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琏静了许久,才道:“你可听过清官难断家务事?”
明婳自然是听过的,但是:“就刘达那种人也配叫家人吗?他做出这些事,连人都不算。”
裴琏道,“但这世上并非事事都能分善恶,断是非。”
“为何不能?”明婳蹙眉:“衙门的牌匾就挂着正大光明四个大字,官府不就是为民做主、寻求公平之地吗。”
“你说的不错,但你也得明白,世上之事,没有绝对的公平,顶多是相对的公平。”
“公平不就是公平,哪有这么复杂?”
明婳一张俏丽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只觉裴琏这是在与她绕圈子,都快把她绕晕了。
裴琏也知有些道理,不是单靠旁人说就能理解的,须得她自己多看多听、多思多想,方能领悟。
她年纪尚小,从前又被家里保护得太好,犹如温室里的花朵,思考问题的角度也更加简单直白。
这造就她一颗纯粹赤子心,却也叫了少了许多处世为人的经验。
“若想不通,不必硬想。”
裴琏与她道,“那个刘达会受到报应的。”
明婳:“真的吗?”
裴琏:“嗯。”
既然她想要个公道,那他就给她一个公道。
“至于添改律法,此乃是国家大事,须得回到长安之后,与父皇百官协商斟酌,并非你我三言两语便能决定。”
“这个我知道的。”
明婳点点头,冷不丁的,她想到了皇后娘娘和小公主推进女学之事,她如今.......也算是在与她们做一样的事吧?
虽不像那些居庙堂之高的大臣能直接提出为国为民的策论,却也从旁侧为天下百姓,贡献了一份属于她的力量。
思及此处,她的心底蓦得冒出一丝说不出的热意,而那热意逐渐充盈了整个胸腔,激荡滂湃。
再看眼前如竹如柏的男人,她目光愈发清亮。
与他成婚的好处,又多了一个呢。
裴琏自也感受到来自小妻子那满含爱意的注视。
她当真是,很喜欢他。
罢了,满脑子情爱就情爱吧,单从夫妻角度来看,这也算个优点。
他抬手,将她揽入怀中。
明婳:“……?”
他怎么突然抱她?
不过靠着蛮舒服的,不靠白不靠。
接下来的一路,明婳就靠在裴琏怀中,时不时与他闲聊一二,直到马车停在了柳花胡同门口。
裴琏虽陪着明婳入内,脸上却带着面具。
那银色面具配上他今日这身竹青色长袍,霎时叫明婳想到那一夜的玉郎。
于是当积善堂的老弱妇孺们纷纷投来好奇目光时,明婳笑着与他们介绍道:“这是玉郎,是我的……咳,郎君。”
话落,那一直牵着她的大掌就握紧了些。
明婳抬起眼:“怎么了?难道我有哪里说的不对吗。”
裴琏:“是夫君。”
明婳故作无辜:“郎君不就是夫君的意思?”
裴琏:“……”
郎君的确有夫君之意,却也有情郎之意。
尤其是她方才那欲盖弥彰的语气,分明是故意叫旁人以为他是她养的面首。
不过现下他戴着面具,的确像是被有钱夫人豢养的见不得光的面首……
积善堂里的乡亲们虽然对这位身量高大、风度翩翩的郎君很好奇,但更多的目光还是放在明婳身上,笑着与她行礼问好,寒暄闲聊。
裴琏也不出声,只沉默地跟在明婳身旁。
往常都是她跟在他旁边,众人以他为主,敬他、畏他。
今日却反过来,他沦为她的陪衬,老人们个个笑着与她问好,孩子们快活地围在她身旁,一口一个“夫人”唤得格外亲热。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尤其看到娇娇小小的她,与这些贫民相处时,不矜不傲,笑语自然,仿若鱼水。
“爱民如子”四字,忽的浮现于脑海。
哪怕帷帽轻纱将她的面容遮住,可被孩子们团团围着笑闹的她,在这春光融融的庭院里,周身都好似散发着柔和而灿烂的光芒。
裴琏负手静立一旁,忽然觉着父皇为他千里迢迢聘来的这位妻子,远超过他的预想。
长安,永乐宫。
永熙帝打了个喷嚏,手一抖,握着的眉黛也划拉出一笔。
“哎你这人!”皇后照照镜子,拧眉瞪他:“都说了不用你画。”
“咳,方才是个意外。”
永熙帝取了帕子替她擦拭,颇为纳闷:“好端端的,也不知鼻子如何痒了。”
皇后哼道:“定是你坏事做多,有人背后骂你狗皇帝。”
“那不能够。”永熙帝道:“我总的来说还算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自卖自夸,当真是不要脸的昏君。”
永熙帝也不恼,妻子的娇嗔就如这午后画眉一般,都是夫妻间的情趣。
“既阿妩骂我昏君,那我也不能白挨骂。”
他将手中眉黛搁下,微微笑着,抱起了皇后,“今日春光大好,正好适合做些昏君之事。”
“……!”
