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妃乜她:“你当我与你一样,不好好学?”
明婳讪讪一笑,只再想着裴琏这句话,双颊不禁更红了,低声哼道:“原谅个鬼。”
会乌孙语了不起啊,就显着他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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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长安皇宫。
听罢龙影卫统领刘钊的复命,永熙帝龙心大悦,抚掌笑道:“朕早就说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再看下首,他道:“刘自诚,你这差事办得不错,先回去歇息罢,晚些朕命人给你送赏。”
刘钊闻言,忙不迭掀袍叩首:“多谢陛下,陛下万岁。”
待到刘钊退下,永熙帝拿起裴琏奉上的书信,缓缓拆开。
书信不长,薄薄一页,寥寥数行字,言简意赅就三个意思——
首先,拜谢皇帝的布局让他及时醒悟,认清真心。
其次,他此去北庭少说一年半载,恐不能再替皇帝分担解忧,让皇帝励精图治,不要懈怠,今日事今日毕,得以天下万民为先,做好一个皇帝的本分。
最后便是寻常的问安,让太后、皇帝皇后都保重身体,叮嘱小公主抓紧学业,不可耽于嬉戏,免得损了女学的声名。
永熙帝看到前半段,觉着这竖子能理解老父亲一片苦心,未曾生怨,心间还一阵暖意融融,颇为欣慰。
待看到后头,下颌不禁绷起。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他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还轮到这小小竖子来教他做事?当真是倒反天罡,不知所谓。
只这埋怨在看到信尾的殷殷叮嘱时,又渐渐散去——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还能怎么办?不就只能做个大度的父亲将他原谅。
读罢书信,永熙帝本想现下就去永乐宫与皇后炫耀一番,才将起身,鬼使神差想到长子在信中所说第二点,「今日事今日毕」。
看了看雕花窗棂外湛蓝蓝的天,又看了看御案上堆得高高一沓的折子,他终是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雕龙画凤的鎏金宝座,提起朱笔当皇帝。
“那竖子最好尽快将人哄好,赶紧回来。”
月色空蒙,在紫宸殿批折子批到深夜才回到皇后宫里的永熙帝叹道:“将他辛苦栽培到这么大,便是盼着他能早日替朕分忧,现下他倒是撒腿跑去岳家了,留下一堆折子给他老子,当真是累煞吾也——”
皇后都准备睡下了,现下单着牙白丝缎亵衣,乌发轻挽地坐在灯下,细细读着长子的那封信。
阅罢,她掀起眼帘,睇着对侧拿着玉如意锤肩的男人,扯了扯嘴角:“你这就叫自作自受。”
“你这话说的。”永熙帝停下动作:“我这也是为了孩子的幸福着想,此次若非我出手,子玉怕是要孤独终老一辈子了,你这做母亲的能舍得?”
“舍得不舍得,不也是他自己造的孽,能怪谁?”
皇后将那信放下,静坐片刻,到底还是走到永熙帝旁,接过那玉如意,替他锤了锤够不着的后背:“还有你出的那损招……幸好子玉平安无恙,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等我发难,母后第一个不饶你。”
永熙帝享受着妻子的体贴,舒服地直眯眼,嗓音也透着几分慵懒:“你别与母后说这些。她若问起,你便说婳婳太想家了,忧思成疾,子玉便随她一同回北庭探亲。这人啊,心情好了,身子便也好了,身子好了,还愁不能给她抱个曾孙回来?”
“老太太上了年纪,就爱听这些,我们便多哄哄她。”
皇后听罢,不冷不淡扯了唇:“你这扯谎不眨眼的本事当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说着,也不与他捶背了。
永熙帝睁开眼,忙揽着皇后的肩,凤眸含笑:“我那也是为了哄母后宽心,若她知道真相,还不得日夜操心?反正对你,我说的都是真话,从无半句虚言。”
皇后似笑非笑呵了声,又伸手推他:“还未沐浴,别来碰我。”
“阿妩的意思是,沐浴了再来碰你?”
也不等皇后解释,永熙帝起身:“那朕这便去了,你且回榻间等着,别睡着了。”
皇后:“……”
这为老不尊的。
都做了二十多年夫妻,孩子们都这样大了,也不知他如何在床笫之间还有使不完的劲儿 。
待那道高大如松的身影消失在寝殿,皇后敛了眸,再看桌上那封薄薄的信纸,忽的想起一事,清艳眉眼间也不觉浮起一丝忧虑。
肃王妃温柔可亲不打人,但若到了北庭,肃王知晓了明婳受的那些委屈,琏儿怕不是要挨揍?
