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众人也都备了贺礼,肃王送了一把削铁如泥的青光宝剑,王妃送的是一枚玉扳指,谢明霁送了件金丝软甲,明娓是一方砚台,众人纷纷拿出礼物,最后目光齐刷刷看向明婳。
明婳:“……”
她扒拉着碗中的米饭,抿唇道:“忘了。”
王府众人:“……?”
肃王妃微尬,干巴巴挤出一抹笑,与裴琏道:“这事怪我,近日明婳一直在帮我处理囤备米粮之事,分身乏术,殿下莫要与她计较。”
裴琏看了眼低头扒拉米饭的明婳,嗓音沉缓:“无妨。”
“好好好,那殿下吃菜,多吃些。”肃王妃笑着张罗,又以眼神示意谢明霁陪酒。
谢明霁会意,连连举杯,与裴琏喝酒。
桌上气氛又重新热络起来。
明娓趁着没人注意,悄悄问明婳:“真的没准备礼物啊?”
明婳不吱声。
明娓道:“我听哥哥说,只要一收到长安的回函,便要全城戒严,备战出兵了,最迟不过三月。”
明婳眼皮动了动,仍旧不吭声。
明娓啧了声,别扭,便也不再劝。
酒过三巡,宴饮过半,明婳搁下筷子:“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肃王妃惊讶:“这么快就吃好了?”
明婳余光瞥见裴琏看来的视线,不自觉梗着脖子,嗯了声:“想出门逛灯会。”
上元灯节,是大渊举国的节日,长安有,幽都县有,北庭自然也有。
现下听到明婳要去逛灯会,桌上众人面面相觑,若是寻常的上元灯节,去便去了,可今日还在给太子过生辰呢。
就在一桌人面露难色时,裴琏搁下筷子,道:“孤还未曾看过北庭的上元灯节,难得碰上,不出去逛逛也有些可惜了。”
说着,他看向明婳:“不介意的话,孤随你一起。”
明婳看着男人幽深明亮的狭眸,抿了抿唇,道:“灯会也不是我家开的,你要来就来吧。”
既然裴琏和明婳要出门看灯会,肃王干脆将明娓和谢明霁也叫了出去,小辈们都不家,他也好与王妃过会儿二人世界。
于是四个年轻人一道出了门。
庭州的灯会虽不比长安热闹繁华,但和去岁幽都县那一条略显寒酸的灯市相比,算得上是辉煌盛大了。
抵达灯市入口,四人便戴着面具下了马车。
一开始四人还有说有笑地逛着,没走一会儿,恰好遇上了崔将军家的女眷们,其中还有崔家的六娘子——
肃王妃给谢明霁相看的对象之一。
双方互相见过礼后,崔家人有意让六娘子与谢明霁多相处相处,便叫六娘子与他们一起逛。
明娓见状,拉着明婳道:“为了咱们哥哥的终身大事,你先带着殿下去旁处逛逛,我来给他们牵线。”
明婳道:“我也可以牵线啊。”
明娓斜她一眼:“你自己的红线都一团乱,还来给旁人牵线?”
明婳:“……”
明娓:“再说了,难不成你让我和殿下独处啊?这像话吗。”
明婳:“……”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再看花灯铺子旁,那揪着帕子羞答答的崔六娘子,和杵在原地紧张得像根木头桩子似的谢明霁,明婳觉着的确是需要姐姐在其中添一把柴火,不然这两人怕是一整夜都说不了两句话。
“我们去城墙上吧。”明婳看向戴着银色面具的裴琏。
裴琏往谢明霁他们那边扫一眼也猜到什么情况,欣然应下:“好。”
于是两厢一招呼,便分了两路。
灯市花灯如昼,人潮涌动,明婳身形娇小,走在其中,愈发显得孱弱纤细。
裴琏与她并肩走着,因着四周拥挤,哪怕有意避开,两人的衣袖也时不时摩擦到一起。
明明四周喧闹嘈杂,可那沙沙的摩擦声,却好似格外清晰。
面具后的明婳垂着眼睫,兀自纳闷。
从前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为何现下,只是这般肩并肩走着,原本平静的心弦好似也被这时不时拂动的袍角挑动着,越发绷紧……
不过,他这阵子好似又变了不少。
每次在府中碰上,都格外沉默,只是深深看着她,那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和一些叫她心颤的浓稠情绪。
她看得出来,他的眼睛里对她的渴望,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拉着她的手耍无赖,或是一言不合便堵她的嘴。
明婳说不出这种转变是何感受,但这会儿,彼此簌簌摩擦的袍袖声,还有余光里,男人那想要靠近又克制着收拢的手,叫她的呼吸屏住,心跳也莫名乱了。
“哇,阿爹那边有吐火!”
