衿悠对这幅景象再熟悉不过。
时隔两年，她本以为自己能平静面对过去的事, 但在真正见到玉壶的一刹那, 心中翻涌的怒火仍在提醒她。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场景。
“衿悠, ”无一郎温柔的声音穿过怪鱼的尖啸，精准地递到她的耳边, “冷静下来, 呼吸法乱了。”
手上的刀刃碎片在星辰的微光下闪烁着光芒，衿悠努力让自己混乱的呼吸平静下来：“我知道。”
衿悠用力咬着唇, 带着颤抖的手在她对呼吸的刻意调节之下慢慢平静。
对战上弦本就游走在生死边缘, 既然想替老师报仇，就更不能在这种时候出差错。
天边已经泛起细微的光芒, 这预示着太阳即将升起。
显然，意识到这一点的不止她。
对面的玉壶下半身已经完全变成了鱼尾，在这种形态下，就连速度也大幅提升。
而随着似蛇黑影的加速, 两人周身的草地也在不断被变成鱼。扑鼻的腥气像是死了三天的鱼一样冲进衿悠的鼻腔，她差点要吐出来。
“霞之呼吸, 五之型, 霞云之海。”
“木之呼吸，四之型, 森罗！”
云霞与青叶交错，在阻挡下弦一眼神的同时, 将上弦五从手臂上的壶中吐出的滑空粘鱼斩断。
衿悠脚尖轻点，与身旁的无一郎一同退后几步，背靠背停下脚步，尽力和对面的鬼拉开了距离。
“这样下去不行，”即使从梦境挣脱后，与两只鬼的正面交战只有几分钟，衿悠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无一郎，你也感觉到了吧？”
“嗯，他们在把我们向着某个方向逼，”无一郎瞥了一眼后方的山林，“离日出只有十几分钟了，如果在这里战斗下去，会陷入不利的是他们。”
茂密的丛林很难有光透进来，在没有阳光的情况下，战斗时间就会被拖延。
敌人并没有留给他们多少谈话的时间。还未等两人商量出下一步的行动，蠕动的地面之上便生出一只眼睛。衿悠心下一惊，手中的刀向下刺去，然而在眼睛消散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拖入了梦境。
在场景变幻的一瞬间，衿悠手中的刀便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但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面色狰狞的怪鱼已经冲到了她的身前。若不是无一郎及时拉了她一把，此刻的衿悠大概已经被刺中肩膀。
及时将衿悠拉开，腥臭的鱼群并不能对他造成多大伤害。然而在一部分化为灰烬的鱼群中，下弦一的眼睛赫然暴露在他面前。无一郎斩杀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看就要被剩下的怪鱼近身。
清醒过来的衿悠及时清理了剩下的怪鱼，两人却不敢松懈，在抵抗之余寻找着下弦一的身影。
这也是两人保持背对对方作战的理由之一。下弦一的实力没法与两人正面作战，只能躲藏在暗处配合上弦五使点绊子。
如果只是面对其中之一，这场战斗大概也不会僵持不下。
下弦一的实力对两人来说构不成什么威胁，只要能找到他的方位，随意一人都能将他斩杀。
但现在……衿悠扫视了一圈周围，怪鱼带着腐烂味道的鬼气已经将这片区域覆盖。即使有风的帮助，只要玉壶能源源不断地制造新的怪鱼，他们就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辨别出下弦一的方位。
更何况，在现场的鬼，也许不止两只。
在进入战斗之前，他们曾感受到的视线，不属于已经显现出身形的任何一只鬼。
“我感受到的那道视线，估计水平甚至还在玉壶之上，”趁着下一轮攻击还未近身，衿悠语气急促，“但他似乎不打算出手。”
“即使是柱，鬼杀队对上上弦也没有过胜算，所以一般情况来说，玉壶足够对付我们。”在战斗的间隙，无一郎也试图寻找破局的方法，“只要能给我们造成压力，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衿悠面色有些凝重，无一郎说的没错。
因着那道视线的缘故，他们在战斗时要分出一部分心神去注意有可能到来的袭击，就没办法完全将精力集中在对敌上。
“进丛林，”衿悠小口喘息着，眼中闪过决意，“在那里，我也许把那个藏起来的揪出来。”
听见衿悠的话，无一郎虽然不清楚到底需要用什么方法，但既然她开了口，那就说明有把握做到。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
