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栩笑道:“妹子所担心的我早就想到了。早在咱们送考的时候,恒安是我的未来妹夫这件事,部堂大人们就已经知晓了。部堂大人们不来抢,料想其他人也会给我甄霁明几分薄面。”
这话把一向直率泼辣的晴雯都说的满脸通红,半天没有回嘴。
甄士隐摸了摸胡子,心中安慰。
封慧满意地赞道:“我儿真是面面俱全!”她又转过身对两个女儿道:“你们的婚事都圆满了,娘总算能放下一颗心,这婚事对女子的重要性可远远大于女子。男子在外能建功立业,女子却只有宅院里这一亩三分地。好在这两个女婿都是我从小看到大的。”
甄栩笑道:“母亲可别小瞧了两位妹妹,晴雯的女红手艺远近闻名,英莲和黛玉合写的戏本子又是极受人追捧的。恐怕以后,流芳百世的不是我和两位妹夫,而是她们。”
五天后另外一则好消息接踵而至,周恒中了本科会试第五十六名。既然已经中了贡员,便只差在殿试排个名次的事了。甄家一家人正替周恒和晴雯高兴,却有一道圣旨打破了甄家安宁喜乐的气氛。
岭南财政革新不容迟滞,皇帝任命户部侍郎甄栩为岭南巡抚,即刻启程前往岭南。此任命下达后,立即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江南财税半天下,岭南所纳税费虽不及江南,也极为重要。
甄栩虽是从中央平调地方,但巡抚一职的权力远大于其级别,“封疆大吏”四个字足以说明巡抚一职的权威。更何况,自开国以来从未有如此年轻的文官担任这一职位。可内阁阁臣们的集体沉默,让原本要上奏反对的一干人纷纷收了声。众人仔细一想,确实没有比甄栩更合适的人选。
如此一来,调任过程没经过拖延,甄栩甚至赶不上妹妹们的婚礼。英莲和晴雯还等着出阁,甄士隐封慧夫妇自然不能跟着甄栩南下。
甄栩与黛玉匆匆收拾了行李,带上满月不久的瑶光登上了南下的船只。甄栩与黛玉两个虽然都是江南人士,水路走得不少,可海路却是从未走过的。
黛玉虽然身体一向羸弱,却对坐船适应良好。甄栩晕船的老毛病还是没改,在船上呆了几个月,过了松江府才觉得好了些。
两人这厢适应船上生活,却未料有一项加急奏报已经从岭南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急报!岭南动乱,穗州城危急!”
第61章 城中
甄栩走后半个月,新科进士放榜,周恒殿试表现不尽如人意,排名不及会试。好在他虽只得了个二甲吊车尾的名次,却还是进士出身。若是再靠后一二位掉到三甲,便成了同进士出身,那便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双喜临门,周恒和晴雯的婚礼就在新科进士骑马游街后的第三日。路煜虽与周恒时常有些口头上的冲突,可并不妨碍他此时来帮忙。
周恒敬酒时见到他,想起前些日子偶然听到的传闻,心里早就好奇地要命。他好不容易应付完一圈亲朋好友和同科进士,就连忙把路煜拉到一边,悄声问道:“惟舟,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从前只觉得你是个闷葫芦,如今才知道你是个一声不吭就把事情解决了的狠人。说吧,到底是怎么抱得美人归的?”
路煜嗤笑一声:“新娘还在喜房等着你呢,这个时候还来打听闲事,可是对婚事不满?”说罢,扔下周恒就走了。
周恒隐约看到他对自己翻了个白眼,原想追上去同他理论一番,可是想到自己新婚夜跑去问别人的婚姻大事,若是被晴雯知道恐怕不好收场,只好暂且放下心中好奇。
周恒没过半月,便是英莲和路煜的婚礼。封慧一连操办两件喜事,晴雯出嫁时还是喜悦更多,轮到英莲时,不知怎的一股悲意涌上心头。
原是在给英莲梳头,梳着梳着便轻轻抽泣起来,把英莲吓了一跳,转过身就要给她拭泪:“娘亲别哭,可是这几日累着了?”
