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年原本就想张家村的人最好能挪动个地方，一听他这样说，真是直中下怀，当下笑眯眯地应道：“舅舅，这十七头猪一下子都能卖干净了是件大喜事，的确该请客。不过要真说定了，你回家之后可千万拦着外婆，别让她一股脑地急着就去买盐买油什么的。这些都别急着弄，东家早说了，又要让你们杀猪又要你们把猪肉按部位劈砍好的，五十文钱给的不高，所以特意嘱咐我了，让我到时候给你们送些专门料理下水的香料，让你们跟着尝尝鲜，是东家自家厨房里用的，外头有钱都买不着呢。”
张二宝哈哈笑道：“行，我一定替你看紧了你外婆，不让她糟蹋钱。红豆，你们种的那三亩地你今天去地里伺候过了没有？”
李妍年老实地摇摇头。
张二宝放下蒲扇，笑道：“舅舅也难得来一趟，跟你去地里看看去，听你大舅舅说，你地里种的东西还挺不一般？”
“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码头上来的，那人原本就是觉着有意思顺手带的苗，我跟我哥见了就全买下来了，就图这东西好伺候，不用大水大肥的，扔地里不用管都成。之前我们那地的事情舅舅你也都知道的吧，被人撒了癞痢头，好坏也就那样了，反正种别的也不成，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呗。天这么热，舅舅你真要跟我去地里看？”李妍年站起身，脸不红心不跳地又编了段瞎话。
在张二宝眼里，自家外甥女就是个顶好看顶乖巧全身上下从头到脚一点缺点都没有的好孩子，说谎？不存在的。当下毫不怀疑地就信了李妍年这番说辞，也跟着站起身：“嗯，去看一眼，舅舅难得来一趟，给你拎几桶水浇浇地，省得回去了你外婆问起来，又要骂我没个当舅舅的样子。”
李妍年听得直乐，捂嘴笑个不停。一旁一直充当背景板的赵旭见两人准备外出，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默默地摘了挂在墙上的草帽递给李妍年。
张二宝这时候才想起屋里还有个外人一直坐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没话找话：“这孩子还在你家里住着啊，他家大人不管？”
赵旭顿时决定自己讨厌张二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妍年淡笑道：“过些日子他们家里人就要来接了，这些日子他也帮了我不少忙。”
张二宝莫名觉着有人在瞪自己，回头看看赵旭，那孩子脸上平平淡淡的，一点表情都没有，并不像是偷瞪自己的样子。他没在意，回头跟李妍年说道：“看出来了，这孩子傻归傻，咱们一说要出门，他就给你递帽子，还怕你晒哩。”
赵旭心道，你才傻呢，光长个子不长脑，连真话假话都听不出，被个小丫头骗得团团转。他这么天天在李家住着，从来就没见过什么“东家”，所有的东西，番薯苗也好，草药鸡蛋也好，还有他们刚刚谈拢的十七头猪，从头到尾都是李家这个小丫头自己折腾弄的，也就张家这一家子睁眼瞎，喜欢姑娘喜欢到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怀疑。
三人出门的时候已经是近傍晚时候，日头虽然不高，但晒来还是有些烫人。张二宝是皮粗肉厚早就习惯了，李妍年和赵旭两个细皮嫩肉的，帽子没遮到的地方，很快就被晒红了。
幸好三人脚程都不慢，日头下紧走几步，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到了地里。
张二宝一眼看见地里绿油油的番薯藤，忍不住感叹了句：“哟，长得还挺好。”
说着张二宝蹲地里翻动起上头的番薯藤，见底下还有零星分布着的癞痢头，失望地摇摇头，顺手抓了把土，细细捻开看过。
