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是她急急忙忙躲进床里时,一个不慎,绊倒了。
双手不偏不倚撑在了男人的胸膛上。
那种男宠面首,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睡个觉也不好好穿衣服,袒胸露腹的……
怎么说呢,反正也算得上她“轻薄”了他,加之她那时做一副男装打扮,那漂亮男宠大抵以为她是个好龙阳的客人,抬手就来了一拳。
挺疼。
但正如谢明霁说的,活该。
“反正不是什么光彩事,你知道就好了,别往外说。”明娓讪讪摸了下鼻子,又端起茶杯喝了口。
明婳张了张嘴,很是惊愕,半晌,很是好奇问:“平康坊里也有女客吗?”
明娓这阵子在长安四处晃荡,涨了不少见识,这会儿也乐得在妹妹面前显摆:“当然有啊,不然那些粉面油头的男宠养来作甚?不过女客不会像男人们那么光明正大地去逛,大都是叫人拿轿子或是马车,将人抬到私宅里相会。”
这些都是明婳从前不知晓的,她睁大眼睛看着明娓,等着她说更多。
明娓也不负所望,把她在长安城里听到的风流轶事都与妹妹八卦了一遍。
大多数养面首的,都是公主、郡主和县主这些有封号的高门贵女,当然也有一些寡居的高门妇人捺不住寂寞,偷偷找相好,或是去庙里与花和尚私会,但这些风言风语,也无人查证。
明婳为闺阁女子时,这些事自然入不了她的耳朵。
现如今她是经过人事的妇人了,才发现男女之事竟然这般乱。
明娓反正是不打算嫁人的,从前她想着,或可找个赘婿放在家里。如今来长安走了一遭,见识开阔了,便觉得赘婿也不必招了,若是无聊了,养几个面首玩玩就成。
聊完这事,明娓关心起明婳的近况,“你和太子相处得如何?兄长说那日礼国公做寿,他带了你去,看来你们关系好些了?”
明婳托着腮:“唉,别提了。”
明娓:“怎么了?他对你不好?”
明婳耷拉眉眼:“说好,也不算好。说不好……也算不上不好。”
只能说这场婚事,与她所期待的婚后生活完全不同。
双生子心有灵犀,明娓一看妹妹这别扭劲儿,便猜到是怎么回事,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背:“且看看吧,还是那句话,能适应就适应,适应不了,一个月后随我和兄长归家,就当没来过长安。”
但明娓隐约觉着,虽然阿娘说了皇后娘娘会帮妹妹,皇家却并无太子妃和离的前例。
所谓“和离”,八成也是像当年皇后娘娘离宫那般,舍弃本来身份,以“病逝”为由,金蝉脱壳。
的确不到万不得已,不必走到那一步。
丢了身份不说,还伤了皇室与谢氏的情分.......
毕竟这场婚事,从一开始便不是单纯的两姓之好,更多是为了长安朝廷与地方势力的平衡。
只这些沉重复杂之事,明娓也不想说出来给妹妹压力,抬手揉揉她的脑袋,聊起开心的事来:“下个月帝后前往骊山避暑,我和哥哥也在随行之列,等到了骊山,我们便能经常见面,也能一块儿游猎了!”
明婳啊了声,面露迷茫:“骊山避暑?”
明娓道:“你不知道这事?”
明婳摇摇头:“不知道啊。”
“每年夏日,陛下都会带着皇后娘娘,还有部分王公贵族和臣工前往骊山避暑,往年都是六月去,八月回。今年因着你与太子的婚事,往后退了一个月,改成七月了。”
明娓蹙眉:“算算日子,过几日便要出发了,你怎的浑然不知,难道太子没与你说吗?”
明婳讪讪:“他最近一直在忙公事,我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明娓:“那他派人传个话也行啊。”
明婳抿唇不语,心里却忍不住想,是他太忙忘记了,还是他压根就没打算带她去?
是了,上回礼国公府赴宴,还是她主动提了想出去玩,他才带她去的。
只这些事,她也不好与姐姐诉苦。
毕竟,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那日都说了,想要她成熟稳重些……
哪有太子妃,动不动缠着太子要出去玩的呢。
想是这么想,但等明娓走后,明婳坐在榻边,越想越心痒。
到底为什么不和她说啊。
她真的真的好想出去玩啊!
