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一惊,立马翻身下床。
一面穿衣梳头,一面吩咐道:“快使人去老太太那儿拦着些!好歹等我过去再说!”
转身又问道:“老太太今儿怎么起这么早?又想了这么一出?”
平儿答道:“听老太太院子里的人说,老太太昨儿晚上便没睡好。今儿刚见天光有些泛白,就念叨着要去接林姑娘了!”
凤姐头疼道:“你也不是没听见,昨儿那两个婆子是怎么说的!那林家姑姑话里话外说着咱们家没规矩,不给姑奶奶守孝呢!”
“这话听得,我脸都没地方搁!”
凤姐梳妆完毕,也不及用两口早饭,便和平儿一路往贾母的院子走去。
一路还同平儿说道:“原先只说大老爷是最没规矩的。可是你瞧瞧,林家来人报丧后,大老爷可有支人来要过酒钱?二老爷还在外头吃过酒呢!”
平儿轻声附和:“往日总说老太太最疼敏姑奶奶,如今再看,也不过如此。”
“是啊。连敏姑奶奶都‘不过如此’了,咱们爷要是自己再不争口气,可真就要没个立足之地了!”
话毕,已是来到了贾母院门前。
前方已影影绰绰有了些人影,凤姐便收了声,堆出一脸笑来,大步走上前去。
“老祖宗好兴致,一大早的便要出门耍!倒把孙儿媳妇一个人丢在家里,不管不顾的!我这心里头呀,当真是委屈的不行!”
贾母笑骂道:“你个猴儿!我去接你林妹妹来,你委屈什么!”
凤姐忙将一张俏脸凑了上去,假意拭了拭眼角。
“老祖宗你瞧,眼泪珠子还在这儿滚着呢!老祖宗出门不带我,我可不得好好诉一诉委屈?再一个,老祖宗的外孙女儿,那肯定是天仙似的人物!老祖宗您亲自去接,却不让咱们也跟着看看,咱们这儿可是要怨气冲天了!”
说着话儿,荣府大小主子也到齐了。
贾母扫了眼众人,说道:“你们也别酸。原是因着黛玉小小年纪便失了母亲,又不在我跟前长大,我这才要多疼她些!”
又说:“如今黛玉在林家,我着实不放心。那林家丫头……呵!”贾母冷笑一声,“当真是不知死活。我不欲她拖累我的黛玉,昨儿得了消息便使人去接。她竟还敢扣着黛玉不放!今儿我便要亲自上门,定要把黛玉接来!”
王夫人作为难状:“老太太,黛玉丫头怎么说也姓林,这……咱们这般上门去接,外人眼里怕是要说咱们仗势欺人啊!”
凤姐眼珠子一转,给邢夫人使了个眼色,上前附和道:“姑妈说的也有些道理。咱们这样的人家,名声是定要紧的。旁人家不懂事,老太太不如先修书一封,好好儿的斥责一番,也是给他们一个赔礼道歉的机会。若再不知好歹,咱们那时再上门也不迟啊!若是旁人再议论起来,也只会说他们的不知好歹。”
“管那么多作甚!老太太亲自上门,他们难道还敢不把黛姐儿交出来?要我说,咱们只管上门便是!”邢夫人撇嘴。
“净胡说!”贾母下意识的斥责了邢夫人一句。
转念一想,又觉得凤姐说的也有些道理,忙唤鸳鸯去取纸笔来。
凤姐又劝道:“这书信的言辞最是要紧。既要能震慑住他们,又不能让人觉得咱们荣府欺负人。要我说呀,还是请二老爷来执笔的好。”
还不忘夸了句:“咱们府里上上下下,就数二老爷文采最好!”
贾母乐得笑眯了眼。
“我常说在我跟前这几个,就数凤丫头最懂我的心思。老二家的,等老二回府,你便叫他来我这儿一趟。”
“是。”王夫人低眉应下。
心里却再想,如何才能使贾政推说事务繁忙。晚几日动笔也是好的。
凤姐心里头也在转悠着。
躲过了这一次,终有一天老太太还是要去信的。
总得想个法子,好歹和林府的人通个气,别回头怨上了整个贾家。
服侍完贾母,凤姐刚回到自个儿的院子,便命平儿招来兴儿,想法子去给林府报个信儿。
快到未时,兴儿才回来。
带回来一个大消息。
“什么!”凤姐惊的站了起来,满屋子转圈。
“这林家姑姑倒真是好本事!”说话间,下定了决心,“兴儿你同我来。一会儿我在老太太跟前,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应,明白吗?”,
兴儿机灵的答道:“奶奶说派我去做什么,我便是去做什么的。”
“老祖宗!”
