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婳听罢, 顿觉皇后娘娘对自己当真是十分和蔼温柔了。
且说现下, 得知皇后有请,明婳特地换了身较为清雅的衣裙, 身上首饰也都戴着皇后之前赏赐的, 揽镜自照,确定端庄得体,这才带着婢子们往永乐宫去。
一回生, 二回熟。
第二次来永乐宫,明婳不再紧张, 只是心里疑惑:“皇后娘娘怎么突然召见我了?”
采雁猜测:“或许是想主子了?”
明婳:“……”
这怎么可能, 皇后就不像是那种会牵挂人的人。
转念一想, 裴琏不也是吗?
昨晚他深夜而来, 和她说起骊山行宫的事, 言语间好似没有一丝不舍。
想到这, 能去行宫避暑的欢喜都不觉淡了些。
思忖间,主仆俩到了永乐宫。
素筝姑姑早早地在门口相迎, 笑着给明婳请安,又道:“娘娘正在里头合香呢。”
明婳随之入内,便见光线充沛的明间内,一身白底绣淡蓝兰花纹宫装的皇后正跽坐在长榻上,面前那张檀木长案上摆着各种各样小瓷罐,正中放着个小小的水滴形白瓷香炉,香炉旁则是整整齐齐几样合香工具。
听到脚步声,皇后抬起眼:“来了。”
明净阳光透过淡青色的纱窗,斑驳错落,她抬眸刹那,似露珠滚过幽兰叶。
原来美人不用巧笑嫣然,也能美得惊心。
明婳恍惚了一瞬,忙红着脸行礼:“儿拜见母后,母后万福。”
“不必多礼。”皇后道:“过来坐吧。”
明婳上前,刚想坐在月牙凳上,皇后问:“你可会合香?”
明婳怔了下,面露惭色:“会一点,不精通。”
皇后道:“我记着你母亲很擅调香。”
提到这个,明婳更惭愧:“是,我阿娘之前教过我和姐姐学,但我们……比较鲁钝,调得不好。”
实际还是懒。
合香需要耐心和细心,她和姐姐都坐不住,每回被母亲摁着学,一旦香气偏差了一点,都不愿重新调配。
明娓的想法是:“花银子买不就成了么,何必费这么大劲儿自己合。”
明婳则是觉着:“香味闻着都差不多,不必计较这么一点点细微区别。”
肃王妃见她们姐妹都不是合香这块料,也不强求,随她们玩去了。
现下被皇后问起来,明婳只觉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当初就跟着母亲好好学了。
皇后似看出她的窘迫,道:“人各有长短,不必妄自菲薄,你若不嫌烟火熏眼,可坐过来看。”
明婳自然喜欢与皇后亲近,忙拎着裙摆坐在对面,只见皇后这套合香器具典雅巧丽,不愧是宫廷敕造,比之王府的要精致不少。
皇后手持银质香勺,闲聊家常般道:“你去行宫的事,你父皇也与我说了。按说你是太子妃,应当住在行宫西殿,但此次琏儿不去,瑶瑶又素来与你亲近,知晓你要去,便嚷着要与你同住。我寻你来便是问问,你是想住在西殿,还是和瑶瑶同住月华殿?”
明婳想了想,道:“儿愿意和阿瑶妹妹一块儿住,两个人同住也热闹呢。”
皇后点头:“好,那便这般安排。”
明婳道了谢,又听皇后问:“你入东宫也快一月,与太子相处得可还好?”
迎上皇后冰雪般的眼眸,明婳咬唇,迟疑片刻才道:“儿与殿下……殿下他……很忙。”
前些时日,她的确为他的冷漠古板而气恼,觉得他就是块臭木头。
但他后来给她送了那么多名贵字画,还让她去骊山行宫,她便觉得他也没有太坏,就是性情冷了些。
且他每回亲她、抱她,与她做亲密事时,那份缠绵悱恻,总叫她生出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之人。
皇后看着对座眉眼稚嫩的小娘子。
多年轻啊,还不到十六,正是懵懂青涩的年纪。
她不觉放缓了语气:“婳婳,你可喜欢他?”
明婳怔了下,而后双颊发烫,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喜欢的吧。”
皇后问:“喜欢他什么呢?”
明婳被问住:“喜欢不就是喜欢吗……”
皇后:“你没来长安之前,应当也有见过别家儿郎,你对他们可会像对太子那样喜欢?”
明婳摇头:“不会。”
皇后问:“为何?”
明婳道:“因为他们不是我夫君啊,太子是我夫君呢。”
皇后无奈,却无不耐:“若太子并非你夫君,与旁的儿郎一样,你可会喜欢他?”