“你爹这地买得不好，这土容易结块，硬，边上又没活水，浇地都不容易吧？”
李妍年点点头：“原来那边还有个山水的，天太干了，枯了。舅舅，你们村里也一样没水吗？”
张二宝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我们村里虽然跟你们一样没雨水，好在隔着个山头能存些水汽，村里人吃水洗衣的湖今年水位是降了些，只要是勤快些的人家，地里还是能应付过去。就是男人少的人家辛苦，以前只要提个桶从田沟里拎水就行了，现在不成，里正叔让人堵了渠，说是水这样流，蒸得更快，所以现在咱们村里，不管是谁家，都得自己到湖里打水浇地，家里能干活的人一少，日子就难过多了。”
正当李妍年为他们村没有像李家村这样遭灾明显而高兴的时候，张二宝又叹气说道：“咱村里这样累死累活地伺候田地，到交租的时候，也是剩不了多少。里正叔上回就跟透了口风，说是县里要的粮要涨，哎，到时候也不知道能剩下多少斤粮。红豆，你们家也是，你们今年连粮都没种，到交粮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李妍年听他这样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赵旭，赋税果然是要涨啊。
“没事的，舅舅，有东家呢。东家说了，我哥他们在铺子里干得好，咱们两家的税都由他出，您也不看看咱们家是干啥的，开饭铺的呀，那点米还出不起？”
张二宝一脸懵逼，很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大惊大喜：“你大舅舅回家什么都没说啊，这事儿靠谱不？东家真这么说的？”
李妍年点点头：“舅舅你就放心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大舅舅不知道，那是因为东家没跟他提这事儿，只跟我和我哥说了。你回去也先别说，免得大舅舅他们又起心思，把天大的好事往外推。”
张二宝心里想的却是这事还没落到实处，要是东家不过是随口说着逗小孩子玩的，回头不认账了，自己回家早早说了反而不好，所以当下也就没说什么，只朝李妍年点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
舅甥两个各怀心思，拎着水桶一阵忙活，加上个赵旭在边上顺手帮忙，直到天快擦黑了才把三亩番薯地给浇完了。
“哎，这天再怎么旱下去，下半年是种不成稻子了，别的还能担水伺候着，水田是养不起了。”
浇完地，张二宝抹着额头上的汗，顺口说了一句。
李妍年留了意，仰头问他：“舅舅，那你们收完稻子，接着准备种什么啊？”
张二宝皱眉道：“家里正愁这事儿呢，你外婆一定要接着种稻子，外公不肯，叫种麦子，要么种大豆也行。天这样旱下去，种了也是白种。你外婆的想法呢我是明白，也是愁交完租子家里没粮吃。种麦子咱们这里土气不合适，一亩地连三百斤的粮都种不出……”
第一百零一章
李妍年对古代亩产量低是有心理准备的，但也没想到会低到这样的程度，她要是没记错，自己这回买的几种番薯苗，商品描述里可动不动就是亩产万斤——就比如占了播种大头的新农一号，商品描述里提到，春薯亩产能达七千公斤，夏薯亩产稍次，却也能达到春薯至少一半的亩产量。就连产量低一些的紫薯，一亩地至少也能产出三四千斤。
“舅舅，那种稻子一亩地能有多少斤？”李妍年忍不住追问。
张二宝想了想：“咱们家的地都是上田，而且家里人多，年成好的情况下，伺候得好一季稻能收个四百来斤，像今年这样的年成，能有三百多斤就算不错了。”
“这么少！”
李妍年没压住惊呼，张二宝回头朝她苦笑一声：“就这样都算不错了，村里还有比咱们家地差的，人少的，还收不到这个数呢。”
