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白鹭成双【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15 17:11:01

  张银月戳着金元宝,突然有点想哭。
  陈宝香拍了拍她的背:“如此说来,我倒是能理解小张大人。”
  “理解他什么?”银月忿忿地道,“理解他不识抬举?”
  “凡寄人篱下,哪有不识抬举的。”她笑,“就是太识抬举了,才不敢行差踏错。”
  “可我大哥哥从来没有薄待他,家中上下也都是把他当公子的呀。”
  “你们家里的人都很好。”陈宝香蹲在她身边道,“但被遗弃过的孩子,心会像飘在水面上的浮萍,哪怕池子再平稳无波澜,也能被一阵风就吹得摇摇晃晃。”
  张银月睁着双眼,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是不太明白。
  陈宝香感慨:好羡慕她,一点苦也不曾吃过,自然也无法体会那种不安。
  要在以前,张知序肯定反驳,说都是人,哪有什么无法体会的。
  但现在,在亲身体验过她和他的不同、受过那么多震撼之后——
  张知序选择点头:是的,她光凭想象完全无法体会。
  “说来也巧。”张知序突然开口,“你二哥哥先前让我去考造业司的小吏来着,没想到小张大人先过去就任了。”
  “造业司?”银月直缩肩,“这话只有二哥哥能说得这般轻巧,那地方可难考了。”
  陈宝香也直掐大腿:大仙,你瞎说什么,我字都不认识还考试?
  -你若想去,我的确可以帮你考上。
  造业司连考核的官卷都是他出的,想考个小吏有什么难的。
  陈宝香仍旧不情愿:我为什么会想去啊,我在荨园躺得好端端的——
  -每月光俸银就有二两。
  陈宝香:——老在别人家躺着多不合适,这得去,这一定得去!
  张知序微微一笑,接着对张银月道:“我打算试试,就是不知最近造业司哪些署里还缺人,你若是得闲,可否帮我问上一问?”
  银月的眼睛刷地就亮了:“我老早就想去他书斋看看,一直也没个机会,姐姐你真是个好人,走走,我们现在就去问。”
  说罢,让人收捡地上的金子,自己抓着陈宝香就往书斋去。
  张家四房不曾入仕,倒是在经商方面建树不凡,是以这一路的宅院都是金漆银雕,很合陈宝香的审美。
  她一路走一路在心里喊叫:大仙,他们家也太厉害了!要能让我住在这种地方,我做梦都能笑醒!
  张知序皱着眉看着旁边浮夸又难看的墙檐:要让我住这种地方,我做梦都能被吓醒。
  -你眼光好差哦!
  她也好意思说他。
  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张知序想,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让她开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琼楼玉宇。
  穿过一片竹林,前头突然素净起来。
  陈宝香看着,就见几间竹造的阁楼挺立林中,曲径通幽,有鸟落在半开的窗沿上,鸣声清脆。
  张溪来就坐在窗边,手里拿着没有启开的文书,眼睛却是盯着桌面在怔怔出神。
  “好么,骗我说要忙公务,却是在这里偷闲?”银月叉腰站在他窗下仰头喊,“速速下来,陪我玩一个时辰的步打球赎罪。”
  张溪来回神,撑起身子往窗下看,有些意外:“你们怎么过来了?”
  陈宝香朝他招手:“有事与小张大人相商。”
  看见她就想起小叔,张溪来出来得很快,可走近时却有些迟疑,脚尖一转,只朝陈宝香靠近。
  “姑娘有何事要与在下相商?”
  陈宝香挑眉,拉着银月到自己跟前:“我三言两句说不清楚,让她说。”
  银月气呼呼地瞪他:“你最敬爱的小叔、我的二哥哥,想让这位陈姑娘考个造业司的小吏,我来问你,哪个衙署空缺多些?”
  张溪来拱手答:“兴建广厦坊的议案已经上禀,不日便可批复,建造司有一阵子好忙的。”
  银月气恼地拍开他的手:“哪那么多礼仪规矩啊,从前也不见你这样。”
  “姑母已经及笄。”张溪来垂眸,“是该守些规矩了。”
  “你!”
  眼瞅着银月要上手打人了,陈宝香连忙分开二人,装作好奇地问:“广厦坊是什么东西?”
  “大盛繁华,大多百姓能安居乐业,却仍有不少的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张溪来认真地答,“是以三年前有位贫民出身的大人提议兴修广厦坊,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只是当时国库吃紧,未能有人推动,也就一直搁置了。”
  陈宝香听得心头震动,低声喃喃:“原来大盛也不是没有好官,只是太少了些——这提议被搁置了三年,如今怎么又动了?”