凤姐如往常一般,未见其人先闻其语,远远的便先喊了一声。
贾母同鸳鸯笑道:“这凤丫头!老远就喊开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来看我。”
鸳鸯到底不好得罪掌事的王熙凤,只得赔笑道:“琏二奶奶侍奉老祖宗的诚心,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贾母点了点头:“却实比旁人多了一份心意,我……哎哟凤丫头,怎么赶得这般急?气喘吁吁的,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说话间凤姐已经迈进了房门。
“老祖宗,今早我思来想去,到底派了兴儿去林府附近转转,看能不能打听些林妹妹的消息。谁知,竟打听到一个天大的消息!”
兴儿忙跪下道:“老祖宗,兴儿得了二奶奶的吩咐去林府附近转转。谁知晌午忽的来了一队人马,竟是宫里头派来的,在林家门前加官又进爵的!热闹的不行!”
贾母一愣,起身追问道:“你仔细说说,加了谁的官,进了谁的爵?”
兴儿挠头想了半天,一脸苦相。
“兴儿读书少,也不懂那些。只记得……有一个安国公,和宁国公听着挺像的。”
“还有就是林家出了个女将军!满街的人都在议论这个!”
“女将军?”贾母颓然的坐回椅子上,“老圣人竟是允了?怎么会?”
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贾母一个人在那里轻声念叨些什么。
即便是最近的鸳鸯也没能听清楚。
许久,贾母看向凤姐:“昨儿那两个婆子回的话我没仔细听,那林家丫头……女将军都说了些什么话?”
凤姐可不愿将那些话说出口――听着倒像是自己骂自己似的。
因回道:“说来惭愧,孙儿媳妇也没记下。还是招她们来,好生问个清楚的好!”
待问清楚缘由,贾母黑着脸,命全府上下换上了素服。
硬生生的守了九个月的孝,这才选了个好日子,命人去递了拜帖。
腊月初十,贾母带着一行人,终于是进了林府的大门。
第11章 说爵位事
贾母并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
原先在写拜帖时,贾赦还说应当写往定国侯府林渊处。
毕竟林沁已出嫁,算不得林家人。
而贾府应当是去林家拜访亲家才对。
理是这么个理儿,却叫贾母给驳了。
圣上特旨说了平国公府有安国公的一份儿,谁还敢挑理说平国公府不算林家?
再一个,如今林渊在爵位上到底落了一成……
贾母带着贾府众人在平国公府大门内下了马车。
由平国公府的下人们引着,内客去正院花厅,林沁早已等在那儿了。
外客则去西院书房,由贺景风和林渊陪着。
贾母原想抱着宝玉一块儿去花厅,却不及林府下人的手脚快。
款冬早得了林沁的吩咐,一把抄起贾宝玉便带头往西院走去。
一路还跟贾琏唠嗑:“这位便是贵府二房的那位,衔玉的小公子吧!我们家老爷听琏二爷说起过一次后,便一直记着。昨儿得了拜帖便念叨上了,说定是要见一见!”
因贾琏曾在扬州林府住过一段时日,众人听了倒也不觉得奇怪。
贾母原已经抬起了手,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款冬快步远去,终于是将手慢慢地搭到了鸳鸯伸出的手上。
“宝玉……”王夫人心疼儿子,到底没忍住念叨了一声。
麦冬一面上前带路,一面回话:“亲家二太太还请放心。咱们家老爷极是喜欢小孩子的,特别是乖巧听话又懂事儿的。每每说起大姑娘,直说恨不得抢来做亲闺女呢!”
凤姐赶紧说道:“我们爷去了趟扬州,回来便说见了个天仙似的妹妹,倒引得我这个还没见过林妹妹的,日思夜想,盼的不行!”
麦冬顺势同凤姐寒暄了起来:“贵府琏二爷也常说起,家中娶得一房贤妻,最擅管家。倒是我们家夫人不通此道,常说若是方便,便要上门讨教一二呢!”