李妍年一边打开系统搜索高产旱稻，一边和张二宝先打下预防针：“舅舅，我听我们东家说，他从南洋人那里弄了一批高产抗病的旱稻种子，就是没人种过，据说是能亩产千斤，我想着啊，反正咱们两家的赋税都有东家包干了，而且就算东家不包干，我上回跟杜家小姐打赌也赢了很多钱，足够咱们两家今年交租子的。要是东家肯舍我些种子，咱们就自家种着试试呗。那种子可好了呢，不但产量高，要水少，而且不用像水稻一样要育苗移苗，就跟种小麦一样直接播种下去就行了，还特别好伺候。”
张二宝有些不相信：“怎么可能！亩产能过千斤？这话一定是你们东家说来糊弄你们小孩子的，这话怎么能信！”
李妍年也没指望他能一下子就接受自己的说法，种了一辈子水稻的庄稼人，累死累活不遗颗粒地伺候着，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亩产四百来斤，要让他们发自内心地相信地里忽然能产出两倍甚至三倍的粮食来，还不用像以前那样小心伺候着，除非是亲眼见证过。
所以她也不着急，慢声说道：“东家向来不跟我们说玩笑话的，那批种子也有数，东家特意留了要让底下人在自家田地里种上试试看。舅舅，我也就是跟你们亲才跟你说这些，你回去问问外婆，要是真愿意冒险试试，那我也舍了脸面去东家跟前讨几斤种子，好歹是个机会，万一真有那么灵，那咱家以后也就不愁交不上租子了。”
张二宝迟疑了下，开口应道：“那成，我回去和你外婆说说，要是家里人都同意，那咱们就试试。”
李妍年笑得眉眼弯弯：“舅舅，你可是答应我了啊，别到时候又忘了跟外婆说。”
张二宝笑说这么点事儿自己怎么可能会忘，舅甥两个忙完地头，肚子也都饿了，李妍年招呼了一声赵旭，三人拎着水桶水瓢又往家赶。
到家的时候黑豆把饭都已经做上了，见着张二宝便是一愣，转而笑开来：“舅舅，你这是帮二妞浇水去了？”
张二宝笑着点点头，自从上回小赵推车卖饭被人给打了，黑豆为着他们的安全着想，就停了往外头卖饭的生意，让他们在铺子里帮忙。可饭铺子里又不缺人手，张二宝是个厚道人，不想这样蹭便宜，在铺子里做了没几天，便托词又有人找他杀猪了离了铺子回家。隔着几天没见外甥，这会儿忽然见着，张二宝觉着黑豆似乎又拔了点个头，看着越来越有大人样了，不禁觉着欣慰。
李妍年赶着话头，说道：“刚刚有舅舅帮忙浇地，那么大块地，没一会儿功夫就浇完了，舅舅可厉害了。哥，一会儿你给舅舅找身衣服，晚上让舅舅在咱们家歇了再走。”
黑豆心说幸好自己也是刚回到家，赶着先烧了火把饭给蒸上，还没来得及去顶楼拿堂屋的大灯，不然被舅舅撞见了，可说不清楚东西的来历。当下听李妍年这样说，回过心神来，接嘴道：“我新做的那套尺寸有点大了，我看给舅舅就正好，那一会儿你多烧点水，晚上舅舅就跟我一个屋好了。”
兄妹两个自说自话没问过当事人的意见便把事情给敲定了，张二宝有些哭笑不得地张了张嘴，到底没舍得拒绝了外甥和外甥女的一番好意。这个点儿回家，到山上天就全黑了，摸黑走山路对张二宝来说虽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可也的确似不太安全。到张家村的那道野山岭，白天没什么，晚上可有人远远见着过山道上有绿油油的野兽眼睛。
晚饭李妍年只简单炒了个家常豆腐，和一个青菜，一盘韭黄炒蛋，再加一道红烧肉，已经让张二宝看得目瞪口呆。看来外甥家最近日子过得的确不错，连着豆腐和肉，都是想吃就吃了。
“红豆，这个节气哪来的韭菜啊？怎么还不是绿色，这样黄不拉几的？”
李妍年心说坏了，自己这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韭黄她就是在系统上随便买的，哪里知道韭黄是怎么种出来的。她正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黑豆替她开口解了围：“舅舅，这个新鲜东西是东家给的，二妞，这个叫什么来着？”
李妍年如释重负：“东家说这个叫韭黄，跟韭菜是亲戚吧，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
