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你觉得崔公真的不知道你在夜里偷偷用功吗?你支取蜡烛的次数,明显比别人频繁,难道仓库管事不会跟院长汇报?”崔令宜忽然说道。
范柏呆住,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应该不会……吧?院长事情那么多,还会管学生用了几根蜡烛这种小事吗?而且,而且我跟仓库管事关系混得很熟啊,他答应我不告诉别人的……”
崔令宜笑笑:“你别紧张,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也许崔公确实不知道。只是我提醒你一句,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但是,你总是这么日夜颠倒也不是办法,还是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好。”
范柏小声道:“
谢谢……谢谢卫编修。”
“你考过科举了吗?”崔令宜问。
范柏摇头:“没有,我……我不敢现在就去考……不是谁都和您一样的……”十八岁就能考中探花。
“哦,没事儿,自然是稳一点更好。”崔令宜又拍了拍他的肩,“你要看书就继续看吧,我先走了。”
范柏看着她站起来,也有点无措地跟着站了起来:“卫编修……”
“嗯,怎么了?”崔令宜回头。
范柏哑然。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喊了一声。
崔令宜想了想,道:“要不你今天还是早点回去睡吧,明天一整天都是我和李博士的课,李博士讲学虽然枯燥了点,但还是值得一听的。”
“好……”范柏讷讷道。
崔令宜摆了摆手,潇洒离场。
她没再去管范柏的动向,又在书院里溜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遂高高兴兴地上了树,找了根粗壮的树枝躺了下来。
虽然远不如客房的床舒服,但胜在没有鼾声打扰,她欣慰地睡了过去。
天将亮时,她强迫自己醒来,溜回了客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到隔壁传来李博士起床的动静,于是她也起床。
两个人在洗漱时相遇。
“卫编修早。”
“李博士早。”
“昨夜可有吵着卫编修?”
“没有没有,我睡得沉呢。”
“那便好。”
“哈哈。”
于是洗漱完,用完早膳,又各自去准备今日讲学的内容。
非常顺利的一天。
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崔令宜今天有意放慢了说话速度,果然刚好将上课时长填满。李博士讲课的时候,反正她闲着无聊,也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还特意注意了一下人群中的范柏,今天的他就没有睡觉,努力在听李博士说的话。
一天的课结束,时候还不算晚,刚过申时半,崔令宜和李博士打道回府。
书院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崔令宜朝李博士一揖:“我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就不与博士同行了。”
此次来书院讲学是公务,二人本乘坐同一辆马车从京城过来,按理说,也该乘坐同一辆马车回去。不过既然对方说有私事,李博士当然也不会多问,便回了一礼:“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李博士请。”
待李博士乘车离开后,崔令宜冲车上的瑞白挤了挤眼:“走吧,咱们去拜佛。”
瑞白翻了个白眼,拿起了马缰:“郎君说让你快点,别回去太晚,惹人怀疑。”
崔令宜:“那当然了,这还用你说?”
瑞白瞪眼,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除了甩甩鞭子,也干不了其他事情。
啊啊啊啊真是生气!以前他怎么没发现“夫人”竟是如此讨厌的人呢!
象山寺离这里不远,驾车一炷香不到的工夫便到了。
瑞白停好车,栓好马,跟着崔令宜一同进了寺院。
这个时候寺院里的香客并不多,大殿里角落里的小沙弥正敲着木鱼,低声诵着佛经。
崔令宜跪在蒲团上,望着前方庄严的佛像,在心里默默念道:“佛祖啊佛祖,信女与丈夫卫云章每到生死关头,便会莫名其妙互换身体,实在给我们二人造成了极大的麻烦。若是您能听到信女的心声,就请大发慈悲,让我们二人换回自己的身体,并且再也不要互换了吧――哦,前提是您还能保佑卫家和拂衣楼都不追杀信女,信女从此一定金盆洗手、改邪归正。若是实在不好满足,那也请您多少给个提示,告诉信女与卫云章究竟是为何会互换啊!”
瑞白也跪在一旁的蒲团上,默默祈祷:“佛祖啊佛祖,求您大发慈悲,让我家郎君拿回他自己的身体吧,旁边这个女人霸占了我家郎君的身体,她蛇蝎心肠,无论许什么愿,您都千万别答应。我家郎君前途无量,从未做过坏事,可不能被这个女人给毁了呀!感谢佛祖,感谢佛祖!”
磕了头,拜完佛,崔令宜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出了寺庙,崔令宜问瑞白:“你许了什么愿?”
瑞白冷哼一声:“与你何干。”
崔令宜笑道:“我劝你注意一下你的表情,这附近又不是没有人,哪有小厮给主子甩脸色的?”
