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说,栓子面露犹豫之色。
崔令宜不禁嗤笑:“连许诺都不敢许诺,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若是看上了我,去和那赵老五争便是,争赢了,我便是你的,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还特特意意过来作甚!”
栓子用力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道:“其实不是我不敢许诺,而是没必要许诺。你以为我们真是干山匪的?若不是头上有人,我们吃饱了撑的和朝廷作对?”
崔令宜登时瞪大了眼睛。
见她吃惊,栓子不由面露一丝得色。
他之前也被当家的说动,怀疑这对突然在山里出现的兄妹身份,但眼下那男的都被他杀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如若身份真有问题,那牺牲未免也太大了!
“更细的,我现在不便和你多说,你只要知道,我们不是真的山匪,不会真的掉脑袋,便足够了。”栓子笑道,“等以后飞黄腾达了,你自然也少不了好处!”
――果然如此,是他们背后有人,才能支撑他们与州兵相抗,叫他们如此肆无忌惮。
崔令宜愣愣道:“可是……既然是秘密,为什么又要让我参与呢?”
“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在事成之前知道太多,不是好事。”栓子压低声音,“也就是今晚我偷溜出来找你,把这个秘密说给你听,好叫你心里有个底,不然你看老五哥,只会凶你,让你听话――这哪能让人放心听话,你说是吧?”
崔令宜:“那你跟我说这些,就单纯只是看上我了吗?你明明才第一天见我,竟敢把这样的事透露给我。”
栓子轻咳一声,抓了抓脸,道:“我是瞧你对老五哥实在不喜――他那样的人,你跟着他,会受罪的。”
崔令宜:“你需要我做什么?”
见她这么聪明,栓子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再做贼心虚地往门外看了看,见确实没人,这才回身说道:“这段时间当家的看得比较紧,老五哥他不会动你,再过几天,会有一位贵人前来,届时你听我的,找准时机,去向那名贵人哭诉,说赵老五欺负你,贵人保准生气。”
崔令宜:“那位贵人又不认识我,他会听我的吗?”
“他不认识你,但你是从外面来的人,你说的话才最可信,更何况,你说的也不是假话啊。”栓子笑道,“贵人最讨厌有人不按章程办事,赵老五替他干着活,关键时候还想着那点事情,贵人能不生气吗?”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崔令宜在心里哂笑,果然啊,这群男人才不是为了个只认识一天的女人打架,而是正好靠这个女人借题发挥,达到他们早就想达成的目的罢了。赵老五本来压栓子一头,等贵人恼了不守规矩的赵老五,那上位的,可不就是栓子吗?
见崔令宜沉默不语,栓子又道:“难道你不信我?还是怕了?”
“我怎能不怕。”崔令宜绞着手指,“从头到尾,我只能听你的一面之词,就算真有这么个贵人,你若真飞黄腾达了,想必会有无数美女投怀送抱,还差我一个么?”
栓子:“你这……”
崔令宜抬起头:“所以我也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我可以答应你,替你办事,但要求只有一个,告诉我兄长在哪里,让我去找他。”
栓子明显愣了一下。
崔令宜:“你不愿意?为什么?难道你对我兄长做了什么?”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没有,没有的事,你兄长好得很,我看着他走的。”栓子连忙安抚她,“但他具体去了哪
儿,我也不太清楚,这事儿要不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好吧。”
崔令宜这才坐了回去。
栓子又是跟她嗦嗦说了一堆话,等她吃完了东西,情绪稳定了,才拿着空盘起身:“今天晚上我见你的事情谁都不要说,就当我没有来过。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的,记住了吗?”
崔令宜点了点头。
等他出去后,她便在柴房里躺下,双手枕在头下,对着屋顶发呆:也不知道卫云章现在怎么样了,伤得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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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云章睁开眼,头顶依旧是灰蓝朦胧、尚未透亮的天,四周依旧是荒凉的路,和芜杂的树丛。
“你醒了?是……是醒了吧?”身旁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卫云章拧着眉看去,只见一名布衣女子,正背着一个竹篓,半蹲在面前看他。
卫云章下意识地摸了下脖子。
“这位郎君,你……伤得好重……我都怕你出事了……”那女子小声道。
卫云章:“我刚才晕过去了?”