恍惚间,两个小童从人群里跑了过来,险些撞到明婳。
“小心。”
纤细的手腕被握住,下一刻,明婳便被牢牢护进一个熟悉的结实胸膛。
那握在腕间的掌心如熔浆般,灼烫。
而比之更为灼烫的,莫过于那张银色面具之下年轻男人幽深阒黑的双眸。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明婳,嗓音微哑:“你可还好?”
第098章 【98】
【98】
闹市里花灯如云, 流光溢彩。
明婳愣了一瞬,才想着从他怀里离开:“没事。”
她轻挣手腕:“他们没撞上我。”
那叩着的大掌却没松开。
明婳诧异仰起脸,面具后的男人狭眸笼在阴影里, 瞧不出情绪, 嗓音却是温润的:“灯市人多, 鱼龙混杂,还是牵着,免得走散了。”
这平淡的语气, 好似只是审时度势的商量,并无半分冒犯或是占便宜的意思。
明婳看着周遭一波又一波拥挤的人潮, 咬了咬唇, 点头:“嗯。”
于是接下来的一路, 裴琏都牵着她的手腕。
正月里夜风寒凉,男人的手掌却像是炭火般, 所握之处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递到皮肤。
明婳恍惚觉着她那圈手腕肌肤都要被他的掌心烫化一般。
这大冬天的, 他的手怎么能这么烫呢。
她一到冬日里就手脚冰凉,夜里的被窝得躺许久才能变暖。
是男子的手掌都这么热,还是就裴子玉这样?
明婳也没有被其他男子牵着手逛灯会的经验, 是以她只能自我解释着,大抵男子体热, 尤其正当壮年, 火气更旺。
不知不觉, 她又想到在陇西时, 裴琏曾提议冬日里替她暖床。
去年除夕那几日的同床共枕, 他身上的确热烘烘的像个大暖炉, 抱着很是舒服……
“可是从这上去?”
身侧冷不丁传来的低沉嗓音一下子拉回明婳缥缈的思绪,待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城墙入口, 她有些尴尬地咳了声:“是,是这里。”
丢死人了,牵个手而已,她怎么想到睡觉的事了!
还好她这会儿也戴着面具,不然定要闹个大红脸。
裴琏不知明婳所想,只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以为她是不乐意与他独处。
握着她手腕的掌心不禁拢紧,他看着眼前那层层阶梯:“你可还走得动?”
明婳仍兀自尴尬着,听到这问,愣了下:“啊?”
裴琏道:“若是累了,孤背你上去。”
明婳微怔,而后忙不迭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裴琏:“真的不用?”
明婳:“登个城楼而已,又不是爬山,哪有那么娇气。”
且这楼梯这样高,万一他没站稳,两个人一起滚下来,她倒成了垫背的了!
说着,她挣开裴琏的手,捉裙便吭哧吭哧往上走。
看着那道铆足劲儿的娇小背影,裴琏不禁失笑。
他又不与她比赛,走这么快作甚。
不论怎样,还是跟在她身后,一道登上巍峨高大的庭州城楼。
内城楼平日都有官兵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唯有上元灯节这三日对民众开放,方便百姓们登高看灯、赏焰火。
只是裴琏他们今日来得晚,城墙上的观景好位置早已人满为患,目之所及,处处都是人人人人。
“往年我家要是想登楼看景,午后就会派人来占位置了。”
明婳朝四周窜动的人头望了望,面具后的嘴角翘了翘:“不过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人特别少,而且还不用挤,你要不要去?”
裴琏今夜本就是陪她。
别说是去人少之地,她便是带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奉陪到底。
“好。”他欣然应道:“你去哪,孤便去哪。”
明婳闻言稍愣,耳根也有些发烫。
裴子玉这是怎么了,从前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不声不响,如今一张口便是这些叫人肉麻的话……
难道北庭大营是什么情话教学宝地不成?
她不再吭声,只带着裴琏绕到城墙另一处的角楼。
看着角楼门前挂着的那把大锁,裴琏凤眸轻眯:“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明婳下颌一抬:“你等着。”
下一刻,她弯腰从旁侧搬来两块砖,提裙踩着,麻溜地爬上了城墙凹处。
裴琏面色一变,立刻上前去拉:“快下来,危险!”