这片丛林应该存在很久了。无人打理的杂草几乎要钻进衿悠的羽织下摆，头顶交错的茂密枝叶也将阳光阻断在外。
在这种密林中，玉壶类似蛇的形态反而更容易游走。反观他们却因为层出不穷的障碍而被拖慢了步伐。
不过也有个好处。在这样曲折的环境里，玉壶很难发动大面积攻击，下弦一的梦魇也就很难再藏匿在怪鱼群里近身。
“愚蠢又丑陋的人类，像两只跳蚤一样跑来跑去的！还不如束手就擒，让我玉壶大人把你们做成漂亮的工艺品！”
身后聒噪的声音还在继续，无一郎也暂时去帮她清理旁边的怪鱼了。衿悠实在是烦躁的不行，回身将剑气甩向玉壶头顶的枝叶。
声音戛然而止，衿悠趁机闪进了更深的林中。
云霞迅速笼罩了衿悠走过的路，将她的身影隐入浓雾中。
衿悠在一颗粗壮的树枝上停下了脚步。
鬼很快就会找过来，她不能拖延太久。
深吸一口气，衿悠撤去呼吸法，原本被压制的鬼舞辻无惨血液立刻蜂拥而上，要将体内原有的细胞全数吞噬。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属于鬼的力量。
鬼舞辻无惨在将血液注射进她先祖体内时并没有怀揣杀意，所以这些血液也只会改造她本身的细胞，而不是肆意破坏。
“虽然理论上来说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先祖，还是保佑一下我吧。”
就像是无数炮仗在体内炸开，衿悠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她用力地攥紧身旁的树枝，哪怕手心被磨破也不放开。
说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她确实在梦中见到过自己的先祖创造出木之呼吸的方法。
那是根据自身拥有的血鬼术推演而来的。
先祖月见里还生体内的血液含量是最高的，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改造了她的身体，使得她也能运用一点点的血鬼术。
而先祖掌握的血鬼术，正与木有关。
玉壶游过草丛的窸窣声，无一郎的呼吸声，怪鱼的尖啸声，这些原本遥不可及的声音，通过树木传递到她的耳边。
更远处，小虫被战斗惊吓而飞走的翅膀摩擦声，风吹过叶发出的沙沙声，都通过身边的树木在她脑海中一一展现。
她看到了藏起来的下弦一。这家伙趁着无一郎和玉壶激战，也跟着她溜进了深林，眼看就要接近她。
还有……藏起来的那只鬼。
在感受到的一瞬间，衿悠顺势从树干上跳起，躲开下弦一的同时迅速接近了无一郎。
衿悠停在较矮的树干上，放大声音：“无一郎，我们先走！这样打下去没有结果！”
走？
如果不是无一郎足够了解衿悠，那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又进了梦中。
但在见到衿悠的某个动作之后，无一郎还是没有提出质疑。
“好。”他甩出一道剑气，向着衿悠所在的方向后退。
两人向着来时的方向快速奔跑，看起来确实不打算再和鬼缠斗下去。
“怎么可能让你们就这么逃跑！！”
身后玉壶的声音已经有些恼羞成怒了。与此同时，巨大的章鱼触须也向着二人袭来。
衿悠脚尖重重点地，向右闪身一跳，避开了这道攻击。但也与身边的无一郎被隔开。
就在她即将落地的时候，异变突生。
“铮！”
清脆的琵琶声突然响起，与此同时，衿悠身下坚硬的土地突然变成了一扇木门。
那道木门在衿悠的视线中被快速打开，眼看着就要掉进去。
“霞之呼吸，三之型，霞散之飞沫。”
无一郎的身影出现在衿悠不远处，而那道本该用于弹开对手所有攻击的招式，用在了衿悠身上。
衿悠的羽织几乎瞬间就被血液浸湿，即使无一郎刻意控制了力道，柱的一击也不是那么好挨的。
但在无一郎离她有一段距离的情况之下，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本来衿悠还想着，就凭那些小型怪鱼，她不必和无一郎分开，诱出第三只鬼的时候就可以让无一郎直接拽她一把。
上弦的招式果然还是不得不防啊。
借着无一郎的攻击，衿悠终于得以脱离那道门的范围。她在空中转了个身，手中的刀也泛起更加深沉的青。
就算再怎么密不透风，叶也终究是脆弱的。
在敌人可以自由游走在丛林中的时候，她确实没办法利用阳光。因为只要自己显露出一点想要攻击树木的意愿，敌人就会立刻挪移自己的方位。
但，鬼舞辻无惨的目标终究是捉住她。
