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邪修的自我修养——安长暮【完结】
时间:2024-10-23 14:38:19

  这场红霞,今日又落入了她的梦里。
  将近五更天,苏灵便醒了,天色微明,她随便收拾了两件行李,刚走出房门就看见坐在廊下的陆修。
  苏灵只能看见他扬眉的侧脸,不知道他是刚醒还是一夜未睡,只见他靠在一张藤椅上,抬头望着天,好像已经在那里坐了许久,南风有些湿润,昨夜落了整夜的雨。
  两人心照不宣地上了路,谁都没去打扰宁如风,镇里无人,却有些鸟雀,百啭千声,散落在丛林之间,更显清晨的幽静。
  “不同宁如风道个别吗?”
  苏灵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我不喜欢这种场面。”
  南水镇与中原之地相距两千余里,若是御剑,有两日便能到达,一路山光水色,层层变换,眼见风景逐渐熟悉起来,许是近乡情怯,苏灵竟隐隐觉得心乱如麻。
  这些年,她也走过一些地方,但是从来没有再踏入过中原,六年前,她被逼上伏骸崖,身中两箭,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纵身一跃,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在昆仑西偷得六年修行的时光,无数个夜里,她被噩梦折磨,醒来后想杀回中原,杀了所有人,可脑海中闪现的熟悉面孔,都在劝她与人为善。
  有祖父,有父母,有陆修,还有知己好友,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他们用性命护着她,不是为了让她送死的。
  她一向沉得住气,也耐得住寂寞,直到六年后的今日,才终要踏上这片熟悉的故土。
  到了彩凤山脚下,已是三更天,夜已深了,陆修见苏灵面色不佳,当即停止赶路,在附近镇上的客栈里投了宿。
  二层的木屋还算素雅,房里燃着炭火,熏了些不知名的香,榻上的被褥很是松软,苏灵在楼下喝了些粥,便躺在榻上沉沉睡去了。
  不多时,只听房门有响动,苏灵登时睡意全无,不动声色间一张灵符已在手中。
  听了片刻,只有开门声,却无脚步声,兰香沁人心脾,一只手覆了她在的额上。
  苏灵顿时松了口气,幽幽睁眼,便见陆修站在床头,旁边桌上放了一碗药汤。
  不知是吹了风还是怎的,甚少生病的苏灵竟然发了烧,这半夜里,也不知陆修从哪弄了草药,此时已煎好端了过来。
  这些年,她都没病过,即便受了伤,也没怎么在意,如今倒是因为风寒缠绵病榻了,她心中不禁苦笑,对着那个逆光的身影,轻唤了一声:“陆修。”
  嗓子也有点哑了。
  陆修靠得更近一些,顺势在床头坐下,轻声道:“醒了。”
  说罢,端起那碗药汤,他想喂她,可一只手多有不便,当下也默住了。
  不等他说什么,苏灵拿过药碗,仰头喝了个精光,不住皱眉道:“好苦。”
  陆修立即从桌上端过来一个装着蜜饯的精制小盏,递给了她。
  显然是提前备好的,苏灵笑道:“陆仙师果然贴心。”
  她吃了两颗蜜饯,把那小盏放回一旁的桌上,道:“不吃了。”
  陆修起身,点了点头:“好,那你早睡,这两日不急赶路,你歇上一歇。”
  苏灵并不答他,只是抱着膝,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陆修道:“怎么,还有别的事?”
  话音未落,他只觉手上一沉,指尖竟被苏灵一把握住,陆修微微一怔,听她呢喃道:“陆修,我浑身难受,想跟你说说话。”
  陆修哑然,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
  苏灵兴高采烈地往床榻一旁挪了挪,让他坐下,忽而好似又听见木窗之外有极其细微的响声,她自认耳聪目明,侧耳倾听片刻,却并未听出什么,问道:“是什么声音?”
