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白鹭成双【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15 17:11:01

  “好。”他收回怀疑,笑着点头。
  谢兰亭告辞走了,陈宝香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还是感慨:“下辈子我若能生成谢大人这样的男儿就好了,女子实在可怜。”
  张知序哼笑:“大盛男女皆可为官,男子能吸引女子,女子亦能自择夫婿,有什么可怜的。”
  “你是神仙,你不明白。”陈宝香唏嘘摇头,“一百年前女帝在位时女子尚有苦处,就更别说如今理学渐复、旧制重提。”
  “女子尚能科考,亦能从军。”他摇头,“是你不求上进。”
  “哼。”
  气呼呼地拂袖,她赌气坐在台阶上,“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本就在朝野里,能有什么不知道的?
  不过这人喝醉了酒可真是一点也不老实,一会儿想伸手脱衣裳,一会儿又抱着柱子呜呜地哭。
  这么差的酒品,还敢连灌三杯?
  张知序连连摇头,努力控制着她的举止,却还是被她带得跌跌撞撞,好悬没掉池子里去。
  “下次再喝急酒,我就把你扔下去!”他恼怒地威胁。
  醉鬼哪里听得见这话,嘴里嘟嘟囔囔的,一会儿喊叶婆婆,一会儿又喊刘爷爷,心里的悲戚如翻腾的巨浪,拍得他气都要喘不上来。
  好不容易等她酒醒,里头的宴席都散场了。
  陈宝香打着哈欠去门口送走了那群也烂醉的客人,然后就去给雇的奴仆们结账。
  将换来的现银挨个给出去,她想死的心都有了:“怎么会这么贵!”
  工钱还好,反正就雇了一日,但食材的尾款实在结得她难受,再看一眼那大桌上压根没有吃完的酒肉,她一把将剩下的银子塞给管事就去桌边收拾。
  “做什么?”张知序很嫌弃,“这些他们自会帮你收。”
  “羊肉压根没动,还有这酱牛、酱鸭、猪头肉。”陈宝香将肉都挑出来,一股脑堆去砧板上,“总不能扔了吧。”
  话落音,提起刀就是一通乱砍,将骨肉都砍碎了扔进旁边熬粥的大锅里,再削点剩下的菜叶一起煮。
  张知序掩住口鼻:“这是什么东西。”
  “杂肉羹。”陈宝香看了看,“粳米熬的粥呢,这些人也不吃。”
  “现在已经过了饭时,你还煮来做什么。”
  “饭时。”陈宝香嗤笑,“那是有钱人家才定的规矩,穷人家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拘什么时辰。”
  奴仆们拿好了钱,她又多给了厨子两百文:“这锅和旁边的大木桶、还有外头的板车和碗筷都借我用用,用完就让人送还过去。”
  “好嘞。”
  张知序看着,就见她忙里忙外地煮出两大桶杂肉羹,又将木桶搬去板车上,换回先前的简单布衣,推着就往外走。
  “你这人平时贪财,偶尔还挺善良。”他有些感动,“竟这么亲力亲为地布……”
  “哎瞧一瞧看一看了,刚出锅的杂肉羹,五文一碗!”走到和悦坊附近摆好板车,陈宝香张嘴就吆喝。
  张知序将没吐出来的“施”字生咽回去,震惊地瞪大了眼。
  “这些都是别人吃剩的,你拿来卖钱?!”
  “不可以吗?”她打开盖子开始给人盛粥,“今日花销这么大,拿这个回回血。”
  “你——”
  良好的教养让张知序说不出什么脏话,但陈宝香能感觉到他的羞耻和愤怒。
  她收着五文钱轻笑:“大仙,你说,若是刚从黑作坊里离开的我们能遇见这么个摊子,是会觉得被剩菜羞辱了,还是觉得今日运气真好?”
  张知序一僵,背脊微微放缓。
  是了,当时身上只有一百文还没吃到包子的陈宝香,若是遇见这么一大碗肉羹还只卖五文钱,一定会高兴得不像话。
  他抬眼看向前头,吆喝没两声,木桶外已经排了二十多个人。那些人衣衫褴褛,满脸灰泥,每个人都紧张地盯着陈宝香手里的大勺,生怕轮到他们就没有了。
  而买到的人,只喝一口就连连惊叹:“有羊骨头,还有肉呢!”
  “是吗?我也来一碗。”
  “我要五碗!”
  两个大木桶,没半个时辰就卖了个精光。
  张知序看向远处,大盛盛世,上京街道繁华,所见之人皆衣食富足。
  可再看面前这些疮痍一样的场面,他突然觉得自己先前体会的“普通百姓的日子”很是可笑。
  “那几个人怎么就不见了?”他看着地上的空碗,有些惊讶地给陈宝香比划,“方才还在这里,我就少看了一眼,刷地就没了。”
  陈宝香收拾着木桶,头也不抬地道:“回家了呗。”
  “旁边的房屋全部门户紧闭,没哪处开过,怎么可能是回家了。”
  “谁告诉你家一定在房屋里?”