幽都县,积善堂。
“玉郎,你站在那作甚?”
明婳看过孩子们一一展示的功课后,总算记起旁边还晾着一位夫君。
她朝他招手:“我们去看看后面的瓦房吧。”
裴琏此时也接受了“面首”的身份,配合地跟上前去。
后院就是些最寻常的北方瓦房,略略看过一眼,又从工头那里得知,天气渐暖,月底就能竣工,明婳一颗心也定了下来。
只是不能亲眼见到那一幕,还有点小遗憾。
积善堂不大,待了半个时辰,俩人便准备离开。
裴琏提醒明婳:“明日便离开幽都县,前往幽州府,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便趁这会儿一并说了。”
明婳惊愕:“明日就走?”
裴琏:“嗯。”
明婳知道很快就要离开,但没想到竟这么快。
再看积善堂里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大家现下都过得不错,有饭吃,有衣穿。
范大娘将积善堂也打理的井井有条,不必她操心。
至于有什么要交代……
她与裴琏道:“之前我与王主事商量过积善堂的开销,他说帮扶老弱是父母官的职责,之后会一应走衙门的账。但他毕竟只是暂代县令,之后还是要回长安的,也不知新任县官何时抵达,是否还会遵循这条约定,每月从衙门财政支出一笔钱养着积善堂?”
“新任县令约莫这月底便会抵达,届时王玮会与他将一切对接妥善了再回长安。”
裴琏道:“且回朝之后,孤有意与父皇提及在各州府开设积善堂一事,此乃利民善举,父皇应当不会反对。”
“真的?”明婳眼睛亮了:“那实在是太好了!”
见她这般欢喜,面具下的男人眉宇也微舒:“天色不早了,你且抓紧时间与他们告别吧。”
明婳回头看了眼堂里的人们,沉默片刻,道:“好。”
说是告别,实则她只寻了范大娘一人,说了明日离去之事。
范大娘惊愕又不舍:“怎的这般突然?您要是走了,我们怎么办……”
明婳笑笑:“你将积善堂打理得很好,我相信你之后也能将大家伙儿看顾好。”
“至于银钱,你也不必担心,之后你每月理好一应花销账册,衙门自有人与你对接,提供堂内所需的银钱。”
她又絮絮与范大娘叮嘱好些事,包括二月底即将上任的新县令是朝廷亲自指派,定不会像之前那个姓白的那样欺压百姓。
范大娘听着听着,眼眶渐渐红了,哽噎道:“夫人,我与大家伙都舍不得您。”
她说着,忽的跪下,与明婳叩首道:“若非您大发善心,我们这些卑贱之人,又何来如今的好日子,我给您磕头……”
“你这是作甚。”
明婳忙去扶她,又道:“快快起来。”
范大娘踉跄地起身,眼中仍含着泪:“我去把大家伙儿叫来,让他们都来送送您。”
“千万别。”明婳拦着她,面上扯出抹苦涩笑意:“不怕你笑话,我实是个多愁善感之人。之所以单独与你说话,便是怕与大家伙儿一一话别,会止不住眼泪,哭得不能自己。”
“聚散离合都是缘,就这样吧。”
她弯起眼眸,道:“只要大家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范大娘闻言,泪落不止。
明婳安慰了两句,便从屋里出去。
屋外已是落日余晖,一袭青衫的裴琏就站在阶边等着。
听到门开的动静,他掀眸看来,“这么快?”
