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嬷嬷或许是受帝后的旨意,对待顺阳公主愈发严格。顺阳公主本就娇养,怎么能够承受得繁重的学业,脾气全洒在宝钗和傅秋芳身上。
宝钗微愣,一双水杏眼盛着盈盈水光,“这......很是不必。后宫的事你也不好插手,要是带累了你就糟糕了!”
黛玉爽朗笑道:“你很是不用担心,我能向你许诺,必是有万全把握的。”
他半醉着,看着宝钗一直掖着手,便握起她的手腕,袖子一掀,抚摸着皓腕上青紫带血的伤痕,“这是怎么了?”
“给顺阳公主抄书,她嫌弃抄得慢,拿簪子抽了一道。”
黛玉的眼眸浮上心疼,替她吹着,“还疼吗?我带了许多药膏进宫,寻个机会给你送去......”
宝钗唰地一下耳根子红透了,看着眼前温柔给她吹着伤口的少年,他喝醉了就这么奇怪。
忽听后面有人踩在枯树叶的声音,宝钗吓得一激灵,“我走了。”
看着那曼妙的身影在花丛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黛玉才将醉眼移到眼前的人。
无空打趣他:“我是不是打扰你夜会佳人了?”
“胡说什么呢?我和她在宫外相识,现在她处境艰难,我多关心关心而已。”黛玉身子发懒,倚靠着树,“陛下打算将你认回来了?”
“是啊,我以后就是三皇子李德安了。”无空的笑容有些无奈寂寥。
黛玉笑道:“陛下是看二皇子逐渐没了争嫡之心,所以将你唤回来了。我以后可得离你远一点,我父亲说了我不可参与夺嫡之争。”
“可别这么说,当初若不是林大人暗中相助,我母亲一介废妃如何能生养我......”
黛玉在唇边竖了一指,“是非之地,莫说旧话。以后就当是再相识了。臣林黛玉,参见三皇子。”
曹皇后的寝殿里,一向是热闹的。
四皇子玩闹了半日,终于被奶娘哄睡着了。端阳公主拿着一本画册慢慢地翻,对母亲笑道:“总算睡着了,女儿可以和母亲说说话了。”
曹皇后拿着银剪子修剪着盆里的菊花,似嗔实喜地瞪了一眼心爱的女儿,“你整日忙忙碌碌地画画,本宫都没能和你说上几句话,还倒打一耙呢?”
端阳公主笑嘻嘻地凑到曹皇后身边,挽着她的臂膀,“荣儿想问问那个新来的三哥哥是怎么回事呀?”
曹皇后看了她一眼,挥退左右,“那是废妃苏氏在慈恩寺里所生的,时过境迁,陛下和太后不忍皇家血脉流落在外,故而接了回来。”
“怪哉怪哉。”端阳公主疑惑道,“当初苏氏怀着孩子,父皇为何还要赶她出宫?”
曹皇后叹了叹,搁下剪子,“当年义忠亲王谋逆,宫里说苏氏是内奸,陛下怒极,下令诛其母族,苏氏还是因为怀着龙嗣才保全性命。”
“如今三哥哥能回来,说明那苏氏是冤枉的?”端阳公主机敏地推测。
“当年陛下过于多疑残暴,听信谗言......”曹皇后掩住了口,“好了,荣儿,不提这些旧事。”
端阳公主的疑团却不只这么一个,她又担忧地问道:“昨日父皇新封了一位贵妃,听说原来是一个女官,竟能一举成为贵妃?”
曹皇后笑着刮了刮她挺秀的鼻头,“你这孩子忧心什么?封就封吧,宫里也很久没有进新人了。她是先皇旧部荣国府之女,有太后和太子做靠山。”
“我怕母后不高兴。”端阳公主松了一口气,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撒娇。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皇后是一份责任罢了,我享受尊荣的同时也要做好分内的事情。”曹皇后爱惜地抚摸着爱女的鬓发。
“可如果我未来的夫君三妻四妾,我是接受不了。”端阳公主说道,“幸好驸马不能纳妾。”
曹皇后轻笑,“孩子,你是幸运的,我从小就被教导着三从四德,我就不教你这些,希望你有着不一样的志向。”
端阳公主兴奋地坐直起来,她的目光透过窗棂,看着遥远的天际,“母后,我想成为一位名垂青史的画家,愿百年后尘归尘,我的画还能被人人传颂......”