  这话说的,家不在房屋里还能在哪里。
  张知序刚想说她是不是在敷衍自己,就见陈宝香往前走两步,绕过一个杂物堆,往下头努了努嘴:“喏,没见识过吧?”
  井口大的洞,里头黑漆漆的,像是条废弃的水渠。
  旁边有人吃完了粥,放下碗抹抹嘴,很是熟练地就跳了下去。
  张知序瞳孔一震。
  京都雨水充沛,为了街道房屋不被淹没,大盛自圣武帝起便开始广修排水渠道,地下的渠道贯通上京各处,不是窄小的沟渠,而是宽高皆有丈余的通道。
  ——这些他都学过,都知道。
  但独不知道的是,居然有人会把这些通道当住处,里头暗无天日,也有一股难闻的恶臭,怎么可能住得下去?
  “大仙,你猜这下面最多的是什么人?”陈宝香问。
第36章 每个月的脾气暴躁
  “还用问吗,当然是穷人。”张知序心情很复杂。
  陈宝香却摇头:“准确的说,是穷困的女人和老人。”
  她将木桶和碗筷托给送货郎,而后返身,带着他一起跳下去。
  张知序想阻止都来不及,眼前一黑,跟着就感觉她落了地,弯腰在往前走。
  “你耗子成的精?”他有些恼,“在外头说说也就罢了,怎还真的进来。”
  “嘴上说的和亲眼看的是两回事。”
  的确,方才在洞口他只觉得悲戚,眼下自己也进来了,才觉得震撼。
  昏暗的通道里横七竖八地挤着不少人,大多都是老弱妇孺,衣衫褴褛,三五成堆。看见有陌生人来,她们先是警惕,发现是女子,才又放松回去原位。
  “先前你说大盛男女皆可为官,没什么不同。”陈宝香小声喃喃,“那你又猜猜,这里为什么大多是女子。”
  张知序心头震动:“因为生育……吗?”
  “是,女子能怀胎产子。若能在上京寻一份活计那自然是好的,可若不能,她们就极易被骗被拐,捆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拿命生孩子。”
  “女帝在位时,朝中多有女官得势,上京各处能给女子供活儿的地方也多,可自新帝继位,女官多被贬黜,连岑悬月那样的进士都久不得官职,更遑论民间的普通女子。”
  她平静地道:“你可以说我不思进取,我本也不是读书的料子,可如今的大盛不公平就是不公平,女子可怜就是可怜,你不能因为看不见,就说它不存在。”
  光从头顶破碎的石缝间漏下来,张知序看清了通道里的人脸,有的满目绝望,有的安之若素,有的裹着被子在睡觉,有的借着光在编竹篮。
  往前再走两步,他看见了一本破旧的书册。
  是旧版《大盛律》,摊开在第二十页,顶上的光落下来,照得字迹微微泛黄——
  凡女子科考及第,当依律正授官职,俸禄服制皆循男子先例,上级若有刻意为难拖延打压致其赋闲者,以失职论。
  张知序心头大震,面前仿佛有一把鼓槌猛地砸上来,打碎了新朝粉饰在面上的繁华,露出下头鲜血淋漓的伤口。
  是啊,连岑悬月那样的出身和能力都不能得到她该得的东西,他又怎么能说如今的大盛男女并无分别。
  不亲身感受这些的人是无法做到公正的,他是,朝堂上制定新律的诸君亦如是。
  张知序突然觉得无比的羞愧,这羞愧远比先前陈宝香叫卖肉羹时要浓厚得多。
  高高在上地说要“察民之忧”,他做的不过是在师父的别苑里住了一个月,有吃有喝有人伺候,不用上工不用为生计发愁,那做派岂止是可笑,简直是恶心。
  居然还引以为傲,因此觉得自己比别的贵家子高上两分。
  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干呕了一下。
  陈宝香以为是前头太臭,抚了抚自己的心口不再往前,选了一处洞口便爬了上去。
  外头还是繁华的大盛,街上已经有早春花的香气。
  可张知序还是有些呼吸不上来,连带着觉得小腹也隐隐作痛。
  “怪我,不该带你来看这些。”她一边走一边用手扇风,“你的法力太小,连银子都变不出来,又怎么能救得了这些人。”
  法力当然救不了这些人,但他如果能回去,那还真的可以。
  张知序想起自己就任的衙门,造业司。
  先前一直嫌弃它是给皇室打杂的,可现在再想,这下头的制造、织造、酿造、建造,哪样不是跟百姓息息相关,只要能做好,如何就不能造福一方百姓?
  未必就非得入三省才是做官。
  远在张家大宅里躺着的身体突然动了动手指。
  陈宝香什么也不知道,揣着满袋子的铜板就回了荨园。
  “不对劲。”张知序伸手捂着小腹,很是难受地道,“你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陈宝香也很难受:“今日吃的都是贵得要命的菜,按理不会吃坏肚子——难道是我山猪吃不了细糠?”
