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仿佛一记重锤落在了心底。
真到了这个时刻,孟钧阳感觉自己反而镇定了下来。
长久以来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他曾经以为的妹妹,早在最初,就弄错了。
一切都是错的。
“……谢谢。”
孟钧阳只来得及和明娇说这句话。
他不知道明娇是怎么查到这张照片,又是怎样找到了相关信息。
必然很艰难。
但此刻,他只能说得出这两个字了。
“我必须得走了。”
孟钧阳霍然起身。
明娇点了点头,显然理解他的情绪:“还有需要我的地方吗?”
“不用了。真的,非常谢谢。”
孟钧阳深吸一口气。
“但接下来……交给我就行了。”
他已经在前几天带着母亲去萧家的体检中心抽了一次血液,预计鉴定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了。
孟钧阳很清楚,以萧随对于时白荔的看重程度,这些事必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萧随从未有过任何行动。
既没有质问和怀疑,也没有询问或帮忙。
萧随的态度是什么?
作为曾经的好友,作为多年的敌人。
孟钧阳在此刻十分轻松地就理解了萧随的想法。
——他绝对、绝对不想让时白荔回到孟家。
在萧随短暂的人生中,他没有得到过爱,也无法理解爱。
他只明白占有,因而不懂得放手。
在失去了时白荔“兄妹”的连接之后,萧随不会想要看到另一个人、另一个家庭,把时白荔从他的身边夺走。
无论是以什么方式。
这就是为什么萧随至今装作对整件事不知情的原因。
孟钧阳非常清楚,哪怕自己此刻去找时白荔,也会被萧随以各种方式阻止。
上一次他这么做,结果就是萧随带着时白荔直接离开,消失踪迹。
他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这次,他会闯入萧随设下的层层禁锢。
亲手把自己的妹妹带回家。
“之前让你查的萧随还有他手下投资的那些产业,我记得有几个是在市郊,还有邻市的?”
“把详细资料都找出来发给我一份。”
“越是查不到详细信息的,就越是要重点关注。因为——肯定有鬼。”
孟钧阳的眼睛从来不似萧随那样冰凉。
此刻,却阳光不再。
只有宛如深海坚冰一样的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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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疗养院。
堕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时白荔花了几天时间,打通关了自己特别喜欢的几个游戏。又在《黎明之战》新赛季打到了王者。
她上传了最后一个游戏剪辑视频,直播完了最后一次。
然后,卸载了所有的这些社交软件、游戏平台。
是时候说再见啦。
上一次她是临时被车撞死,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所以非常不甘心,哀怨很重。
但这一次,时白荔准备了整整一年。
发现自己对这事还挺接受良好的。
一旦学会摆烂,死亡面前世界都豁然开朗。
时白荔这几天吃了睡睡了吃,每天就点餐吃香喝辣,奔的就是过了这村没这店的思路。
说来也怪,这几天萧随也不见踪影。
时白荔对朋友们敬而远之,对萧随是避无可避,想着随他去了。
没想到萧随自己反倒是躲起来了。
是的,她觉得萧随就是躲起来了。
之前看见她时总是一副做了亏心事心虚的样子。
多看她一眼都要爆炸。
再凑近点,就要呼吸急促,眼神绝望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死的是萧随呢。
不过这样也好。
萧随避开,她正好一个人美美死亡,免得之后尸斑都被看光——
“诶?哥哥?”
时白荔的狂想被骤然中断,一脸惊讶:“你怎么来了?”
从电梯里走过来的,正是萧随。
他看上去……不大好。
总是矜贵冷漠的贵公子如今颇有几分颓废,衬衫上面的两颗扣子草草松开,头发微微凌乱,胡茬大概是几天没打理过了,露出了一点青茬。
这个造型——
“哇,你要转人设了吗哥?”
萧随看了时白荔一眼,没有接这句玩笑话。
他只是漠然走了过来,坐在了时白荔身边。
好一会儿的沉默后。
萧随才开口:“怎么叫他们走了?”