黛玉在端阳公主居住的钟粹宫门口碰上了郑慧音,她笑着往里头让道:“黛玉哥哥,你来得正好,公主正在宫里等你。”
黛玉忙作揖,感激道:“有劳姑娘替我引荐公主,定有重谢。”
“你好生客气。”郑慧音娇嗔地斜了她一眼,“你也是为了国事,我如何能不帮上一把?”
端阳公主听见通报,抱起画册迎上来笑道:“林大人你终于来了,我已经将这些年的得意之作收集成册。”
前些日子赵明案总算辩明白了,皇帝下令严查卖官鬻爵者,捐官之风得以压制。但九月黄河秋汛在即,工部那边的工程款项催得甚急,皇帝及朝臣都在为筹钱着急费心。
黛玉忙行礼后双手接过画册,“公主的画作,陛下曾金口夸赞,定能卖出万两黄金。”
“不敢不敢,若能为朝政大事出一份力,也是我的福报。”端阳公主喜不自禁,黛玉此举不仅可以筹钱,还能让她的画作传名天下!
所以当郑慧音替林黛玉来说卖画筹钱时,端阳公主一口答应下来,十分爽快。
“倘若卖不出去呢?”端阳公主兀自担心着。
黛玉含笑道:“公主丹青妙笔,不必担心。我在京中有与不少文人墨客交好,慧音又在京城贵女中颇得人缘,皆能宣扬画作之精妙。况且陛下曾亲口夸赞过,何愁卖不出去?”
郑慧音也笃定道:“只要拿出了端阳公主的名号,定有高价求画者!”
果然九月间,京城中出现一股热潮,文人雅客争相追捧端阳公主的画作,若得了一幅便有多人慕名去看,豪贵之家争相竞价,就连茶楼酒肆就有议论着端阳公主的画作。
黛玉此举共得二十万两银子,全由端阳公主交给皇帝。皇帝龙颜大悦,夸道:“荣儿能解朕之忧愁,胜过多少酸腐朝臣!”
端阳公主也不忘夸奖黛玉,“全赖林大人想出这法子并尽力筹划,不然儿臣在后宫也难施展。”
皇帝愈喜,当着众位朝臣的面,将手上一个玉扳指摘下来给了黛玉,大笑夸赞道:“新科进士中唯你得用!”
黛玉跪谢称不敢,散了之后周正旭过来笑道:“当初传胪大典上,就有人怀疑为何你不是状元,听今日陛下所言,你才应是状元,其他人也不过是托赖族人。”
胡惟清在一旁羞惭低头,黛玉不悦地和周正旭说道:“周兄这么空闲,是不得郑阁老欢心了吗?”
周正旭大笑,“那倒不是,今日还要到郑阁老府上给他家小姐庆生,不知道二位去不去?”
黛玉早就亲自给郑慧音送过寿礼,胡惟清则道:“男女有别。”
待周正旭随郑语沧去后,黛玉向胡惟清说道:“你行事也太懦,你是铁板钉钉的状元,岂由他胡说?”
“叔父说,别人尖刺就任别人尖刺,若是听不下去,就各自走开,很是不必生口角之争。”
黛玉哼了一声,“我横竖做不了这样的人,周正旭看着光风霁月,实则近之不逊。你不狠狠敲打,他就要踩在你头上了。”
胡惟清撇开话题,“端阳公主卖画筹钱一事是你出的主意,小心我叔父要说你。公主的画作怎么传到外头去,岂不是要坏了公主的名声?”
黛玉觉得可笑,“寻常闺阁小姐要名声,不过是为了以后婚嫁大事,公主要什么名声?胡阁老两袖清风,行事端正,就是太迂了!”
