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无奈地看了过去。
红蕊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往身后张望了下,见无人后才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懊恼地拍了拍自个儿的嘴巴。
“嘴快了,呸呸呸。”
姜姒失笑,“阿木扎之前来青州时都是只在郊外偏远之地活动,如今有机会来州城内一遭,许是觉得新奇。毕竟少年人嘛,和四弟也是差不多大的年纪。”
“就知道您会袒护他,明明当初还是他给咱下的药呢。”
红蕊嘀咕着,随即面露忐忑道:“大公子给的那个改变眼睛颜色的方子真的那么管用吗?不会在外面走着走着就失效了吧?”
之前将阿木扎安排进府暂住的时候,约定的其中一条就是如若出门,为了不引人注目,一定要用裴珏交代的可以改变瞳色的方子,伪装一番之后再出去。
她也曾好奇地找裴珏把方子要过来,自个儿去药铺配了一副试了下。
确实很神奇。
用一些对眼睛无害的药草混在一起磨成的汁液,便能暂时遮盖原本的瞳孔颜色。
像是裴珏当初伪装成异族随从时,便将瞳色从纯黑改成了茶色,几乎毫无破绽。
不过慎重起见,她也确认过这种药水的时效,约莫六个时辰是不成问题的。
当时知道具体效果以后她还对裴珏说:“所以在噬云寨的时候,每天晚上你都偷偷摸摸地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滴药水儿?”换来了青年无奈的一眼。
红蕊凑近了道:“小姐您笑什么呢?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姜姒醒过神,掩饰地咳了咳道:“没什么,那药水不会失效的,别担心。”
红蕊撇撇嘴哦了一声,从腰间取下一枚香囊递到了她眼前。
素雅的兰色,其上翠竹绣纹细腻雅致,同色丝绦坠在葫芦形状的小口袋下,十分别致。
姜姒有些惊讶,拾起来轻轻嗅了嗅。
淡淡药草清香,像是还放了些提神醒脑的冰片,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送我的?”她轻抚香囊上的刺绣,打趣儿道,“这做工看起来可不便宜呀红妈妈,这是舍得出血了?”
红蕊嗔她一眼,“什么呀,我是在集市上看到大街小巷几乎人人都在戴,就好奇去买了一枚。您是不晓得,那铺子外面队伍排得可长了,都是去买香囊的。”
“我好不容易才排上了,一问多少钱,您猜怎么着?小二说只要二十文钱,且买一还送一,我不就寻思着还有一个放着也是放着,就给您拿来了么。”
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腰间,那里果然也有一枚同款样式的兰色香囊。
这下姜姒倒是真的惊讶了。
便是寻常带绣纹的荷包,刺绣手法尚且不如这个高超,也得要十几文钱。
而手里这个布料柔软,竹纹精美,且还装了香料,就算卖五十文也是合理的,如今相当于十文一枚,这价钱也太低了些罢?
若是这么低的价钱,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排队去买了,毕竟买到就是赚到。
红蕊也觉得奇怪,拨了拨腰间的香囊,猜道:“也许是掌柜的为了吸引客人去光顾店铺特意想出的法子?毕竟那店里瞧着还卖其他东西。”
“我瞟了一眼,像是话本子之类的,卖得也挺好的,不过看起来好像比其他书铺里要贵上一些。”
姜姒闻言琢磨着,“听起来倒像是个会做生意的,拿一样低价的东西去招揽客人,再把铺子里其他东西抬些价。不过除非话本子能卖得比香囊好,否则怎么看怎么都还是个亏本买卖。”
她说着,抬眸瞧见站在跟前儿的红蕊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不禁疑惑。
“怎么了?”
红蕊指了指她拿在手里的香囊,犹豫了片刻,瓮声瓮气道:“听那些买了的客人说,这香囊还能保佑平安,小姐您戴在身上可别取下来啊。”
终于明白为什么要特意送个香囊给自己的姜姒愣了愣,随即莞尔,轻声应好。
红蕊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却一眼瞥见了桌案上零零散散的一堆零件,连忙转移话题道:
“小姐您做什么呢?”
暗棕樟木桌面上,凌乱一片,除了一堆零件之外,还有一张明显是匆忙绘制的图纸摊在一旁。
此外,还有一把红蕊甚是眼熟的弩,恰好拆散了一半。
“小姐,您把老爷的那弩拆了呀?”红蕊的声音带着不解。
她是知道自家小姐对老爷留下的这把弩有多珍惜的。
之前为了引出写墨所说的贼人时,都没舍得用真家伙,而是另外仿了一把送去当铺。
可如今怎么突然好端端地就给它拆了呢?
她抬头疑惑地看向自家小姐,却见到自家小姐闻言收起了笑,却没直接回答,而是唤她仔细瞧瞧。
“红蕊,你发没发现,这些零件的构造,是不是完全一样的?”