瑞白憋着一口气,不说话了。
二人回到马车上,瑞白驾车回城。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官道上逐渐没了人。崔令宜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却感觉车越来越颠簸,忍不住敲了敲车厢,对外面的瑞白道:“你驾这么快干什么?”
瑞白:“再不快点,城门就要关了!这都怪……啊!”
崔令宜猛地坐起,她尚未动作,便见一道雪亮寒光,穿过车帘,刺入车厢,直奔她面门而来!
崔令宜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一避,那剑光擦着她脸颊而过,划破了她的衣裳。
车厢狭小,她无处可躲,眼看那剑光就要再次划过她的咽喉,电光石火间,她看见了被风吹开的车帘外,露出的持剑者面容。
虽然对方蒙了面,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但在车前风灯的光照下,崔令宜也一眼便认出他是谁。
――拂衣楼,寅十四。
与卯十三关系不错,也算是她的同门。
崔令宜第一反应是他来给卯十三报仇的,但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她现在可是卫云章!
她一动不动地紧贴着车壁而坐,仿佛被吓坏了一样,浑身僵直,直到那柄长剑横在了颈侧,她也没有再动弹一分。
寅十四探究地盯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崔令宜哆哆嗦嗦地开口:“你……你是何人?你想要什么?钱吗?我……我有钱,只要你放过我,我保证不会报官。”
寅十四似乎并未信她的话,再次举起长剑,就要往她的心窝招呼。
崔令宜吓得抱住了自己,弯腰缩到角落,闭着眼尖叫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你现在拿钱就走,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但你要是敢动我,我父亲绝不会放过你的!”
寅十四的剑悬在她的身前,继续盯着她看。
崔令宜见他不动,颤颤巍巍地从腰上摸出荷包,往他脚跟一丢:“你……你拿去,我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我没见过你的脸,就算报官也没用,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寅十四眯了眯眼,剑尖挑起她的下巴,又挑起她的手腕,似乎在检查什么。
崔令宜咽了咽口水。
这该死的家伙……故意露出这么多空门给她看,是在刻意吸引她出手吗?
她忍!
也不知过了多久,寅十四终于放过了她,捡起地上的荷包,纵身翻出了马车。
崔令宜生怕他还没走,又再马车里缩了好一会儿,才连滚带爬地出了马车。此处是官道,周围都是空旷平野,没有大树遮蔽,她左右张望一番,确认他已离开后,才跳下马车,把被打晕的瑞白扶了起来。
“瑞白,瑞白!喂,醒醒!”
她一阵猛晃,瑞白终于被惊醒,刚想坐起来,便觉得后脑一阵剧痛:“我……”
他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是自己从马车上摔了下去,而那刺客的剑光直接刺进了车厢――
“有人要杀你?!”他震惊开口。
崔令宜:“准确来说,是有人要杀你家郎君……不,也不太准确,他应该不是来杀人的。”
瑞白捂着脑袋左顾右盼:“他人呢?你把他杀了吗?”
这事儿反正也瞒不住瑞白,崔令宜索性道:“没有,我没出手,他就走了。”
“你受伤了吗?他没把我们郎君的身体怎么样吧?嗯?你身上是不是少了个荷包?”
崔令宜一把拍掉瑞白在她身上乱翻的手:“依我之见,他恐怕是来试探卫云章的武功的。但我忍住了没出手,他寻不到破绽,便装作打劫的强盗,拿了荷
包就走了。”
瑞白瞪着她:“……这都怪你!方才那个肯定是你拂衣楼的同伙!”
崔令宜啧了一声:“你不要这么凶嘛,我这不是也没暴露你们家郎君的实力吗?”
瑞白恨恨道:“那还不是因为你怕交起手来出事,你又跟我们郎君换了回去,就没法拿捏他了!”
崔令宜道:“行了行了,我们赶紧回城,不然就真的要被关在城门外了。”
……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落钥前回到了卫家。
在上等良药的加持下,卫云章的伤口正在以喜人的速度恢复。虽然还未愈合,但他已不必经常卧床,可以下地多走动走动了。崔令宜和瑞白到家的时候,他正站在窗前赏月。
瞧见她,他关上窗,淡淡地问了一句:“这两日讲学怎么样?”
“那自然是非常顺利。”崔令宜笑道,“学生们都夸我讲学深入浅出、浅显易懂,为人还幽默风趣、平易近人。”
卫云章:“……”
“哦,对了,有些学生仰慕你的才华,让我给他们改改文章,能改的我都自己给他们改了,还有几篇写得不错的,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改,你给看看,下次我再给他们带回去。”
卫云章接过她手里的文稿,看了几眼,搁到一边,似笑非笑道:“你就这么确定,下次去的还是你?”
“你什么意思?”崔令宜警觉,“你是觉得你现在这具身体没毒了,想跟我换回来了?”