封慧擦了擦眼角,笑道:“没事,娘是想着你在爹娘膝下才几年,便要嫁人了,娘心里舍不得。你哥哥又去了岭南,家里一下子就只剩我和你爹爹,总觉得空落落的。”甄士隐站在一旁,见她落下泪来,也跟着红了眼眶。
英莲安慰道:“姐姐住在周府,不好经常回来。他却总来咱们家的,我想着,往后――”说到“往后”二字,英莲红了脸:“往后,我与他时常回来住几日,还同以前一样的。”
这边英莲和父母互诉心事,那边路煜迎亲路上也想起当日与皇上的一番对话。
当时路煜提出请求后,皇帝便脸色一沉。路煜了解皇帝的性子,若是自己这样说,皇上心中一定认为自己是居功自傲,依靠功劳在和他谈条件。
于是,路煜转而打起了感情牌:“当年臣被人拐卖,幸得甄大人搭救,又有养父母视臣如同亲生儿子一般。听说养父母的女儿也是在幼年时被人拐走,臣便立誓要帮忙找回,以报养父母大恩。”
皇帝听到他说起童年被拐卖的往事,脸上怒意减消,转而浮上一层怜意。
果然奏效,路煜继续道:“不过,后来英莲得以找回,全靠甄大人自己的机敏,臣并没有帮得上忙。可第一眼见到英莲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感同身受,或许是因为原本属于她的关爱被臣分走了一半,竟让臣对她生出几分怜意和愧意。虽然只短短相处了数日,这份怜意却一直在臣心里。”
皇帝听他说起对甄栩之妹情愫暗生,若有所思。
“再到几年后京城再相见时,这份愧意和怜意不知怎的,又变成了怜爱。”路煜一向话少,今天为了英莲却剖白心迹,自他重新被找回来,还实属第一次。
皇帝的表情一时之间有些复杂,半天才说出话来:“原来如此,朕还道你与甄爱卿情谊甚佳,这才想娶他妹子,原来你早已对那女子情根深种了。”
皇帝叹息一声:“既然如此,朕还要再想想。”
虽未能当即得到赐婚的诏书,路煜却知道,这是皇帝被说服了的意思。他心中石头落地,这才退了出去。
甄栩南行了三个月后,封慧又有些慌神,两个女儿的婚后生活都十分幸福,儿子虽被派遣到岭南,可那毕竟是富庶之地,又不像西海沿子时常有战场拼杀的风险。封慧原该心满意足,可不知怎的,近来她总觉得心慌意乱。
封慧忍不住对甄士隐念叨:“也不知栩儿如今到了哪里,上一份报平安的书信已经是半个月前送来的了。“
甄士隐见她最近夜晚总是辗转难眠,安慰道:“想是快到穗州了,走得越远,书信送来的也越慢,你莫要着急。”
封慧才被他说服,却见路煜风尘仆仆地进了正堂,封慧正要招呼他坐下,却见路煜表情有些不对。就听他说道:“我有个消息,还请父亲母亲有个心理准备。”
想到方才心中所忧,封慧忍不住道:“煜儿,你要说的消息可是和栩儿有关?”
路煜点点头:“岭南动乱,波及穗州,不过依霁明的行程,想来还未到岭南。若是船舶停在闽州,应该正好能躲过去。”
甄士隐本是个隐士,听了却摇头道:“栩儿不是躲事情的性子,更何况既然已经为一方父母官,便更需去进城一看。”
知子莫若父。甄栩所乘的官船停靠在穗州港,众人下了船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可船停靠在穗州,本就是为了补充水和吃食,如今失去了穗州的补给,就算是躲回船上,也只能去到离穗州不到百里的香洲。
甄栩站在船舷上,远远看到穗州城中已有各处起了火,知晓情况不妙,转头对黛玉道:“咱们从京里出发时,并未听闻岭南有何兵事。眼下穗州城情况不明,你带着瑶光先随船去香洲暂避,我身为地方父母官,须得进城探探究竟。谷芽和紫鹃雪雁跟着你,晚些我去香洲接你,若有不妥,你们就先搭船回扬州。”
黛玉心中虽不安不舍,可甄栩职责所在,她只好轻声道:“我见城里连火都烧起来了,还不知怎么乱呢,你千万小心!”