在思考第三只鬼的时候，衿悠就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那道窥视的目光不是来自其他上弦，而是鬼舞辻无惨本人呢？
根据珠世所说，鬼舞辻无惨过度谨慎，即使在面对想得到的目标时，也多半不会自己出手。
那她就只能创造一个，鬼舞辻无惨不得不出手的局面了。
“木之呼吸，七之型……”
“层林尽染！”
好似无尽生长的树木一般，衿悠的剑气砍断了周围所有枝叶的封锁，也破开了那扇即将关上的木门。
在逶迤的剑气中，她对上了木门深处那双血红色的眼睛。
而在她身后，无数阳光从缺口处争先恐后地照射进来，要将这片密不透风的黑暗驱逐。
第44章 暂时的休养
“铮！”
刺耳的琵琶声再次响起, 无数房间挪动位置，挡住了即将渗进的阳光，也将衿悠与那双眼睛彻底隔开。
衿悠倒也不意外, 如果鬼舞辻无惨这么容易就能被消灭，那鬼杀队也不至于一千年都没有探查到他的一点消息了。
她只是想逼出这个一直隐匿于暗处的鬼王，哪怕只能得到一点新的情报也好。
鬼杀队对鬼舞辻无惨的情报来源目前只有珠世, 而鬼杀队所有队员, 甚至从来没有正面见过他。
“情报落后就得挨打啊, ”感叹了一句，衿悠这才感觉到身上无处不在疼, “内伤加外伤, 这次回去又得被蝴蝶骂了。”
在鬼舞辻无惨消失后，两只鬼也跑的飞快。在这片区域感受不到鬼的气息后, 衿悠才收起刀。
“蝴蝶大概不会骂你, 而是直接灌药，”没了血鬼术的阻碍, 无一郎走到她面前，打量着衿悠解下羽织披在头顶的动作，“怕阳光？”
“嗯，”衿悠有些蔫巴的声音从羽织内传来, “血液的影响比我想象中还大，多来几次, 我大概也就没救了吧。”
从羽织的缝隙中, 衿悠见到对面的无一郎没有答话，只是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还好装糖果的袋子没有被血浸湿。衿悠掏出一颗糖扔进嘴里, 忽然就笑了。
“无一郎，”她稍微掀开一点羽织, 好让自己的神色能更清楚地暴露在他面前，“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衿悠的身体便如同落叶一般倒了下去。
无一郎揽住她，向着藤之家的方向跑去。
他知道衿悠刚才说的，并不是送她回鬼杀队总部这件事。
茶茶丸已经消失了，他并没有其他可以联络珠世的手段。但衿悠现在的情况，显然也不适合立刻去见一只鬼。
总之，还是先带她做下急救吧。
无一郎推开藤之家的门，将他从蝴蝶那里得到的药交给医生，又嘱咐了不少事项，才放下她离开。
藤之家似乎不止他们两位客人，庭院内不时传来吵嚷的声音，不过无一郎并不关注就是了。
换下破损的队服，另一位医生也赶过来为他做了包扎。
他的伤并不严重。其实在刚才的对战中，虽然战况有些激烈，但其实也就是最开始二人陷入梦境的时候受了些伤。
即使身体下意识做出战斗反应，沉睡于梦境中的意识还是对战斗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衿悠身上的伤口，大部分都是他最后那一招造成的。
那时的他已经明白了衿悠的计划。虽然有些冒险，但比起消耗战，还是将第三只鬼引出来更安全。
只是玉壶的招式出乎了他的意料，在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且被血鬼术阻碍了大部分视线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利用剑招让衿悠避开那扇门。
毕竟再怎么说，受伤也比掉落到鬼的大本营里要好。
庭院内似乎安静下来了，在这样的气氛下，身后开门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尖锐。
“情况如何？”无一郎站起身来。
医生显然也被守在门边的无一郎吓了一跳，稍微冷静下来后才开口：“情况还好，只是一些皮外伤。休养几天，不要剧烈运动就可以了。以及，她已经醒了。”
最后一句话，医生说得意味深长。
无一郎倒是没什么反应。向医生道谢后便屈指敲门，得到许可后推开了门。
衿悠已经醒了，身上的队服也换成了宽松的和服。她的精神看起来还是很不好，即使见到无一郎进来，也只是躺着没动。
不是衿悠不想起来，实在是体内乱窜的血液耗费了她太多精力。医生固然能治外伤，但体内的情况还是只能由她自己解决。
“晚点去找珠世小姐吧，”衿悠声音懒散，“她应该能让我的情况稳定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