  “说得很好,先闭嘴吧。”
  他跨进水心小筑,急急地想去茅厕。
  “等等。”陈宝香突然伸手掐了掐日子,“我许是要来癸水了。”
  “什么水?”
  “癸水啊,女儿家每月都要历一遭的。我体寒,来的时候会腹疼,但也不是太疼,喝点热水就好。”
  这还叫不是太疼?
  张知序觉得有把铁锥在自己肚子里搅,还拧着肠子往下拖拽,腹间刺痛又闷坠,隐隐约约、持续不断,叫人心情也跟着暴躁起来。
  尝试着喝了口热茶,又感受了一下。
  “根本没用!”
  他气得在屋里转了两圈,“你想的这都是什么馊主意!”
  陈宝香哭笑不得:“你脾气怎么比我还大……好了别走了,过来我先系上点东西。”
  “止痛的东西吗?”他听话站好。
  结果陈宝香却是去柴房里抱了一大堆干草来烧,又拿出一块布,将烧过的草木灰抓起来包在里头,缝成一个长长的囊,又在囊的四端缝上系带。
  “你做什么?”他控制住她企图脱裤子的手。
  “系上啊。”陈宝香瞪眼,“来癸水了你不系这个?”
  女儿家要来癸水要静养他知道,张银月每到这个时候就会闭门不见人。
  但没人告诉他,来癸水还要穿这么奇怪的东西啊。
  好像……下面还流血了?
  张知序震惊地看着陈宝香用草纸擦拭出血来,吓得喊了一声:“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叫什么大夫。”陈宝香被逗得直乐,“癸水不都这样么,这才刚来,没多少,等明日那才叫天崩地裂呢。”
  “你是说。”张知序僵住,“癸水是血,且每个月都要流很多很多?”
  “是啊。”
  他万分震撼:“那还能活得下来?”
  “厉害吧?”陈宝香哼笑,“要不大盛史上能出四位女皇帝呢。”
  她说着就捆上了草木灰袋。
  身下别扭又硌得慌,张知序闭上眼,十分艰涩地问,“你这袋子不会漏灰么?”
  “会啊。”
  “那你还捆?!”
第37章 习惯就好
  陈宝香无奈:“大仙,我不是不知道这东西脏,但它能省了我洗裤子裙子的功夫,也能让我在外头勉强走动。”
  说着,怕他不信似的,穿好衣裙就走了两步。
  张知序感受着下面一股又一股的热潮,双眼紧闭,又恨又羞。
  嘴上说的和亲眼看的是两回事,亲眼看的和亲身感受的也是两回事。
  他现在的感受是生不如死。
  陈宝香反过来安慰他:“习惯就好。”
  谁想习惯这个啊!
  疼痛和不适连带着暴躁的情绪一起席卷了他,张知序坐立难安,脸色铁青。
  偏这时九泉来过来,咋咋呼呼地喊:“宝香姑娘,今日各大铺子的掌柜都要来算账,您可要一起去看看?”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让人做事?
  张知序抄起旁边的花瓶就想砸。
  -等等。
  陈宝香拦住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先前你不是跟人说,张家这边有奸细?
  是的,有人将他的消息透露给了程槐立,不但让他对孙思怀起了戒备之心,还一醒转就开始催和张银月的婚期。
  张知序冷静下来,忍着疼道:“行,我去看看。”
  陈宝香是知道张家有钱的,作为这一辈继承人的张知序,田产铺子自然更是少不了,去之前就有所准备。
  但一进门,她还是被震了个趔趄。
  三十丈见宽的庭院里摆了四面长算盘,中间整整齐齐地站了两百来位掌柜,每个掌柜手里都捧着一本厚账,见着九泉进门,齐齐躬身颔首:“主家好。”
  -天哪!
  她朝大仙喊叫:这场面也太吓人了!
  -有什么吓人的,凡富贵人家自己掌事的,三个月就得见一回。
  陈宝香一听,立马打起精神,摆出一副见惯了的从容姿态,还装模作样地拿起旁边的茶盏撇了撇沫子。
  张知序原本还疼得烦躁,被她这样子直接逗笑了:做什么?
  -难得的机会,可不得练一练?万一以后嫁进高门了,凭这架势也能唬住人。
  说着,还挑高眉毛,挤出七分不屑三分精明的神情。
  张知序:……
  他没忍住笑得咳嗽,结果一咳,下头就是一股热流汹涌而出。
  “姑娘请坐。”九泉给她在后头放了把椅子。
  草木灰袋子好像兜不住,血从侧边溢出了些许,张知序脸色很难看,可来都来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尽量不动弹。
  前面的掌柜开始汇账了。
  以往听这个他很是仔细,任何假账漏账都不会放过,可今日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身下的黏腻之感上,心火上涌,焦躁不安。
  捱了半个时辰,听了几十个掌柜的声音,他正想说奸细可能不在这里头了,却又听见了一个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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