第085章 【85】
【85】
与去年送嫁不同, 一路队伍浩浩汤汤,随行又有那么多贵重嫁妆,再加之明婳是新嫁娘不好出门抛头露面, 是以去年从北庭到长安的一路, 明婳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马车上, 压根就没机会游玩。
但这次从长安回北庭,无事要赶,肃王妃不急着回, 明婳自然更不着急。
母女俩启程前就计划好了这一路到哪儿吃、到哪儿玩,总之要趁着这个机会, 把大渊西北境的名山大川、江河湖泊都游历一遍——
毕竟于这世道的女子而言, 这样的机会属实难得。
肃王妃做了二十多年的王妃, 人到中年,也想抛却妻子与母亲的身份, 自由自在玩一回。
明婳更不用说了, 正是贪玩的年岁。
于是待凌源县的暴雨停了,官道的泥泞也被烈阳晒干,车队照着原定的路线, 继续西行。
唯一的区别是,多了一队人——
裴琏与他的暗卫们。
对于裴琏非得跟上来的无赖行为, 明婳的态度是:“他要跟就跟, 反正我该吃吃该喝喝, 就当他不存在。”
然而她能无视裴琏, 肃王妃及其他人可没这个胆子, 敢无视当今太子。
于是无论是一日三餐, 还是出去游玩,只要太子寻到肃王妃, 斯文有礼地问:“岳母大人,不知孤可否一起?”
肃王妃能说什么呢?
太子愿意叫她一声“岳母大人”是给她面子,她岂能像寻常人家的岳母那样对女婿挑鼻子瞪眼。
只得忍着那阵头皮发麻之感,点头应下:“殿下若不介意,那便一起吧。”
太子自不会介意,欣然与她们共用每一顿饭,同游每一处名山大川。
一开始对于肃王妃这种不拒绝的“叛徒”行为,明婳很是不高兴:“阿娘,你到底和谁一边的,怎么这般向着那坏东西!”
肃王妃扶额,天底下敢这般称呼太子的,除了皇家那几位,怕是只有自家女儿了。
起码从这个角度来看,肃王妃觉得太子对女儿还是很包容的,若换做其他男人,哪能容忍妻子这般不恭。
但每对夫妻相处都有他们自己的一套相处模式,肃王妃不干预这对小儿女,只她自己绝不可能跟着女儿一起对太子无礼。
“阿娘自是和你一边的,但太子是君,他愿意问我,是给我一份体面,我岂能乔张做致,不识抬举?”
肃王妃慢声解释:“他心里有你,你便是喊打喊骂,他愿意包容。但阿娘于他,是你父亲的妻子,是你的母亲,是他母亲的旧友,这些身份说远不远、说近却也隔了一层。”
“他于你,是亲。于我,是敬。这两者之间要把握的分寸很是不同,遑论他是皇室中人,怎可等闲视之?”
明婳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听到肃王妃这般解释,也无话可说了。
只是接下来的一路,眼见裴琏天天在面前晃,且一口一个“岳母大人”唤得亲热,还隔三差五就在阿娘面前献殷勤,她隐约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家阿娘没准要被他给收买了。
终于在裴琏又一次抢在明婳之前,买下肃王妃看中的一副珍珠头面时,明婳憋不住了。
她将裴琏堵在廊间,双手叉腰:“你怎么总与我抢着付钱?你别忘了,那是我阿娘,不是你阿娘!”
裴琏不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阿娘是孤的岳母,孤喊她一声母亲也使得。”
稍顿,又道:“一副珍珠头面也不贵,权当孤的孝敬。”
明婳:“我阿娘自有我孝敬,用得着你抢先表现?”
“孤并非有意表现,只是给你买,你不肯要。”
裴琏默了两息,望着她:“若你愿意收孤的礼,那之后孤只管与你买,你去孝敬肃王妃。”
明婳:“……?”
一时间,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
语塞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反驳,最后只忿忿瞪了裴琏一眼:“有钱了不起啊!”
交涉无果,之后裴琏依旧该买就买,该殷勤就殷勤,出手大方不说,待人接物也一派温润有礼。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哪怕明婳时不时就挽着肃王妃提醒“阿娘你可别被裴子玉收买了,我和你说,他可会装了,你千万别上当”,肃王妃及车队一干人等对这位太子殿下的印象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就连王府亲兵与奴婢们私下里也都在聊:“太子殿下对二娘子可真好,不但千里迢迢陪她回娘家,这一路也是各种体贴。”
“可不是嘛,殿下不仅生得芝兰玉树,对二娘子也是深情一片,二娘子走到哪,他便跟到哪,那眼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二娘子!”