  陆修也略略一听,道:“是落雨了。”
  苏灵不禁震惊他极佳的听力,又央求陆修开窗,想看个究竟,轩窗轻启,扑面而来湿润的雨气,夜幕里垂落点点雨丝,这场雨,刚刚开始下。
  夜风吹熄了室内唯一一盏烛火,苏灵道:“不必点了,这样暗着说话更好。”
  夜幕里,她只能看见陆修立在窗边的轮廓。
  苏灵闻到了泥土气,听见了雨打芭蕉的沙沙声,这场雨越下越大了,两人默了一阵,静静听那雨声。
  半晌,苏灵才开口:“陆修,此次回中原,若是我死了,还要拜托你给我收尸,葬哪都行,我不挑地方,哪里都能睡得香。”
  他的身影轻微一晃,好似破碎的天上明月,只剩些泠泠月光融进这场夜雨里,他道:“不会的。”
  “什么不会?”苏灵问。
  “你不会死的。”
  苏灵失笑:“我说假如,假如我真死了,哪怕死在尸骨成堆的地方,直接葬在那里就好,我喜欢死人,这样你也不麻烦,行吗?”
  “不行。”他这句话说的十分郑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苏灵愣了一下,旋即轻笑起来,她也许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不敢确定他的心意,她玩笑道:“这点忙都不肯帮,算了,咱们只是搭伴走上一程,等到了中原,还是各人办各人的事去,你我终究,是两路人。”
  陆修依旧背着身,并不想理她这些混账话,他问:“苏灵,若有一日,你的魂魄同命录天师一样,永坠地狱呢?”
  苏灵思索片刻:“那正好,命录天师本就是我的师祖,我去酆都地狱找他,凭我和师祖的实力,即便是在幽冥鬼蜮,也定能将阴阳道做大做强。”
  他的声音有些哑然:“苏灵,你什么都不怕吗?”
  苏灵暗暗点了点头,没错,她什么都不怕。
  陆修终于转过身,面对她,神色凄然:“这世间,除了恨,可还有你在意之物。”
  苏灵认真想了想,如果不是那滔天的恨意,六年前,她或许就死了。
  可若只有恨意,她或许也早就死了。
  这世间,除了恨,她在意之物,还有许多许多。
  她喜欢昆仑山的雪,暮色时的烟霞,繁星闪烁的银河之下,不靠谱的师父教导她离谱的功法。
  她也时常想起风陵山庄的秋日,漫山遍野的红花,师兄师姐摘最大的桃子给她,那里有她此生所有的快乐,那里的人,几乎填满她生命的全部了。
  苏灵想了想陆修发问的用意,答道:“放心,即便我心中有恨,也不会被恨意摆布,我保证,我不会杀光所有仙门,我只杀跟我有仇的。”
  此言一出,陆修眉心紧蹙,更是黯然,苏灵从他眼中又看到了悲伤,他喉咙一紧,声音竟有些颤抖:“我并非是指这些,我从没认为你是滥杀无辜之人,你也不必同我保证什么,我只希望你能珍重自己,也许你不在乎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但是我不行。”
  他盯着苏灵的眼睛:“所以,我也不会给你收尸的,你不会死,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论你是死了,还是被天罚入了地狱,我都会找到你!”
  好像有风在她心底呼啸而过,吹开了枯萎许久的小花,苏灵愣在原地,她一向伶牙俐齿,可每每面对陆修时,总觉语塞,更何况,她从来没见过今日这般的陆修,凄然,惶恐,失态,好似怕失去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似的,苏灵心下也难受起来,安慰道:“也许我不会死呢,凭我实力,仙门百家未必斗得过我,况我不炼生魂,不违天道,天道为何罚我?那些真正作恶之人尚且苟活于世,报仇雪恨替天行道之人却要堕下地狱,若真是这样的天道,我纵是化成修罗恶鬼,也要将这道貌岸然的天道杀个灰飞烟灭!”
