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不以为意道:“弱者的解释从来苍白,只有强到旁人不敢反驳,那你就是可信的。”
陆修不置可否,并未再说,转头看向地上五花大绑的宁老五,对苏灵道:“他旧伤未愈,你下手轻些。”
苏灵冷笑着走近宁老五,饶是夜色漆黑,他仍旧能看见她眼中忽明忽暗的凶光。
她坐在宁老五身边,从瓷瓶中倾倒出一颗药丸,缓缓道:“宁老五,我自问没怎么得罪过你,洪老二的死,跟我无甚关系,你那些同门的死,也是上门杀我所致,你受了伤,我也救了你,我打过你,你也摆了我一路,算扯平了。”
“你我之间的仇怨,并非无解,接下来,你若好好配合,事成之后我放你一条生路,你若是一意孤行,”苏灵掂了掂手中那颗药丸,“你可知百鬼蚀心的滋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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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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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老五怕死,更怕折磨,苏灵名声在外,那日他落入苏灵手中,自以为必死无疑,为了少些折辱,只想死的越快越好,这才屡屡挑衅,可几日相处下来,苏灵倒无他想象那般丧心病狂。
宁老五眉头紧锁,瞪着苏灵沉默了半晌,终是重重点了点头:“我信你一次。”
东方天色微白,几人便已启程。
三人皆换上最不显眼的青色道袍,苏灵也做男子装扮,又在铁匠铺买了三把长剑各自配上,伪作同门师兄弟,阿蘅则置于背篓内,由陆修背着,几人一路上不言不语,低调而行。
就这般足足走了一日,等到夜色朦胧,才到了一处驿站投宿。
一路上听说了不少修士失踪的传闻,不止这片地界,中原的名门大家也常有修士失踪,尤其是一年一度的霜林集会之后,总会失踪一两位仙门高手,去年松阳派的远亭道长就在集会之后,离奇消失,至今未寻到踪迹。
苏灵疑惑道:“霜林集会不是三年一次吗,现在改一年一次了?”
老板娘一边往桌上布着精致小菜,一边低下声去,煞有介事道:“道长不知?五年前便已改成一年一次了,夜寒山紫泉宫的慕容宫主,在六年前统领仙门,剿灭风陵山庄苏家,立下奇功,被各仙门推选为领主,掌修仙界事务,自此之后,慕容宫主便将这三年一次的霜林集会改成一年一次,每次都在紫泉宫举办,威风得很。”
夜寒山紫泉宫的慕容,那便是慕容昭了,此人便是六年前霜林血案的领袖,苏灵从前并未跟此人打过什么交道,只知他自称皇室,因国破避祸上了夜寒山,自立紫泉宫。
那紫泉宫珍宝珠玑,堆积如山,雕梁画栋,无尽奢靡,慕容昭手下奇人异士无数,再加上霜林之功,被众人选做领主也无可厚非。
苏灵皱眉道:“几百年的规矩都能改,其他仙门也能容他?”
老板娘道:“何止是能,其他仙门根本不敢置喙,每年霜林集会都带上门中珍宝献上,这霜林集会不如改叫霜林朝会罢了。”
又随便闲扯了几句,苏灵取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老板,客房一间,明日不必送饭,也不必叫人来唤。”
老板娘道:“道长,这些钱三间客房都足够,只要一间吗?”
苏灵点点头:“只要一间,稍后再备些蜡烛和笔墨送到房中即可,多谢。”
老板娘满目笑容,不再多问,转身上楼去了。
待老板娘走远,苏灵若有所思,好像想到什么,莞尔一笑,对陆修道:“陆仙师,那慕容宫主的妹妹,慕容嫣,一向同你交好,她近来如何?”
陆修神色如常道:“我不关心这些。”
慕容嫣何许人也,仙门第一美人,慕容昭之妹,还差点跟陆修定下亲事。
宁老五虽然不知二人所聊何事,但也知这其中的暗涛汹涌,轻咳一声,问道:“你要蜡烛和笔墨做何事,一会可有什么安排?”