“我也注意到了!二娘子所到之处,三丈之内必有太子殿下!不知情的,还当太子殿下是咱们王府的赘婿呢。”
“嘘!这话可不能胡说。”
“我知道,这不是打个比方嘛。只是不知二娘子怎么想的,我瞧着殿下待她一片真心,她却不冷不淡的……”
不知内情的下人们各种猜测,稍知内情的采月采雁她们一路看下来,也忍不住在明婳耳边替太子说好话。
“依奴婢看,殿下当真改了许多。”
“是啊,如今他与娘子从前期盼的如意郎君简直别无二致呢。”
两婢对视一眼,终是没忍住问出她们一直好奇的问题:“娘子到底是因为何事与殿下拧着?”
明婳不瞎,裴琏这一路的改变,她也看在眼里。
至于为何还拧着,很简单,她心里那份芥蒂还未消——
就如裴琏以为他能放下一般,明婳也以为她能不怨。
事实证明,她还怨,还气。
只要一想到裴琏曾经待她的种种冷淡,想到他在醉仙阁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她就恨不得挠他、咬他,把他套进麻袋里结结实实揍一顿。
至于现下,他才追两个月而已,她去年可被他冷落了大半年。
若这么快原谅了他,岂不是美死他?
她才不干。
“我与他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们俩偶尔替他说两句好话,我可以不计较。但若说得多了……”
明婳看了看双手新染的凤仙花汁,撩起眼皮,柔婉眉眼透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别忘了,谁才是你们的主子。”
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两婢皆不约而同地觉得,自河北道回来之后,自家娘子正经起来,竟与太子殿下有几分相似,越来越有一朝太子妃的威严与气派。
而今听她这举重若轻的敲打,忙不迭躬身应道:“奴婢再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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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边赶路边游玩,走走停停,转眼一个夏日过去。
车队也赶在中秋之前,抵达陇西晋国公府,谢氏一脉发家的祖地。
多年前,裴琏便是随肃王一家在晋国公府过了个中秋。
时隔数年,故地重游,朱门前的两头石狮子依旧威风凛凛,只那蓝底鎏金的牌匾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愈发显得庄重古朴。
至于国公府的老国公爷和老太太,还有谢三爷雨三夫人,比记忆里老了一些,模样却还是那个模样。
倒是老国公他们瞧见了裴琏,惊诧之余,更多是感慨:“一晃眼,殿下竟长得这样高大英武。”
想当年裴琏刚到国公府时,才七岁,小小的人,仙童般眉目秀雅,举手投足间的贵气更是不必多说,偏又有种不符年龄的沉稳内敛。
像是他们府上的孩子们一个个都像皮猴儿似的,又跑又叫,闹得大人们脑仁都疼。
唯有太子殿下一声不吭、坐姿端正地坐在一旁,冰雪雕就的琉璃人儿似的,只睁着一双乌润明眸看着孩子们闹。
当时老国公便低声感叹:“性情沉稳是好事,只瞧不出半点孩子的活泼,懂事的叫人可怜。”
遂又叮嘱着肃王夫妇,“回到北庭后,你们对皇长子多上些心,让阿狼和双胞胎多与他亲近亲近,孩子们年岁相仿,交流起来比咱们大人简单。”
肃王夫妇自是满口应下。
但谁也没想到长安来了人,说是贵妃病重,急急忙忙将皇长子带了回去。
肃王夫妇倒是长舒了口气,毕竟于他们而言,照顾皇子实在是件十分棘手的差事。如今这“烫手山芋”被接回长安,他们也能安心回北庭过他们自己的日子。
大人们如释重负,孩子们却因少了个玩伴,伤心失落。
其中最难过的当属明婳,阿琏哥哥好不容易愿意和她当朋友了,这友情还没持续多久,就这般断了。
她还想着回到北庭,与她北庭的玩伴们炫耀一番:“瞧,这是我的新哥哥,他是不是很好看?”
现下漂亮的阿琏哥哥没了,她又只有一个黑炭似的亲哥哥了。
分别那天,小明婳哭得肝肠寸断。
小皇子见她哭得伤心,心中虽有不舍,但想到皇宫里病重的母亲,还是狠心随着侍卫上了马,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