宝钗接到了家书,薛姨妈也在其中提到端阳公主的画作,说京城勋贵人家都以有端阳公主的画作为荣,贾家竟然还买不到。还是薛家以巨资购得一幅,送给贾府。
此时薛弱贾强,薛家也不得不去攀附贾家,连宝钗在宫中也托庇元春封妃,得到些许尊重。
宝钗正沉思着,忽地黛玉从廊下走来,笑道:“真巧,我还打算去寻你。”
“寻我作什么?”
“我向端阳公主举荐了你,你不是尚画理吗?正巧可以陪侍端阳公主作画。”
“真的吗?”宝钗又惊又喜,又惧怕顺阳之威,“这...这样顺阳公主同意吗?”
黛玉笑得有几分得意,“端阳公主不愿意去和顺阳公主说,我亲自去和顺阳公主说的,她已经同意了。”
宝钗细想,顺阳公主心悦于他,自己这个伴读对于公主来说也不过是个宫女,黛玉这个意中人和她张口,她定然会同意。
她喜不自禁,丰美的脸庞上仿佛附上红光,双手合十对着黛玉拜了又拜:“谢谢你!我总算熬到头了!”
黛玉笑看她少见的高兴模样,说道:“明日梁嬷嬷就知会你,我还要去趟钟粹宫,先告辞了。”
宝钗忙道:“贤德妃,就是元春表姐,她想见见你这个堂弟。你若是得空,往凤藻宫去一趟。”
黛玉早知道元春封妃,只可惜她是太子和太后扶起来的,他不想沾染这些事情,便带着几分疏离,“宫规森严,我一个外男不可随意走动,你替我问好罢了。”
宝钗歪头不解,信上说要和黛玉元春联络交好,互相照应。但黛玉未免对元春太冷漠。
过了几日,宝钗便到钟粹宫应候侍画。
在顺阳公主那里的日子是挨打挨骂,在端阳公主这边的日子就是......看着林大人和端阳公主“谈情说爱”。
第20章
端阳公主常召黛玉来钟粹宫去取画,并留他坐半个时辰。
端阳公主善画而不善书,黛玉便亲自提笔为她写题跋;端阳公主诗词不佳,黛玉便揣着李杜诗集来与其共读;端阳公主每次画得郁闷时,黛玉总会温和解劝,甚至会弹琴给她疏解。
丰神俊朗的少年郎站在书案一侧,屈指指在画中一处,或指出错处,或给予建议,言谈之间风趣灵动,常逗得温婉娇柔的公主殿下掩唇而笑。
说到令人击节处,端阳公主还会从宝钗手里端过茶盏,亲为少年郎奉茶。
宝钗举目望去,当朝新贵和皇家公主,少年少女很是登对。
“公主殿下不用点灯熬油地画,恐劳公主贵体。”黛玉翻着画册,抬眼朝端阳公主笑道,“画作本身就物以稀为贵。”
端阳公主一下就体会话中之意,点了点头,笑意盎然:“我现在要做的是精进画技,画出比卖出去的那二十幅画还要好的!到时候价格也能翻个十倍。”
“对,不必着急,慢慢琢磨着画就好。朝堂上筹集工程款项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连皇后娘娘也领着后宫各位娘娘出了银子,众人拾柴火焰高,今秋该是能平安度过了。”
二人也常聊起朝堂大事,偶尔郑慧音过来,也会热情地加入讨论。
“我听父亲说今冬北狄可能要南下侵扰边境。”郑慧音接过宝钗奉上的茶盏,“可是现在国库空虚,民力疲乏,应对之策十分有限。”
端阳公主蹙眉看向黛玉,“塞外冬日漫长,北狄年年秋末都要侵扰边境。今年又是怎样的情况?”