“你猜呢。”卫云章不介意跟她打嘴仗,扰乱她的心神。
崔令宜哼了一声,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知道卫云章不会这么做,至少是这个时候。
瑞白见崔令宜迟迟不说要紧的事,立刻上前跟卫云章告状:“郎君,我们刚刚在城外受了拂衣楼的袭击!”
“什么?”卫云章一顿,“怎么回事?”
崔令宜咳了一声,解释:“我与瑞白在回城路上,突然遇到一个蒙面刺客,他先打晕了瑞白,又直取我命门,但我忍住了没有动手,他便没有再继续伤我。后来我把荷包丢给了他,他拿了荷包就走了,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不过他虽然蒙了面,但我还认得他的眼睛,他叫寅十四,也是拂衣楼的人。我想,他们大约是在试探‘卫云章’到底会不会武功。”
“还不是你干出来的好事?”卫云章扯了扯嘴角,“他们一击不成,说不定以后还会继续试探你。”
崔令宜:“就当是我对不住你,这件事上我可以听你的。若他们下次再来,你是希望我出手,还是不出手?”
卫云章:“自然是不出手。”
“行,那就不出手。”崔令宜道,“其实呢,这件事也没那么严重。你会武功这个消息太特殊了,我又拿不出实际的证据,他们自然得核实一下。但核实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抓到你的把柄――哎我说,卫云章,你表面上风光无两,但这人缘可实在堪忧啊。”
卫云章瞅了她片刻,忽地一笑。
崔令宜竖眉:“你笑什么?”
“瑞白,你先退下吧。”卫云章道。
待瑞白走后,他才慢条斯理地问崔令宜:“你该不会只是收钱办事,实际上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吧?”
被他说中,崔令宜一阵心虚,却面不改色地哈了一声:“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宽慰一些,那你这么想也可以。只不过呢,你可要想清楚,我俩现在这个情况,明显我在劣势,又得不到你们的信任,又容易被拂衣楼抛弃。但拂衣楼手上又没我的把柄,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投靠你们呢?还不是因为,这幕后的主顾我得罪不起嘛。我可以叛出拂衣楼,但我可不觉得你们能在那位面前保住我。”
卫云章皱眉:“不是说合作?你到底还有多少消息没说,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卫三郎,我也不想为难你,毕竟为难你,还容易牵连我。我的要求很简单,我需要一个功成身退的机会,只要在主顾和拂衣楼那里完成了任务,我就不会有任何事。”
卫云章冷笑:“你功成身退之时,恐怕就是我们卫家丧命之日。”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嘛,我和你们家无冤无仇,你们和那位主顾的恩怨情仇我也不想再干涉,只要能想出一个办法,让‘崔令宜’这个身份无法再继续待在你身边,那我的任务不就结束了?作为回报,我愿意给你当内应,看看拂衣楼接下去还会有什么动作。但也就仅此而已,至于后面你们谁输谁赢,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
卫云章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她所言真假。
“你好好考虑一下。”崔令宜拍了拍他的肩,“怎么才能让我合理地离开,确实有点难办――诶,你觉得你移情别恋、我俩和离这个方法怎么样?”
卫云章磨了磨牙,吐出一个字:“呵。”
“哎呀,你要是觉得有损你的形象,也可以换成是我移情别恋。”崔令宜摸着下巴,“不过我认识的男的可不多,找谁还得仔细想想。”
卫云章被她气笑了:“卫崔两家,绝无可能和离!我宁愿当个鳏夫,我都不会和离的!”
第52章 第 52 章
崔令宜:“……别这么笃定, 我又不可能给你当一辈子媳妇。万一你将来喜欢上别人了,会后悔你今天说的话的。”
卫云章:“这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卫云章烦躁地点了点桌子,忽地灵光一闪,看向崔令宜:“我是不介意当鳏夫, 那你可有考虑过假死?只要你‘死’了, 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我们家, 而我们和崔家的联姻也还作数。最重要的是, 你可以直接从拂衣楼里脱身了, 不必再来搅这趟浑水。”
崔令宜笑了一下:“多谢你还为我考虑这个。只不过按照拂衣楼的规矩,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若是真死在你们家了,拂衣楼也一定会把坟挖开来确认的。到时候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 也得遭人追杀。”
卫云章:“我还当你很厉害。”
“再厉害也受不住一直被人追杀啊。”崔令宜道, “卫三郎,咱俩也算共患难过, 我跟你说句肺腑之言,不是我非要跟你作对,也不是我对拂衣楼有多么忠贞不二, 而是如果我不这么做, 我就会死得很惨。以前楼里有人叛逃过,还是个很厉害的杀手, 结果爱上了目标的女儿,假装死于目标手下, 最后带着人家女儿跑去隐居了。结果被楼里识破,追杀了他整整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