明婳歪着脑袋,思忖片刻:“还是喜欢的。”
皇后:“嗯?”
明婳的脸更红了,难为情道:“殿下生得好看呀,我在北庭就没见过比他还好看的儿郎。”
皇后一怔,而后失笑。
还是年少慕艾啊。
照理说太子也正是这般的年龄,他却早慧,压抑着天性……
“母后,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明婳问。
皇后摇头:“没什么,只是……只是太子那个性子,有些孤僻冷清。”
皇后望向她道:“身为他的母亲,我自然希望你们夫妻和美,你能喜欢他、多多爱他。但作为你母亲的故交,我又担心你耽于情爱,把太多心思寄托在男人身上……”
或许世上真有因果轮回这一说,曾经许太后的左右为难,如今她也算是尝了一遭。
“明婳,爱人之前,先自爱。”
皇后道:“无论最后能否修成正果,我盼着你们都能好好的。”
一直到回到瑶光殿的路上,明婳都在想皇后娘娘说的那些话。
明婳觉得奇怪,怎么皇后娘娘与姐姐说的话都一样。
可她没有不爱自己呀,她可喜欢自己了。
不过皇后娘娘人真好,每次去永乐宫都是连吃带拿,这回送了她好几样新调的香,其中也包括裴琏惯用的山间六调香。
明婳决定以后裴琏来瑶光殿,她就点上这个香。
没想到当天夜里,裴琏就来了。
看着青烟袅袅的鎏金莲纹香炉,他问:“你换了熏香?”
“对呀,母后给的,是不是很好闻!”
过几日就要出去玩了,明婳心情也特别好,脸上的笑容也多了:“除了这一样,母后还送了我好几味她调制的合香呢,每个都特别好闻。不过我知道你喜欢这种香,就点了这个。”
裴琏眼波微动,面上却不显,掀袍在榻边坐下:“母后今日寻你过去,所为何事?”
明婳也坐下,老老实实把宫殿安排的事说了,但关于喜欢的那段讨论,她没说。
那都是女孩子的悄悄话,才不和男子说。
“……总之母后交代我回来收拾箱笼,说是不用带太多,行宫那边一应具备,便是真的缺了什么,也能到山下城镇采买。”明婳托着下巴,一双美眸亮晶晶的:“母后说骊山围场特别大,跑马、狩猎、郊游,玩一整个夏日都玩不厌,对了,夜里还会有篝火晚宴!有烤全羊、烤獐子、烤鹿肉……”
听到“鹿肉”二字,裴琏端着茶盏的长指微顿。
那日夜里,他有些失控,她其实也没好到哪去,哪哪都滚烫,烫到仿佛要化成一团。
“到了行宫,少吃鹿肉,少饮酒。”裴琏道。
“啊?”明婳看他:“为什么?”
裴琏道:“鹿肉大补,吃多了流鼻血。”
至于少饮酒,他睇着她:“喝酒易误事,难道你酒量很好?”
明婳摇摇头,一脸老实:“我酒量不好的。”
裴琏:“那就别沾酒,免得酒后失仪……”
他不在她身边,也无人帮她收拾烂摊子。
罢了,明日还是往永乐宫去一趟,拜托母后费心看顾她一些。
闲聊了两句,裴琏便起身去沐浴。
明婳见他今日来的这般早,这会儿又去沐浴了,也猜到待会儿要做什么,一颗心砰砰直跳。
说来也奇怪,明明已经做过好些回夫妻事了,可每回做这事,她还是很紧张。
待到夜里,熄了外间几盏灯,放下层层薄如蝉翼的红绡帐,并肩躺着时,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咚咚咚咚,好似下一刻便从腔子里跳出来。
裴琏侧过身,照往常一样,先勾住她的腰,再覆身而上。
明婳觉着他好似特别喜欢她的腰和双足。
每回起来照镜子,腰上痕迹最重,脚踝也有握痕,上回在紫霄殿共浴时,脚踝还多了个牙印。
她记不清那牙印是什么时候咬的,想了许久,猜测应当是意乱情迷时,腿搭在他肩上,他便顺手抓着咬了口。
对此明婳很是纳闷,他又不属狗,怎么连脚都咬。
“在想什么?”