跟宁老五说了一通,晚膳也用完了,回房不久,蜡烛和纸笔便被送了上来。
苏灵在那地中央围了一圈蜡烛,挥手点燃,又用赤硝随手画了三道符篆,贴在阵中,门窗上也都贴了镇邪符。
几番布置之后,也快到了子时,苏灵和陆修走进阵中,盘腿而坐。
苏灵对宁老五道:“我和陆仙师此去鬼市,大概三四个时辰,你待在房中,切莫出门走动,有人敲门便应付过去,千万守好阵法,若是有人破坏了阵眼,我们二人便回不来了。”
说罢,两人闭目打坐,不到一炷香时辰,阵中忽然雾气袅袅,飘出一阵香火之味,须臾,那两个打坐的人影竟无端消失了。
忘川水波澹澹,一望无际的江面上只有一条船,船上满满当当坐了五个鬼,皆穿着囚服,带着锁链。
船夫是位耄耋老者,看清苏灵后慈祥一笑,远远招呼道:“小姑娘,又是你啊,这船坐的都是重刑犯,待我运到对岸再来接你们。”
苏灵笑着挥手道:“多谢前辈,不必啦。”
说罢,甩出一张黄纸,化成一只巨大的纸鸦,那纸鸦载着苏灵和陆修横跨忘川,往深处去。
随处可见大片血红色花海,花团锦簇,乱红迷眼,眼前忽现一条临水大路,道路两边摆了各色摊子,摊主相貌各异,人来鬼往,竟有些诡异的热闹。
对付那些仙门,除了硬碰硬,还得有些法器,这些法器人间买不着,非得到这无间鬼市来,距离南水寺交易的日子还早,眼下来鬼市,正合时宜。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鬼市之中,陆修忽道:“你相信宁老五能看好法阵而不破坏?”
苏灵正在挑选化形皮影,听陆修发问,停下手中动作,笑道:“我不信。”
陆修挑眉。
“我骗他的,那阵眼任他怎么动,我都有办法回去,我不过看看他的表现,他要还不老实,回去就给他吃一颗鬼蚀丸。”
逛了许久,所需之物也买了大半,苏灵只觉口干舌燥,拉着陆修便在路边一处糖水摊坐下。
摊主是个细腰白面的小女鬼,摆上两碗糖水,笑嘻嘻道:“尝尝,研制了半年的新配方。”
只见那碗中乌黑,飘着草灰,有些骇人,苏灵皱眉道:“能喝吗?”
小女鬼顿时不悦:“废话。”
苏灵犹豫半晌,小心喝上一口,虽没想象中那么难喝,但也不怎么样,忍不住道:“这也不甜啊。”
陆修将那碗推远一些,从怀中取出一叠纸钱道:“我请你吧。”
苏灵惊讶道:“太微道平日从不跟鬼打交道,你还随身带纸钱,哪来的?”
陆修道:“你曾经给我的。”
“嗯?”苏灵思索半天都未想出什么时候给过他这些东西,却见陆修已起身离去,忙把桌上那碗糖水一饮而尽,毕竟是花了钱的。
鬼市只有黑夜,没有白日,约莫着过了三四个时辰,一应物品已经买齐,两人驾着纸鸦,返回来时的忘川。
苏灵取出一张符篆,随手一挥便燃了起来,待那符纸燃尽,只觉浑身一轻,不过转瞬,竟到了一处密林。
待苏灵看清周身环境,心中暗道不对,何止是不对,简直大错特错。
两人不仅没回到客栈,反而到了一处不知是何处的地方,只见夜色深沉,层林密布,遮遮掩掩,透不出半丝风去。
苏灵连道三声“奇怪”,不住猜测道:“难道是宁老五动了阵法?”