“也没有很久,可能……”女子思索了一下,“可能就一刻钟不到吧。我本来还想去找人帮忙的,但这个时间,根本不会有人路过,我实在没办法,只好一直喊你……”她松了口气,“还好你醒了。”
卫云章撑着地,慢慢坐了起来,缓了口气道:“多谢你。”
“不必谢,我也没干什么。”女子摆了摆手,“只是你这伤……怎么是伤在脖子上……”
卫云章多看了她两眼。
衣着朴实无华,略带点儿口音,但既不是营州本地的口音,也不是京城那边的口音。身后背着一个用旧了的竹篓,篓里似乎还是空的。
另外,长得似乎挺漂亮,面骨不像是营州本地人的风格。
――专门提出来这点,不是为着别的什么,而是卫云章本能的警惕,毕竟在人最脆弱、最危险的境地,突然冒出一个漂亮女子关心自己,很难让人不多想。
第77章 第 77 章
“遇到山匪了。”卫云章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女子顿时瞪大了眼睛:“山匪!你竟然……”似乎是怕说话声音太大, 惊动了所谓的山匪,她又急忙压低声音,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卫云章:“他们以为把我杀了, 但其实我还活着, 等他们走后, 我才逃出来的。只是我太久未进食, 又加上天气寒冷, 失血过多, 这才体力不支。”
女子忙道:“那你快别说话了, 你家住何处,我扶你回去吧?”
家住何处?住客栈。但眼下显然不适合住去客栈。
卫云章垂下眼, 半真半假地说道:“我是个外地人, 和妹妹一起来投奔亲戚,因为听说亲戚是猎户, 便进山寻找,没想到会遇到山匪。他们把我妹妹劫走,把我杀死, 若不是遇到了你, 只怕我要被冻死在这里。眼下我也无处可去,我怕万一被他们发现我还没死, 又会出事。”
“这可怎么办?”女子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最终犹犹豫豫地说, “要不,你去我住的地方躲一下吧?”
“这……方便吗?令尊令堂若看见我这个样子, 会不会害怕?”
“没有什么令尊,也没有什么令堂, 我一个人住的。”女子道,“其实我也是外地人,在一家绣坊里当帮工,只是因为吃住都在绣坊,算是掌柜的收留我,所以并不给我发工钱,我晚上一个人就睡在绣坊里,白日给她们开门,再干点零碎活儿。而绣坊开门是要看日头的,冬日太阳升得晚,开门也晚,我就会在这个时候出来采点药草回去卖钱,回去后再开门。”
卫云章:“这里有山匪出没,你一个弱女子,竟也不害怕?”
“自然是害怕的,可我总要攒钱吧。”女子道,“好在这么早的时辰,山路上都没什么人,山匪自然也不会出来打劫,我至今都没遇到过呢。”
卫云章:“若是绣坊能暂时收留一下我,那便再好不过了……我身上银钱都没了,若是掌柜好心,我也可以在坊中帮忙……”
女子道:“这些回去后再说吧,你还是别说话了,我瞧着你的脖子}得慌。”
她弯下腰,伸出手,想把他扶起来。
卫云章也不跟她客气,一把握住了她的小臂,一个踉跄,借力站了起来。
女子愣了一下,在微明的天色中红了脸,低声道:“我们快回去吧。”
卫云章点了点头,松开了她:“好。”
此女身材瘦削,胳膊上没几两肉,然,即使是方才下意识用力支撑住他的时候,那为数不多的肉也是散而软的,并没有什么强健的肌体。
似乎是个普通女子。
卫云章就这样和她慢慢行走在道路之上,偶有趔趄,她也会伸手一扶,对他关怀几句。
天色大亮之时,终于看见了主城的入口。
卫云章脖子上的血迹过于明显,而他并不想引人注意,女子便把自己挡风的颈布摘了下来,给他围上。
卫云章有些困窘地摆了摆手:“会弄脏你的东西……”
“洗洗就好了,本也不是什么值钱货。”女子道,“反正现下这光景,报官也没用,你不想被人指指点点,也无可厚非。”
她冲他笑了一下,笑容有些明媚。
卫云章抿了抿唇。
她带着他到了城中的绣坊,绣坊里空无一人,中央空地上晾着几大片染好色的布料,女子叮嘱卫云章小心避让,若是蹭脏,掌柜是要骂人的。
“那边几间屋子是绣房,是光线最好的地方。”女子指了指朝东南的几间屋子,又指了指最角落的屋子,“那间是我的,你先在我屋子里休息一下吧。”
卫云章道谢,随她一起进了屋。
屋子很小,仅仅是两个人待着,便显得逼仄起来。
卫云章打量着周围陈旧的家具:“你就住这儿?”
女子一边将空空的背篓放下,一边抬手捋了捋微显凌乱的发丝,苦笑了一下:“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她靠近了些,望着他脖子上的伤口,蹙起了眉:“你这伤口看起来好深,我去替你买点药吧?”