理智告诉她,成熟、稳重、淡定。
但一想到姐姐提及的骊山行宫,春日山花烂漫,夏日避暑纳凉,秋日狩猎赏枫,冬日温泉舒骨,且自从大渊立国以来,经过数代皇帝的修缮扩建,愈发华美恢弘,风景宜人。
明婳心里就像无数只猫爪在挠,无比向往。
眼见她在殿内眉头紧锁,来回踱步,采月和采雁试探开口,“不然您去问问太子殿下?”
明婳有这个打算,却又抹不下面子,目露迟疑:“我去问他,会不会不太好?”
两婢都了解她的性子,一个说,“这有什么不好,问问而已,又不吃亏。”
一个说:“难道您不想去骊山行宫,不想和世子爷、大娘子多多见面么?行宫可比皇宫的规矩松泛多了。”
这些话简直说进了明婳的心坎。
她想啊,想的要命。
眼见窗外红霞绮丽,夜幕将至,明婳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两婢:“中午蒸的桂花糕和樱桃煎还有么?有的话,装上两碟,我去紫霄殿走一趟好了。”
第028章 【28】
【28】
明婳到达紫霄殿时, 裴琏正与郑禹交代着御史台的安排。
听到太子妃来了,郑禹察言观色,拱手:“那属下先告退……”
裴琏乜他一眼:“事还没说完, 你退去哪?”
说着, 看向福庆:“先带她去寝殿。”
福庆跟在太子身边, 也知太子做事向来有始有终,忙起来时更是不喜被人打扰。
于是垂首应道:“奴才这就去。”
待到福庆退下,郑禹看向长案后的太子:“万一太子妃有要事寻殿下……”
太子神色清冷道:“那也不是你该问的。”
郑禹一怔, 连忙屈膝:“属下多嘴。”
“起来。”裴琏揉揉眉心,继续说回御史台监察事宜。
书阁外, 得知太子还在和臣属谈论公务, 明婳咋舌:“都这个时辰了, 他竟然还在忙?”
“陛下将整饬御史台之事全权交予殿下,而那御史台积弊已久, 沉疴冗杂, 收拾起来费心费力,殿下又一贯亲力亲为,这些时日眼瞧着都瘦了一圈。”
福庆躬身道, “殿下让奴才请您去寝殿稍作歇息,他忙完了便过来。”
明婳只觉这太子当得也太辛苦了, 颔首:“有劳公公了。”
不多时, 她随着福庆到了太子寝殿。
上回她也来过寝殿, 却是睡了一天一夜, 未曾好好打量殿内的布设。
这回她清醒着, 又闲来无事, 便在寝殿四处溜达起来。
寝屋算是一个人最私密的空间,从那些细枝末节里也能看出这个人的性格与喜好。
像是明婳喜欢鲜艳明丽的风格, 无论是从前在肃王府的闺房,还是瑶光殿的寝殿,都装点得明媚又温馨,屋内处处熏着清雅微甜的鹅梨帐中香。
姐姐明娓则喜欢繁复华丽的西域风,墙上不挂花鸟字画,挂的都是色彩斑斓的波斯挂毯,屋里的灯盏也是绿色雕花琉璃灯,所熏香料也是热烈浓郁的乳香。
她爱财,还按照风水,在寝屋西南角挂了好些金灿灿的铜钱风铃。
用姐姐的话来说:“心绪不佳时,把窗子打开,听风吹过铜钱声,心情就好了。”
明婳也曾到过哥哥谢明霁的寝屋,虽然只是站在门外瞅了一眼,但正中挂着的那八尺高的《六骏图》,壮阔肃杀,一眼便知是习武之人的房间。
至于裴琏的寝殿……
明婳环顾着这古朴素雅的殿宇, 从幔帐、桌椅、屏风到长榻、窗纸、梅瓶,一切都是那样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却也单调无趣。
唯二可窥出些许喜好的,一个是香炉里燃着山间六调香,一个是次间一整面墙的大渊疆域图。
六调香气味清幽怡人,明婳很喜欢。
至于那整面墙的疆域图,她驻足仰首,视线先落在那钉了枚小红旗的长安,再沿着长长的路线一路往西。
她看到了陇西肃州,那是她们谢氏的祖地,有她的祖父母和亲族。
再往上很远,便到了北庭都护府,那是她的家,有她的父亲和母亲……
从北庭到长安那大半年的路程,浓缩到这张疆域图上,长长曲折的一条,几乎跨越半个大渊。
明婳心底忽然升起一阵惆怅,她想家了。
也不知这个时候,爹爹阿娘在家做什么,应当也在想念他们兄妹三人吧。
暗自神伤了一阵,再次抬起头,明婳看向疆域图右上方那一大片灰色区域。
那是东突厥和戎狄的地盘,上面钉了好几枚飞镖——
是裴琏钉的么?