他说的是佣人。
时白荔今天一起来,就说要体验自己生活的一天,让佣人们都下班了。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回家,无非就是报告萧随,然后换了个住处休息了。
时白荔撑着脑袋,看着萧随,嘴里念念有词,却没有任何声音。
仿佛在演无声默剧。
萧随:“……?”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试探了一下时白荔的额头。
在思考是不是自己终于疯了。
幸好时白荔终于成功发声:“我只是以为我们之间信号接触不良呢。”
萧随:“怎么?”
时白荔:“你每次讲话之前都要沉默三分钟,难道不是在等信号缓冲?”
萧随:“……”
他又想沉默了,但这无形中又成为了时白荔刚刚说的话的证据。
萧随只能接着之前的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那当然因为,明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呀。”
时白荔笑了起来,连脚都在餐桌下晃了晃。
她看向萧随,发出了灵魂提问。
“哥哥,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萧随呼吸一窒。
他当然知道。
那是不知何时起就自动在心底倒计时的结点。
是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的时刻。
也是他……
他终于要面对的时刻。
然而这次,不等萧随回答,时白荔就笑嘻嘻地开了口。
“哥哥,是我的生日哟。”
“所以,开心点。”
她蹦蹦跳跳地跑去了厨房,声音从里面传来:“今天我下厨,提前过个生日!”
萧随一顿。
他忙着去解决任何可能发生的问题,只期盼着时白荔能活下来。
却忘了这天是她的生日。
他还来不及感受心底更多的情绪,便看见时白荔从厨房里端出了两个大海碗。
“当当当,长寿面!”
听见这面的名字,萧随心底忽然泛起无法言说的绞痛。
他掩饰情绪般地低头。
随即看见的,就是一碗浅黑色的面汤,夹杂着零星几根灰色的面。
散发着极为不详的气息。
萧随:“?”
此刻,他不禁灵魂发问:“吃这面,真能长寿?”
时白荔直接递过来一双筷子:“爱吃不吃。反正我要先许愿。”
“等等。”
萧随忽然止住了她闭眼的动作:“许什么愿?”
时白荔:“告诉你就不灵啰。”
她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在胸前,似乎真的在许愿。
萧随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没人给他庆祝过生日,他自然也从未吃过面、许过愿。
萧随并不羡慕。
他一向认为这行为愚蠢,且毫无逻辑。
但这一秒,看着时白荔柔软的侧脸。看着她浅浅露出的笑容。
他忽然在心底漠然开口——
如果愿望真的有灵,那么他愿意分出自己所有寿命。
只要她能活下来。
如果他重来一世是极致的幸运,那么他愿意收回这份幸运,哪怕他输掉一切也无所谓。
只要还有她。
如果说从小到大上天从未眷顾于他,幸运与他无缘,命运却总是玩弄他于鼓掌。
那么他愿为命运低头俯首。
只要能留下她。
时白荔,远比萧随所想的更重要。
“哥哥?”
不知不觉,时白荔已经重新睁开了眼。
她捧起碗:“我先开吃了哈。”
说完便装模作样地挑了几筷子。
不吃,只是等着看萧随的反应。
萧随看了她一眼,低头毫不犹豫地吃了一大口面。
出乎意料的,这面并不难吃。
看着怪模怪样的,只是因为这里面加了……墨鱼。
都是墨鱼的味道而已。
但萧随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他一擦嘴,纸上就是一片黑。
时白荔:“哈哈哈哈!”
萧随:“……”
时白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萧随简直拿她没办法。
只是她这么一打岔,那沉重的气氛又荡然无存。
等萧随吃完了面,漱完了口。便看见时白荔站在卧室门口,朝着他挥手。
“哥哥,今天我想早点睡。就不留你了昂。”
萧随:“今天不打游戏?”
“不啦。我要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明天!”