明婳咬着唇瓣:“嗯。”
方才看到范大娘落泪,她的鼻子也有点酸了。
生怕再待下去会绷不住眼泪,她忙牵住裴琏的袖子,拽着他就往外走。
身后却响起孩子们银铃般的告别声——
“夫人慢走。”
“仙子姐姐记得下次再来看我们呀。”
“夫人下次再来,我背诗给您听!”
“还有我,我也背!”
童言童语,稚嫩又真切,明婳不敢回头。
直到坐上停在胡同口的马车,她方才掀开车帘,回头看了眼。
帷帽还没摘下,但裴琏分明看到那雾白轻纱之下,直直坠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如星光,落在她翠色裙衫之上,洇湿一团深绿。
他眸色微动,少倾,握住了她的手:“可还好?”
“我没事呢。”
她抬袖飞快拭了下眼角,而后语气又欢脱起来:“夫君,你看。”
裴琏闻言,身形朝窗边稍稍倾去。
然而窗外就是个沉沉暮色下略显昏暗的胡同,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看什么?”他问。
“看那边。”
视线循着她纤细手指所指的方向,落向胡同口那棵歪脖子柳树。
裴琏凤眸眯起:“树?”
“嗯,树。”
望着橘红夕阳下那抹初绽绿意的柳树,明婳弯起眼角:“没想到这棵老树还能长出绿芽儿。”
春天是真的到了啊。
第058章 【58】
【58】
这日夜里, 云散月开,一弯上弦月高悬天边,
沐浴过后, 裴琏刚躺上床, 身侧之人就翻了个身, 蛄蛹钻入他怀中,“子玉哥哥……”
竟这般主动?
看来秀娘母女的事安排妥当,她的心情也好了。
既是如此, 他也不会辜负这份热情。
“孤在。”
裴琏应了声,而后结实的长臂勾住明婳的腰, 将人往身下带了些, 另一只手臂撑起半边身躯。
才将覆上那具温软如云的身躯, 胸膛却被两只小手抵住:“等一下。”
裴琏:“……?”
明婳双颊有些绯红:“子玉哥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视线落在她那宛若玫瑰花瓣的红唇, 裴琏喉头轻滚, “晚些再说。”
头颅低下,他缓缓向她的面孔贴去,只是还没触到, 再次扑了个空。
“不行不行。”明婳偏过脑袋,耳根子更红了:“必须现在说。”
裴琏不知她有何事那么重要, 非得这时说, 但她不配合, 他也无法强求。
只得耐下性子, 一边解她的衣带, 一边道:“说罢。”
“但我说了你别生气。”
“嗯……”就她能有什么事叫他动怒。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我方才去净房,发现我好像来了癸水……”
男人解衣带的手一顿。
须臾, 他垂眸,看向身下的小妻子:“来癸水?”
明婳本就为着昨夜戏弄他的事有点心虚,今日夜里用膳时,她也能感受到男人时不时落在她唇瓣和颈间的目光。
她已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明白那眼神里的热意是什么意思。
一张桌,两个人,她想吃饭,他想吃她。
她那会儿便知道,今夜必然是躲不过的。
何况她也不想躲。
与他做那事,累是累了些,却也是很快活的。
为此,她沐浴时还特地用了茉莉精油,洗得遍体生香。
哪知半柱香前,身下忽的一阵热意,她去净房一看,竟是癸水来了。
“我也不知怎么来得这么巧……”
明婳觑着身上的男人,声音弱了:“我真不是故意戏弄你的。”
裴琏:“孤若没记错,你上次是初十,今日才初五。”
明婳道:“你说的已是上上次了,上月是初七,没想到这月又提前了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