“他们也闹了灾,冬日一点余粮都没有了。应对敌军之策不过是战和二者。郑阁老主张的是议和。”黛玉向郑慧音一笑,“提前在边塞开互市,交换皮料和粮食,他们得了粮食,就可能不会南下。”
郑慧音笑了笑,隐隐有几分忧色,“父亲这个提议在朝堂上被几位武将骂得狗血淋头,说他未战先降,没有志气。似乎胡阁老也隐隐不同意,说粮食从何处筹得。”
黛玉勾唇一笑,“这几日朝堂也在这件事争论不休,陛下只说容后再议。”
在一旁的宝钗从不插话,低眉垂眼地调着颜料磨着墨。黛玉几次看向她,她都避过头去。
黛玉公事繁忙,常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要离开。端阳公主就命宝钗送她出后宫。
这时候黛玉就有单独的机会和宝钗说话,可以说一些不能在端阳公主和郑慧音面前说的。
“陛下最爱制衡了,后宫有太后和皇后两派,前朝有胡郑之争,在储位上还有太子和二皇子别苗头。”
黛玉重重吐出一口气,语气带着郁闷,“现在议论一点小事情都要吵个半天,半天就没结果。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宝钗瞧他郁结的样子,心里忖度道:“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样不糟蹋书的人却很少,如今倒叫我见到一个。”
黛玉见她闷头走路,笑和她说道:“你在端阳公主处可好?”
宝钗笑回道:“端阳公主温和怜下,我在那里好极了。平常就是侍候端阳公主画画,其他事一概不用管。”
“那便好了,你长长久久侍候着她,过了三两年到了婚嫁年龄,她自然会放你出去,还能给你添一笔嫁妆呢。你自然也能如你所愿,得嫁高门郎婿。”黛玉轻快地说道,像是解决了一件大事一样。
宝钗忽有些不喜,扯开话题,“元春表姐封妃后,我家里给我来信,说贾家人十分欢喜,姨父去东宫谢恩,家里还预备修建省亲别墅来接待贵妃娘娘。”
黛玉静了静,悠悠道:“万不可过于奢靡,此时多事之秋啊。”
漫长的宫道此时却变得格外短,黛玉和宝钗告辞,宫门处有一位瘦弱少年焦急着等待着他,拉着他便疾走。
宝钗直至目送了二人不见踪影,方回身去了藏芳院中。
傅秋芳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她几日前在御花园里晕倒,被路过的二皇子和三皇子看见,送回了藏芳院,一回来就病倒了。
宝钗念在她曾经和自己一起受过顺阳公主的威压,给她送药送衣,委婉解劝。
傅秋芳看见她来,立刻眼泪汪汪地坐了起来,“好妹妹,我求你,帮我给二皇子送一方帕子。”
宝钗只觉得她可笑:“傅姐姐,你还是好好养病,不要想这些不合规矩的事情。若不是你病了,只怕这时已经被惠贵妃的嬷嬷掌掴上百回。”
傅秋芳嘤嘤哭泣,“那日我晕倒在御花园里,是因为顺阳公主罚我在雨天里跪了两个时辰!妹妹你逃出生天,被端阳公主要走。而我呢?一味被顺阳公主磋磨!我难道也不能替自己谋一条出路吗?求妹妹救我!”
宝钗觉得她可怜,给她倒了温热茶水,耐心劝道:“这样行事是不妥当的,礼法宫规都不允许你我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你且再忍耐顺阳公主几日,等我在钟粹宫站稳了脚,设法将你要过去。”
傅秋芳连连摇头,她也不带着小儿女的羞郝之色,直说道:“我进宫时,我哥哥就和我说过要在宫中觅一贵人傍身,给家族荣光。”
宝钗哑然失笑,“哪里有那么容易?”
“妹妹的表姐,现在不也是凤藻宫的贤德妃了吗?”
宝钗觉得言尽于此何必再说,她冷笑起身,“贤德妃也在宫中十数年了,傅姐姐还是继续蛰伏吧,受了顺阳公主的苦,也不必抱怨了。”
傅秋芳慌忙叫住了她,“我何错之有,难道你不想嫁与宫中贵人吗?!”
宝钗淡淡道:“我愿我所嫁之人是治国理政的贤臣,不然就是踏实忠厚的耕农走卒,不愿与卑劣的贵人同榻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