  “是小叔。”张溪来眼里迸出光来,“小叔好不容易清醒,就让造业司先将这事给办了。不愧是心系天下的儒臣,朝野里如他一般体恤民情的官员实在不多,要我说小叔比城北庙里的龙王还更该受这百家叩拜——”
  “得了,一说起二哥哥你就没个完。”银月跺脚,又作势伸手去掐他。
  张知序对这些话倒是还好,毕竟平时也不缺奉承他的人,况且分内之事,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但他感觉陈宝香好像很是感动,情绪如温热的潮水,汹涌着拍上心头又退下。
  -那位听起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道:大仙你说,若是他痊愈回来了,能不能肃清朝野如今的不正之风?
  大仙愣住,大仙沉默,大仙不敢给她打任何的包票。
  但沉默之余,他也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若是豁得出去,能不能杀出一条血路?
第43章 娇弱的壮女子
  大盛朝野,除了科考和举荐任官之外,百姓也可以通过小考去自己向往的衙门当小吏。
  小吏没有官衔,也没有官服,劳累非常,但造业司的小吏俸禄很是丰厚。
  于是陈宝香去到建造署门口时,前头已经排了几排二十丈长的队伍。
  “好像来了四五百人。”她踮着脚往前看,“大仙,衙门一共要招多少人呀?”
  “一个。”
  “多少?”陈宝香差点没站稳,“这么多人抢一个位置,那我们还来做什么!”
  他觉得好笑:“你怎么就觉得这一个人一定不是你?”
  “大仙你太不了解我了,就我这运气和本事,平时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更何况这百里挑一的事儿。”
  张知序被她的用词狠狠地熏了一下。
  他嫌弃极了:“你就不能文雅些?”
  陈宝香装没听见,余光看见另一处,不由地好奇:“那边好像也在招人?”
  顺着看过去,张知序道:“那是造业司的武司,如今这世道,每个衙门都要有武司帮衬才能顺利行事。”
  “听起来很厉害,可怎么没几个人排队?”
  “你以为武司的饭是那么好吃的?”张知序摇头,“先不说对体格和武力都有要求,那边平日里做的活儿都是容易丢命的,远不比文司的太平安稳。”
  陈宝香想起先前岑悬月说的话——如今的朝野,武官受宠远胜文臣。
  她突然来了兴致,挤出人群就往那边走。
  “做什么?”张知序不解,“文试我还能帮你一二,武试我可是没有办法的。再说你是女子,那边已经许久不曾招女——”
  “我想试试~”她对着门口招人的小吏娇柔地道。
  小吏一愣,上下打量她,眼神很是轻蔑:“这里是武司。”
  “我知道是武司,我来试试~”
  小吏有些不可置信:“我们招人可不是纸上谈兵,要先试力气再试拳脚,保不齐今日就打掉你半条命。”
  “试试嘛~”
  “而且里头都是男儿家……”
  一巴掌拍在面前的小木桌上,陈宝香怒目圆瞪:“说了先试试!你听不懂话?”
  榆木的桌子被她拍得嘎吱一倾,上头的笔筒笔架齐齐倒落。
  坐着的小吏吓了一跳,笔在空中打了个趔趄,抓回来就连忙替她写:“敢问阁下大名?”
  “陈宝香~”她又恢复了甜甜的腔调。
  张知序看得一愣一愣的。
  在她身体里这么久,他一直觉得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女流之辈,但方才陈宝香使那么大的力气,他竟也不觉得勉强,手甚至不酸不疼,游刃有余。
  记忆的画面定格,张知序往前倒着找了找——
  第一次扶裴如珩的时候,对方好歹是男子,她架着人家半个身子一点也不吃力地就把人拐去了花园。
  在黑作坊里做工,哪怕肩上还有伤,她也能轻松拉起沉重的耳子线。
  还有之前去卖粥,那么大的两个装满肉羹的木桶,她抱起来就放去了板车上,甚至没叫人搭把手。
  是了,陈宝香力气很大,是他一直未曾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张知序想着想着又觉得可气:“你这么厉害,还总在裴如珩面前装弱不禁风?”
  “哎呀大仙你不懂。”陈宝香记了名字就往里走,“男子的自尊很脆弱的,你若是比他强壮厉害,他脸上哪挂得住,就更别提喜欢了。”
  “想勾搭这些贵门子弟,弱柳扶风才最是吃香。”
  他噎住,想反驳又觉得好像挺对,可就这么认下,又仿佛被平白骂了两句。
  只能小声嘟囔:“也不是所有男子都如此。”
  陈宝香压根没听,飞快地就进了内庭。
  武司衙门里头只三四个男子,有的正在举石锁,有的在与人过拳脚。
  看见新人来,武试官很是稀奇:“这位姑娘瞧着眼熟。”
  陈宝香没认出他来,还是大仙提醒:徐不然,你在陆清容的乔迁宴上见过。
  哦,那个东营统领的独子。
  她上去就寒暄:“徐公子不去东营,怎么来这里了?”