姜姒从桌案上挑出了部分放到她面前,而后指了指一旁摊开的图纸。
红蕊俯下身子凑近了仔细端详着,又看了看桌上的那图纸,笃定道:“确实一模一样,不过这些不都是小姐您做出来的吗?构造一样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同一个人做出来的东西,若是处处都寻不见相似之处,那才叫做奇怪。
可姜姒却摇了摇头,没解释太多,只指了指桌上姜父曾用的那把弩道:“只有这把是出自我手,其余的不是,包括这图纸。”
咦?难道还有人的脑袋和自家小姐想到一块儿去了不成?
红蕊惊奇,将那些零件一样样拿起来仔细瞧着,半晌才拧着眉迟疑道:
“不过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老爷的弩用料好多了,拿在手里也很有份量,不像其他的,总感觉轻飘飘的,不太靠谱顶用的样子……小姐您怎么了?”
她望着姜姒紧蹙的眉头,踟蹰道:“是哪里说错了么?”
可姜姒沉默了半晌,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你说的很对。”
……
红蕊离开后,姜姒一人留在书房,望着凌乱的桌案,垂眸沉思,回忆着裴珏对她透露过的消息。
韦家在上京被彻底查抄之前,应该早就走漏了一些风声。
韦屠虽远在青州,但经营多年耳目众多,提前收到圣上要对他下手的消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之前在雅阁设局一事,原本以为是因为林将军病重前曾举荐裴珏的原因。
只要裴珏声誉被毁,营中投靠韦屠的人在青州军无人可用的情况下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上位,所以韦屠才在他们一行人还没踏入青州地界时,便急急来阻拦。
可现下想来,如若韦屠早就知晓圣上将要对其出手的消息,那此举就很耐人寻味了。
再加上韦屠曾在军中散播林将军通敌的谣言试图引起混乱,且他失踪前曾将州军库内大半军械连夜窃走这两点来看,更像是被逼红了眼,狗急跳墙。
据说林将军从昏迷中醒来后得知一切,气得把营里看守物资却偷懒懈怠的兵士下令当众严惩,而后派人私下追捕韦屠的踪迹。
姜姒初时听到这消息也惊了一惊,而后恍然。
怪不得那日她踏入郊外营地时,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果然直觉是对的。
而裴珏将消息告知时,同时也将州军库中所剩不多的精.弩带了几把交给她。
“韦屠叛变的消息虽然被林将军严令禁止外泄,但终究纸包不住火,青州恐将生乱,而且韦屠带走的那批军械……”
话音止住,但未尽之意彼此心知肚明。
在大晋和陇西局势紧张的当下,那批军械会流往何处不作他想。
只是……
“表哥给我这些做什么?”姜姒指着裴珏特意从军中带回来的那几把弩。
裴珏却只轻声道:“这些弩不知是否被做过手脚,留在库中也是无用。”
姜姒当时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收下了,但如今望着桌案上这巧合到不可思议的一切,只觉一股怪异感直冲心头。
第86章
青州上临陇西和邑东, 下接云州,自然同样山林众多,草木繁盛。
而山林多, 自然山味也多。
都尉府厨房的掌勺大娘知道府里的女主人好不容易来这一趟, 可谓是使出了十八般手艺,誓要让自家夫人弱柳扶风地来, 珠圆玉润地走。
又是晚膳时分。
又是琳琅满目的一桌。
瞧着丫鬟们一盘接一盘地端上来, 姜姒感受到厨娘无与伦比热情的同时, 略有些无奈。
“我一人吃不了这么些,随意做两道菜即可, 不用这么费工夫。”
端菜上来的丫鬟脸蛋圆圆,行了个礼笑道:“夫人,吴大娘知道主君今晚不归家吃饭, 这些菜呀,就是为您一个人准备的。”
丫鬟指了指桌上的白瓷碟子,“您瞧,都算着量儿呢,每碟不过两三口, 且不多呢。”
“夫人您慢用。”
丫鬟们恭敬地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将门掩上。
门甫一合上, 站在一旁馋了许久的红蕊便立即坐到了身边, 眼巴巴地望着自家小姐。
那眼神似是在说:小姐,您吃不下让我来吃呀!
姜姒摇摇头, 失笑道:“吃罢, 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还瞧着我作甚。”
红蕊高兴地“哎”了一声, 赶忙拿了备用的碗筷,手指一捏上筷子,便朝着自己一眼盯上的水晶兜子挟去。
半透的绿豆粉皮,裹着笋丝山菌,点缀着翠绿葱花,再蘸上一点酸酸的醋汁。
入口既弹牙又爽口,滋味儿十足。
红蕊美滋滋地品尝着吴大娘的手艺,一双筷子都挟了好几道了,抬头却发现自家小姐却拿着筷子一动不动,似是在走神儿。
“小姐?小姐?”