  听了这些话,陆修并未好上许多,他神色悲怆,气道:“你别再说这些生死之事伤我,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她赶紧翻身下床,随意趿上鞋,行至他身旁,抬手抚平陆修蹙着的眉心,轻轻抱住了他,哄道:“我不敢死,我不说了。”
  陆修一僵,并未推开她,而是抬起手臂,将她拥得更紧一些。
  窗外风雨如晦,两人便那么拥了片刻,想给予对方更多的暖意。
  正当苏灵浮想联翩之际,陆修却将她轻轻一推,打横抱起,放回榻上,将那床松软的被子给她盖了个紧实,道了一声:“睡吧,明早给你送药。”
  苏灵岂肯善罢甘休,又欲挣扎起身,忽觉身上一紧,缚仙索已将她缠了一圈。
  “嘿,陆修!”
  “半个时辰后自动解开,想必你也该睡着了。”
  只觉太阳穴上狂跳不止,苏灵不死心地挣扎两下,那缚仙索便系得更紧了……
  “陆修你等着。”苏灵咬牙切齿半晌,忽然想到许多年前,两人第一次交集,陆修便用这缚仙索将她捆了。
  那些往事的浮光碎影涌到眼前,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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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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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她十七岁,修士大考在即,所谓修士考试便是修仙界每三年举办一次的大考,通过大考之人才算正式开启修仙之路,否则永远都是不入流的术士。
  大考有三个科目,其一是“通识”,考察炼气、术法、丹药等学识,多靠背书;其二是“游猎”,看的是考生捕过多少灵兽,猎杀过多少鬼怪,实绩越多,分数越高;其三是“降灵”,考官会准备一只鬼怪精魅,供考生当场降服,降服的手段越精妙,分数便越高,每届的榜首都会获得仙药、法器、秘籍等众多奖励。
  为了游猎一项,苏灵带了阿蘅从风陵山庄一路西行,遇鬼捉鬼,见妖降妖,转眼三个月,也算收获颇丰。
  直至收到父亲苏暮山的家信,信中说正值琼花时节,家中大办琼花夜宴,邀请各派仙门修士前来赴宴。
  苏家修阴阳道,阴阳道本就比太微道易成,家中又有苏旷和冷松吟两位天师坐镇,手下弟子高手如云,实力强劲,一放出琼花夜宴的帖子,马上就门庭若市,接连几日宾客不绝。
  若只为了这琼花夜宴,苏灵和阿蘅倒也不必急着打道回府,只是参加夜宴的孤鹜山玄清派陆家同风陵山庄有些交情,苏灵的表姑母嫁与了玄清派掌门陆净虚的亲侄儿,两家算有姻亲。
  如今玄清派出了位叫陆小白的翘楚,据说不论脾气秉性还是灵力修行都是小辈中一等一的,两家长辈甚想促成这段姻缘,这才让苏灵速归相看。
  苏灵和阿蘅赶了几天路,到底是没赶上,终是在琼花夜宴的最后一日,抄着近路,赶到了的风陵山庄百里外的明月谷。
  明月谷的乱葬岗,莫说夜半,就是青天白日,寻常人也不敢踏入,无需行至深处,只在树林边走上一圈,便觉头皮麻涨,腿里灌铅。
  暮色沉沉,山谷闭塞,偶有夜风习习而过,夹杂的皆是腐败之气。
  已是亥时末,万籁俱寂的夜却被一阵疾驰之声踏碎了。
  两匹棕红色骏马闪电般飞驰而来,所踏之处碎石翻飞,马蹄声由远及近,在一棵百年青檀树下戛然而止。
  走在前头的阿蘅身背一杆银色长枪,面色清冷凌厉,一身黑色夜行衣,长发用发带简单束起,她缰绳一勒,在骏马的嘶鸣声中翻身而下。
  阿蘅在青檀树下绕了两圈,惊诧道:“小姐,还是刚才那棵树,已遇见第四次了!”