“没事的,我爬过好多回啦。”
明婳推开他,一手攀着城墙,一手去推角楼侧边的窗户,娇小身形宛若一只灵巧的燕子般,“咻”得一下便跳进了角楼里。
待站稳后,她从里头探出脑袋,看向站在城墙旁一动不动的男人,语气里难掩得意:“瞧,这不就进来了?”
又摆手催道:“你也快些呀,再不久便要放焰火了。”
裴琏抿了抿薄唇,还是照着她的方法,从侧面跳进了窗户。
待他拍拍袍摆也站定,明婳叉着腰,一脸自得地看着他:“是不是很简单?”
裴琏:“……”
虽然这城墙离窗户不算太远,八九岁的孩子也能跳过去,但到底是高处,始终存在一定的风险。
下颌不觉绷紧,他睇着明婳,语气严肃:“以后别再做这样危险的事。”
明婳:“这有什么,你方才不也跳过来了。”
裴琏蹙眉:“万一脚滑,坠楼了怎么办?”
“哪有那么危险。”
明婳满不在乎,话落,见裴琏一声不吭,她偏脸咕哝:“这么短的距离,再危险能比你上战场危险?”
裴琏噎住。
一时间,既欢喜她话中的在意,又无奈于她的偷换概念。
“上楼吧。”他道。
翻都翻过来了,继续计较只会败兴,大不了明日叫人把这窗户给封了,以绝后患。
明婳见他不接她那话茬,眸光黯了黯。
等到在二楼的窗户前坐下,她也无心眺望庭州辉煌盛大的夜景,踌躇片刻,还是没忍住问:“你真的……非去战场不可吗?”
裴琏摘面具的手微顿。
须臾,他拿下面具,一张端正的脸庞在朦胧光影里愈发深邃:“这是个很好的历练机会。纸上得来终觉浅,能跟着你父兄一同上场,定能收获良多。”
虽然早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真的听到,明婳仍有些郁闷:“哪有人上战场求学的……”
宫里又没有其他皇子和他抢那把龙椅,就他这身份地位,何必这样卷?
裴琏见她柳眉拧着,嘴角轻勾:“你可以往好处想。”
明婳:“嗯?”
裴琏侧眸睇她:“若孤真的回不来,便再也无法纠缠你了,你耳根子不是也能落个清净?”
哪怕听出他话中的调笑之意,明婳还是白了脸,气急败坏去捂他的嘴:“你这人怎么半点不懂得避谶!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吗?你快些呸了。”
裴琏见状,凤眸稍弯。
“你还笑!”明婳瞪他:“这有什么好笑的,你快些呸呸呸!”
裴琏嘴被捂着,说话也含糊不清:“你捂着孤的嘴,孤如何呸?”
明婳一窘,忙撤回手,见他还笑着,她故作嫌弃将手往裙摆上擦了擦:“谁稀罕捂你似的。”
说是这样说,擦完手,一双明眸定定看着他,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裴琏见她这副严苛夫子模样,薄唇轻翘,偏脸朝空气呸了三下,再次回眸:“这下行了?”
明婳面色稍霁,语气仍是凶巴巴的:“你别拿这种事与我开玩笑,武将之家,最听不得这种玩笑。”
裴琏闻言,似是想到什么,也敛起笑意:“好,孤日后不说了。”
明婳这才卸下一口气 ,又低头从腰间取下一枚香囊:“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懒得费口舌劝你了,喏,这个拿去。”
“这是?”
“咳,你就当生辰礼物吧。”
裴琏眉梢轻挑,“不是说忘了么?”
“你爱要不要,不要还我。”明婳伸手就要去抢。
“谁说不要了。”
裴琏高举手臂:“送出去的礼,岂有收回的道理?”
明婳一时不防,险些扑到他的怀中,还好及时刹住,红着脸悻悻地坐直了身子。
窗外倒映进来的暖光斑驳洒在她的脸庞,裴琏瞥见她轻颤的睫毛,有一瞬的冲动将她揽入怀中。
喉头轻滚了滚,终是克制住,只垂下眼去看掌心那个小巧的香囊:“你绣的?”
明婳道:“一两银子买的。”
裴琏浓眉轻拧:“孤好歹也给了你一千八百两的压岁钱,你就送孤一枚一两银子的香囊,未免太过小气?”
明婳倒是少见裴琏这不忿的模样,心下发笑,面上却道:“一两银子怎么了?你没听说过有句话叫礼轻情意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