萧随点了点头。
他替时白荔关上了门,按了电梯。却并没有下楼。
而是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顶楼的客厅,在黑暗的沙发里坐了下来。
时白荔不需要人陪。
那么他就会在这里,守着她到明天。
萧随听见房间里传来洗澡的声音。
只是今晚注定不会让他这么平静。
手机里传来了新的消息,是门口的警卫传来的,说是有位姓孟的人,自称是时小姐的朋友,要硬闯。
孟钧阳。
萧随微微皱眉。
没想到他居然能找到这里。
如果是平时,萧随还愿意下去嘲讽两句,痛打落水狗。
只是今天他没有这个心情。
“让他滚。”
他发完这三个字,便摁灭了手机。
很快,孟钧阳的电话就来了。
萧随直接拉黑了。
只是他想到了什么,看向了卧室的方向。
孟钧阳会让时白荔去开门吗?
……绝对不行。
这样的时刻,他不能容许任何不稳定因素的出现。
萧随很清楚姚欣也一直在寻找时白荔和自己的下落。
不能放任何一个人进来。
这是他的铁则。
萧随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卧室的灯已经关了,时白荔大约是早早睡下了。
他的动作非常轻,如同幽灵一样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黑暗中,床上有个鼓鼓的人型,手机在床头柜上充电,发出微弱的光。
萧随走了过来,直接把手机关机,反扣起来。
他转过头打算出去时,月光却照在了床上。
一切无从遁形。
萧随被镇住了。
床上。
时白荔穿着一条很眼熟的高定裙子,繁复花纹的裙摆几乎铺满了整个大床。她的脖子上戴着那条萧随送给她的红宝石项链。
整个人直挺挺地躺着。
双手合在胸前,眼睛闭着。
就像是神明面前被花团锦簇献祭的圣女。
就像是……
已经死了。
萧随有好几秒钟,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甚至无法有任何动作。
直到他茫然地转过头,看到了墙上即将到达十二点的指针。
他才本能一般地,几乎是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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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白荔:“……啊!”
她被压醒了!!!
本来穿着这高定摆好POSE躺着就够折磨了,她为了让自己漂漂亮亮的死一动都不动。
结果好不容易迷瞪着了,就被直接鬼压床给压醒了!
……这死法也太折磨了吧?!
时白荔感觉到这鬼温热的呼吸就喷在自己脖颈之间,热热的。
等等。
热热的?
她努力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一张熟悉的脸。
“……哥哥,你转生成鬼了吗?”
萧随怔怔地看着她,像是看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又像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时白荔这才意识到,萧随紧紧地抱着她,一只手扣在她的脖子后,好像这样就能抓住她。
时白荔眨了眨眼。
“哥哥。我今天真的很开心……不,这一年我都很开心,很快乐。这都是因为遇见了你,我亲爱的哥哥。”
所以,变成了鬼了也别和我算账,好吗?
萧随的神情,也随着她的话逐渐冷静了下来。
时白荔再接再厉:“所以,回去好好睡觉吧。明天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快还给她超绝死亡拍摄POSE。
萧随真的放开了手。
他缓缓站起身,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错觉。
他依然还是那个矜持的、冷漠的反派大魔王。
他忽然开口:“荔荔。”
“嗯?”
时白荔抬头。
云刚好飘过,一缕月光照在了萧随的脸上。
时白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萧随……并没有冷静下来。
他只是再一次地、又一次地,把所有的一切,都压抑在了心底。
双眸里沸反盈天,如墨如渊。
声音里,却是只有在她面前才有的低哑。
“……别走。”
熟悉的感觉。
是恐慌。是害怕。
幼年时,萧随记事比其他人早很多。
所以很早很早,他就记得姚欣毅然决然离家的身影。她抛弃了家庭,抛弃了丈夫,抛弃了孩子。
后来,萧伟奇花天酒地,留在萧随印象里的,也永远是醉醺醺的丑态。
他也抛弃了自己的血脉。
家里的保姆、亲戚、长辈……一个一个,都视他为异类,为恶种。
他们一边传播着关于他的传言,一边远远离开。
……
直到他终于长成,拥有了成年人的自由、手段和心智,以为一切尽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