甄栩微微一笑:“放心,你夫君文武双全,箭术曾让敌军闻风丧胆,此处就算有叛乱,叛军还能有西海国骑兵凶猛不成?”
黛玉先是被他逗得一笑,继而又道:“人家说正事,你又在这里开玩笑。”眼下情形,又舍不得与他闹别扭,叮嘱了许多,这才依依不舍地又登上了船。
甄栩见黛玉他们离开,悄悄靠近穗州城,却见城门大开,守门的士兵一个都不见人影。他挨到夜晚才潜入城中,顾不得四处查探情况,先就近躲进一处民房里。
正想爬到屋顶,观察城中情况,却听院中一处地面有些松动的声音,甄栩急忙躲到房梁上,就见几个黑影从地下爬了上来。
第62章 重病
等那几个人影都爬上了地面,借着月光,只见两个男子搀扶着一个受伤的兵士,另外还有一个老妪和一个孩童。
甄栩松了口气,正思量着要不要向几人打听一下情况,忽然感觉背后被人拍了一下。
“少爷是我。”甄栩正要拔出匕首,忽听青竹的声音传来。
甄栩低声道:“不是让你们先待在城外?”
“方才我们几个在城门外守着,看到有人往城外运东西。那些人虽然套了黑衣服,可露出来的衣角像是官兵的式样。少爷又许久没有回来,我就让小丁小乙守着,自己先进来看看。”青竹道。
甄栩听了青竹之言,又看了看院中的情形,悄声道:“情况不对,我先去套套话,你在这边等着。”
青竹点了点头,藏到一边。甄栩弄出点响动,把院里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个男声十分警惕,亮出刀子问:“是谁在那里?”
甄栩道:“这位兄台,小弟是今日来穗州探亲的,没想到城里有些古怪,亲戚家中也空空如也,根本没看到人。不知兄台能否告知小弟最近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却不上当,拔出刀就要向甄栩砍来。甄栩正要躲开,就听那个受伤的兵士突然开口:“大哥且慢,我知道他是谁。”
甄栩心中一惊,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就见那兵士突然跪了下来:“见过巡抚大人!穗州城变成此番模样都是被奸人所误,还望大人能平息叛乱为民做主啊!”
甄栩见他知道自己是谁,且又话里有话,心中暗惊,面上却不露声色道:“这位官爷可是认错了人,我并不是什么巡抚大人。”
那兵士笑道:“年轻俊美气度不凡,眉心生有红痣,与传闻中‘琼山玉枝定西塞’的甄郎像了六分。前段时间府刚接到消息,说新上任的岭南巡抚是定西伯甄霁明,算算时间走水路也差不多该到了。您带着北方口音,又在这个时候来到穗州,可不是有九分的可能性就是甄大人?”
甄栩听他说话严丝合缝,又知晓官场消息,且到了此时也没有引来其他人的意思,便问道:“不知您是――”
那兵士苦笑道:“我是孙总兵麾下参将刘岑。”
甄栩看了看他的打扮,有些不解:“刘参将为何穿普通兵士的衣裳,城中又发生了何事,怎么会大半夜还城门大开,让兵士向外运东西?”
刘岑叹了口气:“大人有所不知,这次的叛乱并非仅仅是山间贼盗作乱,而是内外勾结。”
“穗州城有岭南总兵坐镇,谁敢直接大开城门任人洗劫。慢着,刘参将的意思难道是――”甄栩无法再说下去。
刘岑道:“就是大人所推测的,总兵孙筹与贼盗勾结。当日我虽然未听到他们密谋,却见孙总兵与朝廷通缉之人见面,后来又命人打开城门。”想起当日情形,刘岑冒了一身冷汗,若非他及时换了衣服逃出来,还不知他是否有命再向巡抚大人报信。
甄栩问道:“他们后续打算你可知道?”