卫云章道:“已经叨扰了你,怎敢再叫你破费。我因出门在外,身上备了止血的伤药,先前已经上了药,目前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原来如此。”女子点了点头,舒了口气,“我还想问那些长得像血痂的东西是什么呢,原来是凝固了的药粉。”
屋中有冷水,还有几块吃剩的糕点,女子推到卫云章面前,柔声道:“听你说你许久没进食了,快吃点东西吧。”
卫云章接过糕点,当着她的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的时候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口,不得不吃几口就停下来缓一缓。
他用余光瞥她,发觉她一直在看着自己,不禁抬手擦了一下唇角的碎屑,低头道:“让娘子见笑了。”
女子摇了摇头,道:“若是不够,我再出去买点吃的。”
卫云章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够了。”他咽下嘴里的糕点,又问,“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女子道:“我姓尹。你呢?”
“我姓崔,你看起来同我妹妹差不多大,不介意的话喊我一声崔大哥也行。”卫云章道。
尹娘子便唤:“崔大哥。”
“尹娘子也是外地人?怎么一个人在这营州做绣坊帮工?没有亲戚吗?”
尹娘子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瞒崔大哥,我也是要去找亲戚的,只是这亲戚不在营州。”
“那你来营州做什么?”
“我是南方人,但亲戚住在北方,本来找了个顺路的商队载我同行,说好按站点付钱,但中途我钱袋丢了,付不起接下来的路费,那商队便
把我丢在了半路。”尹娘子摇了摇头,“是我没钱付路费,也怪不得别人,只是当时滞留的那个地方是个小城,往来商队本就不多,我一个女子,人生地不熟的,又没办法一直在当地住着,所以便恳求了最近的一支商队,载我一程。”
“但那支商队不是与你顺路的?”
“没错,那商队并不与我顺路,但商队的领头是个好心人,说他此行是前往营州采购木料的,可以免费载我,不要钱。等到了当地,可以找个熟人帮我找份活计。我一听,还有这等好事,便高兴答应了。”尹娘子道,“这绣坊掌柜正是那商队领头的熟人,我托了人家的情,才能在这地方暂住下来。本想着再挖几个月的药草,攒点钱,便可以再搭车北上了,没想到临近年关来了山匪,整个营州都没什么商队了,我每天也不敢挖太久的药草,不知还得攒多久的钱。”
卫云章瞥了一眼她的手,手背粗糙,微微红肿,与这张清秀的面庞极不相称,看起来确实是干活的人。
卫云章:“真是辛苦你了。这山匪实在可恨。”
尹娘子:“你妹妹被山匪劫走,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卫云章愁闷地抹了把脸,“以我的能力,也没法把妹妹从那群人里带出来。”
尹娘子安慰他:“令妹吉人天相,想必不会有事的。”
卫云章握紧了拳头。
尹娘子:“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互相帮忙,对彼此都好。”
正说着,外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尹娘子起身:“掌柜似乎来了,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去探探她的口风,看能不能留你下来做工。”
卫云章:“多谢。”
他看着尹娘子起身往外走去,又轻轻带上了门。等她一走,他便迅速站了起来,检查了一下屋里的柜子、床板、窗沿等地方,均无可疑之处。唯一可能有问题的,便是一只放着尹娘子衣物的小箱子,卫云章犹豫了一下,只用手在外层按压了几下,没有按到什么特殊的东西,便又把箱子依照原样合上了。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几人的交谈。
“掌柜的今天怎么来这么早?现在光线还不太好,不方便绣衣吧?”是尹娘子的声音。
“哼,留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绣坊里待着!”一个听上去像是中年女子的声音。
“掌柜的进屋坐坐吧,我去烧点水,您顺顺气儿。”另一个年轻些的女声说道。
等一人的脚步声远了,那个年轻些的女声便对尹娘子道:“今日别触掌柜的霉头,她昨晚上同她家郎君吵了架,这会儿看谁都不顺眼呢。”
“啊,又吵架?”
“可不是嘛,方才还嚷嚷着要和离呢,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离。”女声道,“罢了,我去烧水了,你把昨天晾的新布收一下吧。”
“好。”
卫云章在屋里静静地等着。
约莫两刻钟后,尹娘子才找到机会回屋。她先是做贼似的打开了门,然后左右飞快瞟了一眼,迅速关上门,对卫云章道:“方才我们说话你能听见吗?”
卫云章颔首:“能听见一些。”
“那你也知道了,掌柜的和她郎君吵了架,这会儿正不高兴呢。”尹娘子唉声叹气,“她常常与她家郎君吵架,每回吵架,必要来绣坊骂男人负心,眼下恐怕……”
“我明白了。”卫云章道,“你放心,我定不会叫你为难,等外面方便了,我偷偷溜出绣坊便是。”
“恐怕已经不方便了。”尹娘子指了指透亮的窗棂,“日头渐盛,绣娘们陆陆续续在上工了,光天化日的,你从我房间里出去,这叫我如何解释?”
卫云章:“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