陆修泰然自若,淡淡道:“应该不是,此处好似还在冥界,你的灵力失控了。”
苏灵气得不住踱步,暗暗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那碗甜水有问题!那小女鬼的甜水本就是给死人喝的,活人喝了虽无大碍,却让我灵力受损,若是恢复,也得要个一时半刻。”
陆修点点头,随手取出一盏灯笼,那灯笼泛着幽幽白光,仿佛呼吸一般,一明一暗。
那是方才在鬼市买的引魂灯,刹那间,密林中飘出无数白色光点,飞蛾扑火般往那引魂灯中钻,白光霎时从幽暗变成雪亮。
那些光点是无数游荡冥界,无法超生的魂魄。
两人打着灯笼在林中走了一阵,蓦地,林间传来几声银铃响,就着魂光,只见远远一片鲜红,摇摇曳曳,浩浩荡荡。
陆修皱了皱眉,挥手将魂灯熄了,抓住苏灵的手腕隐到树后。
那是一队迎亲队伍,前头几人各举一串大红灯笼,紧接着四个一丈来高的鬼影抬着一顶巨大的红色喜轿,身后的鬼影都是正常人形,那些人面目苍白,笑容满溢,有人吟唱,有人散花,还有人拿着锣鼓唢呐吹吹打打。
明明是一副热闹景象,可除了银铃声,再听不见其他。
“是鬼娶亲,”苏灵藏在树后紧紧盯着那队伍,“干脆绑来一个,问问怎么出去这鬼地方。”
见无人答话,苏灵转头道:“你说呢?”
一转身便撞上身后那人的胸膛,他的发丝扫过脸颊,陆修就在她咫尺之遥的地方,他轻声道:“噤声。”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陆修不会允许她无故冒犯。
待那队伍走出老远,两人才起身出来,苏灵蹲了许久,况且方才陆修就在身后,她不敢造次不敢动,此刻只觉腿脚酸麻胀痛,起身到一半竟一个趔趄飞了出去。
陆修抬手相扶,苏灵也顺势一抓,便将那只白皙微凉的手紧紧攥住。
待她稳稳站定,陆修欲转身前行,鬼使神差般,苏灵竟将握在手心的那只手攥得更紧了一些。
无视陆修探寻的目光,苏灵道:“腿疼,好疼。”
闻言,陆修神色自若,漫不经心地回握过去,两人便在这深沉的夜色里,牵手走了一段路。
如此夜行了许久,苏灵又取出一张符篆燃了,掐诀念咒,不消多时,只觉景色变幻,烛光闪闪,定睛看时,周围已是客房中的景象了。
眼前刚刚清明,忽见寒光一闪,利刃带着劲风袭来,迎面便劈。
不等苏灵动作,拨云剑一抵,已将那道利刃击飞出去,长剑在空中碎成数段,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只见宁老五呆若木鸡地站在眼前,刚才那一剑正是他劈的。
待看清两人,宁老五才回过神来:“你们可算回来了,不是说三四个时辰,这已是十几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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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中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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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老五竟真的老实看着法阵,眼见两人去的时间越长,心里便越慌,直至十几个时辰过去,他再也坐不住了,拿着剑守在法阵左右,生怕有什么异动,只要有异响便劈。
他虽十分听话,苏灵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蠢材!
