,能喝多少酒,都叮嘱了一遍。
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洗礼,崔令宜扮演卫云章已经很熟练,甚至还背了几首他未公开的诗作,以防不时之需。
寿宴当日,崔令宜携寿礼乘车。她一个人坐在车上,偷偷拆开了寿礼的包装。虽然卫云章说得有理有据,但她以己度人,觉得卫云章的行为很是可疑。就像她会在画上隐藏一些信息,焉知卫云章是不是也会在书里隐藏一些信息?不知道那个王翰长和卫云章有没有其他关系,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一直不来翰林院,卫云章会不会就想趁此机会,悄悄给他传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