李妍年是后来关注了商品描述才知道韭黄原来就是韭菜，只不过是种的过程当中全程避光，缺乏光合作用没能合成叶绿素所以才不是绿色，而是黄色的。原本是一月份的时令蔬菜，后来全年都能种植了。
幸好张二宝只是好奇随便问了问，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桌上那一大盆红烧肉给吸引了过去。外甥女烧红烧肉的手艺那真是绝了，肉肥而不腻不说，滋味还特别鲜美入味。别说吃肉，就是让他就着红烧肉的汤汁，张二宝都能吃掉三大碗饭。
“红豆，你这肉做得可真好吃，给我再来一碗饭，压实点。”
李妍年忍不住笑：“舅舅，你慢点吃，肉锅里还有呢。”
相比张二宝的胃口大开，赵旭就显得没精神多了。这又是青菜又是豆腐的，一点鱼腥味都没有，勉强有个红烧肉吧，张二宝那一通筷子乱下，他更是没了胃口，随意扒拉了几下筷子，就着红油腐乳打发了一碗饭就上楼休息去了。
这一顿饭吃的是有人欢喜有人愁，饭后，黑豆拖着张二宝去洗澡，李妍年留下来收拾了碗筷，趁着洗碗的功夫，顺手把之前搜的旱稻种子给买下，她也没什么经验，不知道一亩地需要多少种子，掌柜的也很懒，页面里并没有介绍得很仔细，李妍年就直接拍了整袋十公斤装的种子。正准备结账的时候，她忽然看见底下的同店铺宝贝推荐里，有野生荠菜种子卖。
两万颗种子只要八块八，一斤种子也只要二十几块钱，还包邮。李妍年一看到商品描述中的“抗寒抗旱，见土就活”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刷刷刷地买了好几十斤。荠菜可是个好东西啊，生长期短，只要一个月左右时间就能采摘不说，可以炒鸡蛋也可以拌饺子馅儿，各种水饺里她最爱吃的就是荠菜猪肉饺，这就算不为着赚钱，为着自己的胃也得让村里人都跟着自己种荠菜啊！
李妍年都想好了，这不这一季的水稻马上就要收了么，村里人要是愿意跟着自己种荠菜，拿新鲜荠菜跟自己换大米也能得些实惠。她刚刚随便搜了一下新鲜荠菜在系统上的价格，一斤五块到十几块价格不等，李家村这纯天然无公害，而且从来没用过农药化肥的地里种出来的荠菜，价格肯定不会低于五块。李妍年打算到时候给村里人开十斤荠菜换一斗米的价格，比起来可比挖野菜和草药的价格还要高。
至于种子，当然不可能无偿供给给村里人，不是李妍年小气，而是人的天性，免费的总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子要是免费提供给他们，白得的总归不会珍惜，要是人转头后悔了，随便扔了怎么办？这种子她可是真金白银自己买的。种子要价也不高，一斤种子拿十斤草药或野菜来换，反正草药和野菜村里人一直都在挖，不可能出不起的。
想定了主意，李妍年趁着这会儿李大娘他们一家肯定还没歇下，赶紧拎着种子过去说正事。
李大娘家也刚吃晚饭在收拾桌子呢，听李妍年说了来意，李大娘忍不住拍着大腿叫好：“我刚跟你叔说这下半年地里该种什么呢，这头一茬稻子，咱们家九亩地，这些天旱得水稻田都裂了缝儿，眼看着要收成的时候，死的死，倒的倒，能有去年三成的收成都算烧了高香了。你这荠菜种子来得真是时候，别家我不敢说，你这点种子，我们家九亩地就能给你包圆咯，还不够种呢。”
李妍年只拎了十斤种子过来，听李大娘大包大揽地一口气全要了，倒过来为她发愁：“婶子，你就不先缓缓，先种个一两亩地试试，这万一种坏了，或是种子有点什么问题，那不是耽误你们种别的东西嘛。”
李大娘还没说话，李大叔倒放下水烟开了口：“你婶子的话也是我的意思。红豆啊，咱们家跟你们那东家也算打了好几回交道了，我们就算信不过你们东家，还能信不过你？你这小丫头上咱们家来哪回害过我们？这荠菜啊，你也别说别的了，我们家先种。种好了回头不用求他们，他们自己就讨上门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