若是冷不防被他迎头劈上这一剑,纵使不死,恐怕也不太好受。
心中虽然不满,但面对宁老五的抱怨,苏灵仍然哄骗道:“莫要担心,冥界的时辰跟人间不同,算错也是常有的。”
窗外已天光大亮,是晌午时分了。
迅速用过午膳,没打招呼,一行人便钻入人潮之中,转眼就不见踪影。
为避免再生事端,白日里只走山间河谷,远离人烟之处,只偶尔在河滩上遇见几只孤魂野鬼,一整日都见不到一个活人。
有陆修渡的灵力,又有苏灵的补药相辅助,这几日宁老五身上的伤已经大好,脚程也快了起来。
如此走了几日,终于在正月二十五,到了南水镇。
南水镇在摇光山脚下,镇子不大不小,临水建有上百户人家,夜色将暗,晚风携来湿润的气息,是要落雪了。
可眼下大雪还没来,已经有漫天雪白之物随风飞舞,苏灵两指一夹,捉到一片,看了一眼道:“这么多纸钱,这场丧事不像是给一个人办的。”
话音未落,远远的哭喊声便落入耳中,寒风凛凛,那哭声时远时近,听不真切。
是送殡的队伍。
“夜里出殡,也是邪门,”苏灵看着那漫天的纸钱,“镇子不安生,这几日小心行事。”
今日是正月二十五,距离修士交易的日期,还有两日,这两日,断不可出什么差错。
许是这铺天盖地的纸钱让镇子里的人不想触霉头,沿路走来,各家院落皆是关门闭户,一片沉寂。
拐过一条巷子,街角幽静处有家客栈,二层的木楼,装饰典雅,有些气派,门口挂了两串白花,店内也是一片雪白,作灵堂布置,几个披麻戴孝的男女围着火盆轻声啜泣。
兴许是丧主家在客栈办了丧宴,又兴许死的那人就是这家客栈的主人,不论如何,都不重要。
余光速速扫了一眼,便赶紧离开了,没摸清真相之前,镇上之人皆可能是暗处的眼线,他们并不打算在任何人面前露面。
只要是活人,就都可疑,客栈这种人来人往之处自然不是好地方。
打镇上游了一圈,已近亥时,终在大雪将落之前,到了郊外南水寺附近的一处义庄。
几人当下兵分两路,陆修先去南水寺查探,苏灵则带着宁老五和阿蘅到义庄歇息,稍后汇合。
义庄多作停尸之用,如家中有人去世,出殡前,便将尸首置于义庄内存放,义庄也多临近寺庙或是道观修建,一是靠正气镇压邪气,以防尸变,再者就是方便请僧人或道士做超度法事。
南水镇这处义庄,许是年久失修,已现破败之态,屋内结了蛛网,几张白幡也浸满灰尘,变作土幡,迎风飞舞,飘飘荡荡。
苏灵随手取出一根蜡烛点了,往前一照,只见地上摆了七八席草垫子,靠里的垫子上横了四条人影,盖着白布。
让宁老五和阿蘅守在门边,苏灵举着烛火走近那四条人影,道了一句:“得罪。”
说罢,一挥手,那四张白布齐齐掀开,四具平平无奇的尸体暴露出来,苏灵拿着烛火贴近了,仔细检查一番。
这四人都穿了寿衣,面色青白,已长了尸斑,死的最早那位已咽气了七日,好在是冬日,尸身冻得硬邦邦,短时间内不会腐败。
苏灵暗暗松了口气,都是死人,真是极好,跟死人相处,只觉怡然自得。
她已经有些年没验过如此完整的尸体,当下十分欣喜,不禁将五窍、四肢都看了个仔细。
刚要伸手解那寿衣的衣扣,却听身旁有人道:“这些人应是近日要下葬的,你别给碰出什么毛病来。”
苏灵手中一滞,抬头见宁老五眉头紧锁,这才收手道:“没错没错,平日验尸习惯了,多谢提醒。”
阴阳道修士,除了学习符篆法阵,请神御鬼之外,还有重要的一项便是医术,这医术里又包含了丹药和验尸。
苏灵少时便学习此项,颇有兴趣,可惜她在昆仑西闭关后,接触的死人大都死在鬼尸林,鲜少有接触其他尸体的机会,今日见了这些,自然手痒难耐。
宁老五在她验尸时已攒了火堆,用布将房屋破败处堵了堵,又收拾出四张草垫子,阿蘅已蜷在一旁睡着,苏灵甚是欣慰,走到火堆旁将阿蘅抱在怀里,赞赏到:“不错,你挺能干,事成之后我都不舍得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