二人一路你来我往相互恭维,走过一长串的回廊,过了一道仪门,又是一道垂花门,这才望见了花厅的影子。
贾母平日里走动的少,如今全靠鸳鸯扶着。
而凤姐和麦冬二人聊得热络,竟一路都不曾停过嘴。
“贾太夫人安好。”
林沁在花厅里,正定定心心的坐在主座上喝茶。
眼见着贾母一只脚已是夸过了花厅的门槛,这才起身迎了两步,不咸不淡的打了声招呼。
贾母站定后,也回了声好:“安国公好。”
后面一串贾家媳妇贾家姑娘,齐齐蹲身行礼。
林沁请贾母于右侧主位坐了,自个儿仍坐回原位。
按理林沁原就比贾母身份高些,坐在左侧也是应当。
只是贾母乃是客人,本应当是主人家请上座,客人推却,几次三番后,方按照身份定座次的。
林沁此举,着实不算客气。
贾母安生的坐下,又用眼神制止了刑、王二人抢座次。
林沁看去,自个儿下手坐了邢夫人,而后依次是凤姐、迎春、惜春。
贾母下手坐的是王夫人,而后依次是李纨、探春。
贾兰并不曾抱来。其余庶子姨娘之流,贾母也不会带他们去做客。
林沁暗暗点了点头。
原还担心贾母是个拎不清的,如今看来,倒还算个明白人。
便唤麦冬道:“你去将大姑娘请来。她虽说还在守孝,但她外祖一家上门,亲戚间见一见也是不碍的。”
贾母闻言,倒是有些惊喜,直说道:“多谢安国公,可怜我们祖孙二人。我那可怜的敏儿,竟只留下这一个血脉了。”
说罢,想起贾敏,又开始抹泪了。
林沁自不会陪着她哭,只劝了句:“大嫂在天上看着呢,贾太夫人莫要伤心了。”
黛玉原就在正房候着,离花厅不过几步路。此时已是到了。
进门行完礼认了人,又是好一番厮见。
黛玉在扬州时,初时年纪尚小,不好出门。
再大一些,该开始出门认识别的官家小姐了,偏贾敏又病倒了。
因而,竟是一个闺中姐妹都不曾认识过。
如今见了三春姐妹,自然极是高兴的。
迎春比她大了两岁,已初显娴静平和之气。探春比黛玉略小了两个月,瞧着倒是个活泼可人的。惜春尚小,虽已不用乳母抱着,但依依呀呀的也说不了几句。
黛玉让天冬去取些奶饽饽来给惜春,又拉着迎春、探春,问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可曾读书。
贾母见她们姐妹间亲近,心里头高兴。说道:“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林沁笑道:“这可不成!明年朝廷就要开女科举了,黛玉是没法去了,她还要守孝。贵府的大姑娘和二房二姑娘倒还有些可为,不如下场一试啊!”
贾母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这“大姑娘”指的是迎春。
又问道:“这开女科举……竟是真的?”
“圣旨都下了,自然是真的。”
林沁指着黛玉又说:“就咱们家这个,得了消息后咱们便已商定,待出了孝便要去考童生试。一科一科考下来,也不知能不能捧个状元回来!”
凤姐趁机插话:“林姑爷是探花老爷,林妹妹要考状元,自然不在话下!”
“探春妹妹如何还得等二老爷做主。迎春这儿呀,我跟琏二去找大老爷说!我都想好了,迎春性子静,若咱们家能出个女举人,去编书也是极好的!”
林沁笑着瞟了眼贾母,见她仍有些犹豫,开口道:“正是这个理儿!这圣上都亲自下了旨意了,咱们又不是那些穷苦人家,请不起先生。左右姑娘们在家里头,除了偶尔动动针线,也是无聊。倒不如用功读书去考个科举,也算是表个忠心了!”
“探春这儿,我老婆子做主了。老二家的,你回头跟老二说一声就是。”
“是。”王夫人僵着脸应下。
自家女儿,嫡出的姑娘还在宫里头熬日子,还不知有没有那一飞冲天的机缘呢,这庶出的丫头竟想着要出头?
贾母自不去管她在想什么,转头同林沁叹道:“咱们家说起来是国公府的门楣,到底在朝堂上没什么人了。这事,还得多谢安国公的提醒。”
“原我还担心着,黛玉过得好不好。如今一看,和正经的国公府大姑娘没什么差别。我老婆子也就安心了。”
林沁听她一口一个国公府的说,开口提醒。
“当年老荣国公封爵是什么个情况我不清楚,只是我和平国公封的,都是公爵。承蒙圣上加恩,在封号内有个‘国’字罢了。再一个,听说圣上今日正命人查明现今各府的爵位情况,似乎是要将宗室爵与民爵分开。往后国公二字,可就只有宗室可得了。”
“这……”
要说林沁的消息是否可信,贾母是一万个相信的。
林沁既然没有见罪于老圣人,那么剩下的,便是从永昌二十一年到永昌二十八年,与今上一同在阵前的情谊了。
林沁说圣上正想着要将宗室爵与民爵分开,那只怕没几日功夫便要下旨了。
贾母一时没了寒暄的心思。
且不论荣国公府到底是以‘荣’作封号的国公府,还是以‘荣国’作封号的公府。
一旦圣上分设宗室爵与民爵,荣国府必然不会再是国公府了。
这往后的日子,可就不一样了……
贾母匆匆告辞,又命鸳鸯去将贾赦一行人唤来,回了贾府。
林沁送出大门,点了两人一路相送,这才转身来到西院。
“你看那贾石头怎么样?”林沁开口便是这句。
贺景风摇了摇头:“不值得你在圣上面前提起。开口闭口嫌弃做官之人,你是没瞧见,他爹的脸都黑成锅底了!”
林渊也摇头:“这种人,别说生来嘴里衔一块玉,手里再拿两块都成不了大气候!”
林沁听罢,也不再说什么。
从书架子上的暗格里抽出一份折子,递给贺景风。
“你明儿带去给小昭。想几个爵位而已,十天半个月都没想出来。让他看看这里头写的有没有能用的。”
贺景风接过,打开看了。
“我说你怎么好端端的和圣上提爵位的事,原来在这儿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