刘岑摇了摇头:“这个末将却是不知,当日一得知此事,末将便借口有事,出营报信。在半路上被他们察觉不对,这才中了一刀。”
甄栩想了想:“既然都知道我最近会来到穗州,那便借此机会引蛇出洞,看看这位孙总兵究竟有何图谋。”
甄栩与众人告别,悄悄出了城。青竹随后跟上,问道:“少爷,孙总兵已经是四品大官了,怎么还和贼盗勾结?”
“方才刘参将之言不可全信,既然刘参将能算出我已经到了穗州,孙总兵自然也知晓。况且黛玉她们到了香洲的消息也迟早会传过来,咱们若不出现,背后之人反而躲在暗处,咱们去找孙总兵,方能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浪,才有破局的机会。”
甄栩等一众人还在穗州城外思量对策,黛玉已经带着紫鹃谷芽雪雁几个下了船,在香洲安顿下来。
黛玉是姑苏人士,自幼在扬州长大,对水乡风光十分熟悉。可如香洲这样的碧海蓝天沙滩,她却是第一次见。从前愁肠百结,如今面向广阔的大海,顿觉心情开朗不少。只是这晴朗的心绪未能延续太久,已经过了三日,黛玉仍未收到甄栩的任何消息,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瑶光病了。
当日宝钗暗示他们去岭南时带上瑶光,甄栩与黛玉原本心中十分犹豫,毕竟这样小的孩子如何守得住旅途颠簸。可出发前几日,皇帝突然送来一个仆从。这位仆从可不一般,她家中有个刚断奶的一岁孩子。
黛玉当时便不解:“皇上若在意这个女儿,又何故非要将她送得远远的?就算皇室逢双不详,可龙凤胎难道不能有些许通融吗?”
甄栩猜测:“皇上子嗣不丰,许是怕日后夜长梦多。”
黛玉心中不悦:“为着怕影响自己日后的帝位传承,便要狠心与女儿不再相见,这样的皇帝做了有什么意思。”
皇帝送来的奶娘解决了瑶光一路上的伙食问题,可到了香洲不过两天,这位奶娘便一病不起。连带着瑶光也发起了高烧。
黛玉虽然也读过几本医理草药著作,可毕竟不是大夫,何况又是对着这样小的孩子。遍寻了香洲城中医馆,竟然没有一个大夫敢接下这个小病人。
从本地雇来的一个小丫头小玲性格活泼,因黛玉人长得美,平时又对她们极真诚可亲,很是喜欢亲近黛玉。如今见着黛玉为了小小的瑶光,短短几日人已经瘦了一大圈,便大着胆子道:“主家不若去找清安师傅看看,她最是心善,平日里专给女子和小儿看病,回回药到病除。我看比医馆里坐着的那些老大夫强得多喱!”
黛玉道:“你可知道这位师傅住在何处?”
小玲道:“她们时常四处云游的,不过这两日就在山上住,我阿妈昨日才找她们看过病的。”说完便急急忙忙出门去请人了。
黛玉摸了摸瑶光滚烫的小脸,又用热巾子擦了擦她的额头腋下,可高烧仍是不见退去。瑶光脸蛋通红,肉乎乎的手臂突然抽搐了几下,嘴唇有些发绀。黛玉从书中看到过,这是小儿发热惊厥,十分危险。
正是心急如焚之时,小玲带着一个身穿灰蓝色僧袍的师傅走了进来。这位比丘尼看起来四五十岁,面容十分慈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年轻比丘尼。黛玉看见这位年轻的比丘尼,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第63章 故人
怀中瑶光的啼哭唤回了黛玉的注意力,她心疼地摸了摸瑶光颤抖的小手,焦急道:“清安师傅,还请您看看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