筷子落在白瓷碗壁上发出清脆的“叮”声。
姜姒回过神来,瞧见对面红蕊一脸担心的样子,安抚地笑了笑,随即也挟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可明明是十分可口的菜肴,不知怎的却有些食不知味。
红蕊放下了筷子,“小姐是有什么心事吗?是因为大公子好几天都没回来了吗?”
说来也是,自小姐来到了这都尉府上,只有前几日才能见到大公子的身影,而之后么……
红蕊自诩也是个勤快的丫鬟,日日早起晚睡,从不懈怠。
可大公子竟然比她还要更勤快一些,这些日子里每每天色还没亮时便起身出了府,夜里等到熄了火烛的时候才回来。
而且说是为了不打扰自家小姐,竟还主动搬去了书房的小榻上睡。
这理由么,倒也让人挑不出错儿,但就是让人哪儿哪儿都觉得怪异,毕竟哪有夫妻这么过日子的?
况且不谈其他,就冲着大公子以前黏糊着自家小姐的劲儿,这也挺奇怪的。
只是姜姒闻言摇了摇头,“无事,吃罢。”
红蕊见自家小姐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心不在焉的一顿晚膳吃完,姜姒让红蕊不必随侍自去歇息,而后一人又来到了书房。
都尉府的书房虽比不上裴府的宽敞,但窗明几净,白日里通透,夜里四角点了蜡烛再用灯罩罩上,倒也明亮。
整整两面墙的书架,因着主人数月未归的缘故,落了些许灰尘,看起来有些黯淡。
明日里该叫丫鬟收拾一番了,她心想。
里侧放置着一张长木桌案,上面还堆着一些前几日姜姒还未整理的零件。
而桌案几步外的墙边搁了张小榻,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证明今日它的主人还未归来。
姜姒抬步走到小榻前坐下。
身.下传来的触感又冷又硬,即使铺了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不晓得这几日是怎么凑合睡的。
其实方才红蕊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姜姒也觉得最近裴珏很奇怪,就好像……
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她一样。
可若是她问了,得到的回答是军务繁忙,语气态度又一如既往并无异样。
原本她想将前几日发觉的巧合与猜测告知于他,可总是寻不着合适的机会,也是叫人无奈。
姜姒抬眸,视线穿过半掩的木窗望向外边儿。
月朗星稀。
许是再等上半个时辰便会回来了?
她收回视线,窗边却传来“吱呀”几声,是风吹了进来。
初春的夜尚有些凉,姜姒起身过去将木窗合上,转身时却发现了地上哗啦啦散落的信纸。
抬眸望向几步外的桌案,那里有一沓被风吹乱的信。
之前因为她要用桌案的缘故,便把原本放在上面的一些东西暂时挪到了一边,后来看裴珏不着急用的样子,就也没想起来整理。
姜姒弯腰拾起信纸准备放回原处,眼角余光却不经意地瞥见了上面格外引人注目的几个字,不禁好奇地扫了眼。
随即视线顿住。
目光落在信纸末尾,那里一片熟悉的金叶图案映入眼帘。
……
裴珏回到都尉府时,夜色已深。
从府前到外院再到主院,只留数盏灯笼照亮前路,其余处皆漆黑一片,唯借月光能隐隐窥清一二轮廓。
踏入院内,抬眸望去。
宿在侧厢房的丫鬟们皆已睡下,主厢房也静悄悄一片,院内只留了一盏起夜的灯笼,黯淡昏黄。
青年的视线落在主厢房的方向定定地瞧了片刻,而后收回,如前几日一般,并未惊动下人们,独自走到书房前,推开了门。
屋内并未点烛,可耳力敏锐的他听见了另一道呼吸,脚步不由地停在原地。
不远处小榻上坐着的人影一动不动,脚边散落着几张满是墨迹的信纸,映着窗外的月色,黑白分明。
半晌,一道女声响起,语气似是毫无情绪。
“为什么故意让我看见?”
裴珏默了默,一时间竟不敢去看榻上女子的眼睛,眼帘微垂,道:“因为不知如何开口,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时机。”
“所以这就是这几日你躲着我的原因?”姜姒望向站在门边垂眸而立的青年。
裴珏喉结滚了滚,并未回答。
但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朦胧月光落在青年玄色的衣衫上,微微反着银泽,无端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岑寂。
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可现下姜姒见着青年这副模样心底只有一阵阵的窝火,怎么都浇不灭。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非要用这种方式引她自己去发现?
若是她就是没发现呢?是不是还要一直瞒她在鼓里,直到所谓的合适时机到来?
“还在上京的时候,那回你去都察院的狱中见……”话音微顿,她继续道:“见伯父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是伯父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