明婳思忖,也只能是他了。
大多帝王都想做出一番功业,身为未来帝王的裴琏也不例外。
东突厥和戎狄虽然现下与大渊修好,但明婳也曾听父亲提过,盼着有生之年能再和东突厥打一场,取了那吉栵可汗的脑袋,好替他战死在沙场的同袍们报仇。
每次父亲提起这事,母亲都沉默不语。
母亲是不希望打仗的,父亲每回带兵出征,她都担心得一宿宿合不上眼。
但打仗对娇养在朱门绣户的明婳来说,是件很遥远的事。
同样,她觉得对于长在皇宫内苑的裴琏来说,也是件很遥远的事。
又在疆域图前看了一会儿,明婳就走到内殿坐下,百无聊赖地等着。
白纱灯罩里的灯烛静静燃烧,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荜拨”声。
书阁里,裴琏与郑禹交代完公事,又坐在案前忙着御驾离宫后的皇城布防。
待他撂下墨笔,稍作松泛时,福庆壮着胆子上前:“殿下忙完了?”
裴琏看他:“怎么?”
福庆讪讪道:“太子妃还在寝殿等着您呢。”
裴琏面色一顿:“她还在?”
福庆噎住了,心道不是您说让太子妃在寝殿等么?好嘛,竟然真将人给忘了。
裴琏问:“她这趟过来,是有何事?”
福庆道:“这…这奴才也不知,但太子妃带着食盒,应当是给您送吃食?”
裴琏眉头轻蹙,他一日三餐皆由御膳房照应,何须她费这个心神。
短暂沉默后,他掀袍起身,往外走去。
寝殿门外,宫婢们毕恭毕敬守着。
裴琏瞥见有点眼熟的采月,脚步稍顿:“你们主子还在里头?”
采月垂着脑袋,小心翼翼道:“是。”
裴琏推门走了进去,室内一片静谧,悄无声息。
及至里间,方才看到那斜趴在榻边案几熟睡的娇小身影。
她今日穿着一袭红底绣折枝海棠的窄袖襦裙,乌发高挽,露出一截纤细白腻的颈子。
裴琏走到她身侧,她也无知无觉,依旧趴睡着。
暖黄烛光透过一层白灯纱,柔柔洒在少女娇婉的脸庞,也不知是睡得太香,还是睡热了,那细腻雪肌透着淡淡绯色,雨后海棠般,娇媚动人。
再看桌上,摆着两样糕点,一份桂花糕,一份樱桃煎,一看都是她喜欢吃的。
而他,素来不喜甜食。
裴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
说她体贴,送的吃食都不合他的口味。
说她不体贴,又能一直等他等到睡着。
无奈叹口气,裴琏弯腰,抬手将榻边之人抱起。
才将走了两步,怀中响起一声细细嘤咛。
他低下头,便见明婳揉着睡眼,看到他时,她还有些懵:“太子哥哥?”
裴琏:“嗯。”
“你忙完了?现下什么时辰了?”
明婳在他怀中左右顾盼,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你怎么抱着我?”
“忙完了。亥时三刻。抱你去床上睡。”
裴琏言简意赅地答完后,垂眼看她:“还要问什么?”
明婳先是摇了摇头,而后想起正事,点了点头:“要问。”
于是裴琏将她放下来,自己也在榻边坐下:“说吧。”
明婳抿抿唇,试图迂回些:“你公务繁忙定然累了,先喝口水,吃些糕点?这桂花糕和樱桃煎都是小厨房今日新做的,特别新鲜。”
当然主要是为了招待姐姐明娓才做的,正好还有的剩,就让人给装来了,不然空手而来也不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