衣带已然解开,男人吐息间的热意拂过她的脖颈,明婳痒得缩了缩脖子,很小声:“没…没想什么。”
裴琏感受到她的瑟缩。
她在床下和他顶嘴时倒是胆大,一到床上就拘谨羞涩。
含羞草般,碰一下,缩一下。
这个时候,裴琏会选择吻她。
她似是很喜欢亲吻,每回亲着亲着,便会放下警惕与拘谨。
像是含苞待放的花儿,在和煦微风里缓缓绽放,花瓣舒展,不再保留地将那份娇媚展示于人。
这时的她,艳丽,柔軟,又有雏鸟般的依赖。
他也愿意予她几分体贴。
“婳婳。”他唤她,“放松些。”
明婳便红着脸,闭上眼。
但循循容纳时还是忍不住抬起手,牢牢抱住男人劲瘦的口口。
裴琏也不大好受,她还是太小,身子小,骨架小,开始总是要多费些耐心,免得伤着她。
“子玉哥哥。”她抱着他小声唤,白皙小脸已经红透了,枝头熟透的桃子般。
裴琏眸色微深,俯身再次吻住那抹朱红唇瓣。
红绡纱帐逶逶垂动,宛若潮水携浪来,一声淹过一声,一波盖过一波。
直至夜深,红浪退去,帐内绽开浓郁兰麝,掩过山间六调的幽幽清寒。
一片昏暗里,心跳和呼吸过了很久还未平息。
明婳汗涔涔地窝在裴琏怀中,仿佛精疲力尽。
裴琏摸了摸她的额发,嗓音带着事后的哑:“孤抱你去沐浴。”
汗水黏腻并不好受,可她却抱着他的腰,摇摇头:“子玉哥哥。”
在床笫之间,他话不多,而她说的最多的便是这四个字。
裴琏看着窝在怀中的小妻子:“怎么?”
明婳呢喃道:“没怎么,就是想再抱抱你。”
裴琏知她许是还陷在方才情事的余韵里,道:“待清洗洁净,再抱也不迟。”
“不……”明婳闭着眼:“就想现在抱。”
年纪小,也爱使小性子。
裴琏垂下眼,盯着她酡红汗湿的脸,无奈。
罢了,再容她一会儿。
搭在她腰间的手也挪到了她光洁的背上,哄孩子般有一下没一下拍着。
两人安静地温存了一阵,明婳总算缓过气,脑中冷不丁冒出皇后娘娘白日说的那些话。
她咬了咬唇,从男人年轻结实的胸膛上爬起,鼓足勇气问:“子玉哥哥,你真的不同我们一起去行宫吗?”
拍背的大掌有一瞬停顿,而后放了下来。
借着透过纱帐的昏昏烛光,裴琏看着眼前这张微酡姣美的小脸,道:“你想孤去?”
“嗯!”
虽然他总是冷着脸,但想到大家伙儿都走了,就留他一人在长安,未免太可怜。
明婳撑着手臂,往他身前挪了挪,一双水润明眸晶晶亮:“一起去吧,行宫那么好玩呢。而且我打听过了,先前父皇在行宫也照样处理政务,不是非得留在长安不可。”
她靠得近,又未着寸缕,身上的馨香丝丝缕缕涌入鼻尖,裴琏喉头微滚了滚。
心里有刹那的动摇。
但意识到这份动摇后,他很快沉了眸。
明婳还在等着他的回答,裴琏却是抬手,扯过被子将她一裹:“孤已安排好皇城内的巡防,如若临时变卦,又要重新安排布局,许多事也需重新规划,多有不妥。”
尤其前往骊山,只是为了一时玩乐,简直是错上加错。
果然,美色在怀,易腐人心。
裴琏心下自省,也不等明婳多说,便将她连人带被子的抱了起来,吩咐殿外送水。
一番清理之后,二人重新回到帐中,明婳却还在想去骊山的事。
她知道裴琏身为太子,出行一事肯定不如她轻松,她临时要去,皇后给她安排车马宫殿就成,但裴琏要出行,要顾及方方面面 。
且现下离出发的时间不到四日,临时变动,的确麻烦。
但一想到他真的不去,心底不免泛起一丝小小失落。
“为何叹气?”
枕边冷不丁响起男人的声音,明婳怔了下:“啊?”
裴琏侧过身:“你方才在叹气。”
明婳抿了抿唇,道:“就是觉得有点遗憾……”
裴琏:“遗憾什么?”
明婳道:“你不能一起去骊山呀。”
裴琏静了两息,道:“孤并不爱玩乐,便是去了,也无法陪你游猎踏青,何况你有你兄长与姐姐作伴,没什么好遗憾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明婳迟疑片刻,忽的翻个身,骨碌滚到了他怀中:“你是我夫君,和哥哥姐姐是不一样的。”
她身子绵軟,又刚沐浴过,清清爽爽,裴琏便也抬手将她抱住。
明婳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清香,忽又仰起脸,望着他:“子玉哥哥,我去骊山一个月,你会想我吗?”
想她?
裴琏微微蹙眉,沉默下来。
明婳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开口,细白指尖攥着他的衣襟,又问了一遍:“想吗?不想吗?到底想不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