  苏灵身披一件水墨色斗篷,不慌不忙地褪去帽子,两端发髻处的浅碧色发带迎风飘飘,轻扫少女明媚的脸颊,月华如水,湿淋淋洒在身上,白皙的肌肤又笼了一层绒绒的玉色,仿若幽静松林中流淌而过的清泉。
  闻言,她轻巧地翻身落地,腰间悬挂的引魂铃随着起伏叮当作响,行至青檀树前细看,树干上的鲜红色符咒早已风干,苏灵缓缓道:“看来这砌墙之鬼,非等闲之辈,咱们被盯上了。”
  一入乱葬岗,罗盘便已失灵,无法指路,当两人第三次途径此树,苏灵曾用朱砂在树干上画了破障路符,符指东方,纵使在迷阵中,也只需一路东行,便可走出明月谷,可眼下,这破障之法却对迷阵却毫无用处,足见设障之鬼不同寻常。
  修仙弟子都开了天眼,能见鬼魂,眼下举目四望,却半只鬼影都不见。
  皓月当空,却似被一层薄雾蒙住,月光染上一层血色的光晕,今日五月十五,好个阴气重重的迷夜。
  掸掸身上的尘土,苏灵沉思片刻道:“不急,咱们平日修的便是捉鬼之术,这鬼迷藏了这许久都不现身,应是也有忌惮。”
  阿蘅把那杆长枪攥的更紧些,若有所思:“会是谁呢?明月谷本就是风陵山庄的辖地,哪个不长眼的鬼敢拦咱们风陵山庄的人。”
  两人靠着那棵树席地而坐,明月谷距风陵山庄不过百里,依照计划,戌时两人便可到家,哪知在这乱葬岗上遇到传闻中的“鬼砌墙”,周旋了一个时辰也未顺利破解。
  所谓“鬼砌墙”便是拦路鬼所设的迷瘴,目的是把行人困在其中,不同的拦路鬼所图也不同,有的仅是无聊,想逗路人玩罢了,有的则是为了吸人精魄,以增法力,若是碰上品阶高的恶鬼厉鬼,死无葬身之地也是极有可能的。
  苏灵沉思片刻:“阿蘅,你可还记得之前在水驿客栈的见闻。”
  阿蘅甚少见苏灵有这般严肃的表情,当即紧张起来,她稍稍回忆,心中更加忐忑:“记得,那伙计说,近一个月来,明月谷闹鬼。”
  归途中两人住进一处驿站,伙计见两人向东而行,不禁小心提醒道:“两位道长,若是往东走,可千万绕开明月谷的乱葬岗,那地方闹鬼,这个月都死了七个了!听说那恶鬼专杀修士,被杀之人死状极其惨烈,都是生前被活生生剥皮,死后只留尸身,人皮都不知去向!”
  饶是见多识广的苏灵眼皮都不禁跳了几跳:“还有这事?我倒是不怕,有幸遇上还能过上几招。”
  那伙计脸色立马变了,对苏灵挤眉弄眼道:“道长,这可不兴说啊……”
  阿蘅握着银枪的手心已有一层细汗:“这话当时听来并不觉得可怖,今日细想竟有毛骨悚然之感。”
  话音未落,“嘎嘎”两声刺耳的尖啼陡然迸出,如平地响惊雷,在耳边炸开。
  两人皆是一惊,旋即背靠背紧贴一处,阿蘅的右手掌心已窜出一股金色火苗,做出迎敌之姿,她的体质无法炼气化元,不能修炼仙法,却天生能驾驭常人修习不得的金轮烈火,此火至烈至阳,刚猛无比。
  须臾,除了这两声鸣啼,并无其他异样。
  探头看了看四周,不远处,一小群乌鸦正扑在一具尸体上争抢着吸血,刚才的叫声,正是从那传来。
  苏灵长舒一口气,摇头道:“倒不如是恶鬼现身,大半夜的这般一惊一乍。”
  阿蘅收起掌心的火苗,好似下定决心,咬牙切齿道:“小姐,若是无法破障,不如叫那鬼出来,打一架倒是痛快,好过在这折磨。”
  思索片刻,苏灵轻笑一声:“好,打赢了,咱们功成名就,打输了,咱们黄泉作伴,那边的船夫我认识,兴许能渡咱们先过河投胎。”
  说罢,她从袋中扬出一把纸钱,拿出一根香点了,香头的火星刚燃了一点,就悄无声息的熄灭了,随即,一股尸身的腐臭味袭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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