  徐不然只是看她眼熟,却也不认识她是谁,乍听她这十分熟络的语气,自己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武司衙门总招不到人,父亲让我过来帮帮忙。”
  “这倒是巧。”她嬉皮笑脸地张开手,“你想要的人来了。”
  一语双关,听得人家耳朵都红了:“姑,姑娘也想当武吏?”
  “是啊。”她走去石锁边,“先要提得动这两个是么?”
  百来斤的石锁,先前应试的男子都是双手提一个。
  徐不然正想给她指旁边更轻些的,却见陈宝香问完就弯腰,一手一个,将两个石锁一并拎了起来。
  “好重哦~”她掂了掂这分量,柳眉微蹙,“实是有些勉强人家了。”
  旁边的应试男子:“……”
  徐不然:“……”
  张知序:“……”
  一般试力气,只要将石锁提离地面坚持数三个数就可以了,这位倒是好,一直提着不松手,还掂量起来了。
  男子的自尊在她面前,真的很容易变得脆弱。
  徐不然怕她伤着,连忙伸手将石锁接过,震惊又好笑地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不知道呀。”陈宝香翻看自己的双手,“或许这就是天赋异禀吧。”
  若有所思地点头,徐不然直接带她去旁边的空地上,自顾自地脱下外袍。
  “公子?”她惊讶地伸手捂住眼睛,却从指缝里看他,“这是做什么?”
  张知序没好气地道:收收你的歪心思,他这是想亲自与你过招。
  -这样啊。
  陈宝香很失望,摆开架势悻悻地道:“我没学过武功,你给我留半条命。”
  徐不然拱手作请,让她先出手。
  她嗷了一嗓子就扑了过去。
  陈宝香没撒谎,她哪有钱拜师学武,连基本的扎马步和正拳都不知道。
  然而,她从五岁起就跟人抢地盘打架了,手上全是野路子,乍一出手,徐不然没防备,肩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力道极大,痛得他眉头一皱,跟着就开始拆招。
  张知序冷眼旁观,觉得徐不然是要更胜一筹的,不管是闪躲还是还手都招招精准干净,且收着些力道。
  但陈宝香一打起架来就像发疯的狗,七八下出手可能都会打空,但第九十下只要打中了,光一下就够徐不然受的。
  徐不然有些受不住了,咬牙还来一拳。
  这一拳张知序其实是能躲开的,但动作太大,陈宝香头上的金钗落了下来。
  “哎呀。”她连忙伸手去抓。
第44章 那个女的
  金钗攥在了手里,对方的拳头也落在了她的肩上。
  陈宝香踉跄后退,站定之后先看钗子,发现没有摔坏也没有变形,才吐出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肩膀。
  -你这人。
  张知序疼了个够呛,气得大骂:出门时就给你说了装扮要简单,怎么还戴这玩意儿!
  -我穿的已经够简单了,头上总得留一个压场面的吧。
  她也龇牙咧嘴的:万一遇见什么高门公子,也有点底气不是?
  -你是来当小吏还是来勾搭人的!
  -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况且大仙你看,咱们好像真的撞大运了。
  陈宝香抬头,正好看见徐不然快步上前,焦急地问她:“姑娘没事吧?”
  十六七岁的男儿家,身上没有花香草香,倒像烈日晒着黄沙,沙粒顺着锋利的枪刃往下簌落。
  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上来,满是愧疚和担心。
  陈宝香心里叮地就亮起一盏花灯。
  张知序正想问什么大运,就听见她十分矫揉造作地掐着嗓子道:“疼死人家了~”
  ?
  他气得唾笑一声:又来?
  原还以为她对裴如珩有多浓厚的感情呢,结果好么,那头黄土还没埋过头,这边就开始病树前头万木春了。
  ——这诗好像不能这么用,但他现在气得慌,也顾不上了,将就着理解吧。
  “我通过了吗?”张知序强行出声打断。
  徐不然点头:“此处要招三人,今日试者里只有姑娘勉强合格。”
  “勉强?”
  “姑娘自己应该也知道,力气有余,技巧不足。”他揉着自己的肩轻笑,“若能跟着衙门里的老师傅再学学,想必是大有前程。”
  张知序听得撇嘴,心想这话应该是轻松赢下的人说来才可信,他一个被陈宝香砸了好几拳的人还充什么老大。
  他说着就想找陈宝香要点认同。
  结果后者双手相合放于腮边,正娇羞地道:“大人说得是,多谢大人~”
  眉梢抽动不止,张知序咬牙:你再夹着嗓子说话我就照他脸上来一拳。
  -为什么?很难听吗。
  倒是不难听,若是第一次见面,甚至还会觉得那声音清甜可人。
  但他太了解她了,先前还满嘴狗屁吃屎的,一转脸就甜甜地喊人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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