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吧,不是要让我陪你聊天,你想聊什么?”
易年也收了手机,将目光重新投到夜空,声音不咸不淡:“今晚的星星真好看。”
“这也叫好看?”
天上只挂了几个闪着微弱亮光的星星,相比在禾庄看到的夜空,这里看到的实在称不上好看。
“这里的星星也太少了,不如我家那边……不对呀,你如果去你们家三清镇的葡萄园,那边的星空应该比这里还好看呐!”
“我很少在夜里出门。”
“哦,那你喜欢星星吗?”
静默片刻,易年将头转向夏树。
“我喜欢鑫鑫,可是她不知道。”
一米之外传来少年清润干净的声线,他的语气平缓如溪流,听起来温柔含笑。
“同学,星星那么远,在天上,它肯定不会知道你喜欢它,而且,”她纠正他,“是xing xing,不是xin xin!整个高一,我的普通话发音还是你给我纠正的呢,怎么现在就前鼻音和后鼻音都分不清了。”
“你管我,反正我就喜欢,”他加重了语调,“xin xin!”
那晚上夏树和易年东一句西一句,想起什么便聊什么,那时候刚过元旦,入夜后凉意袭来,易年抱了两个小毯子来,又继续聊,直到快两点才下楼睡觉。
第二天夏树早早就起了床,阿姨敲了易年的门,他说还想再睡会,祖母就由着他,没叫他起来吃早餐。
吃过早餐,夏树回客房写作业,快到午餐时间,才听见楼下传来动静,说易年发烧了。
夏树赶忙下楼去到易年门外,易年侧身睡着,可能是出过汗,发丝是湿的,而祖母正拿着一个鸡蛋,用民间方法为他叫魂。
几分钟后,祖母从他的房间出来,夏树主动说昨晚她和易年在屋顶聊天,会不会是冷到了。
祖母却说:“年年这些年体质很好,昨晚也不算冷,都怪我,忘了他房间的小夜灯坏了,没给他换。”
夏树不解:“祖母,您为什么说是小夜灯的关系?”
“这孩子,从小爱梦魇,大师给他算过,说他八字太好,但就会有一些反噬,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他胆子是大的,就那些鬼啊怪啊他害怕得不得了,从小到大睡觉必须留灯,也不走夜路,有生死的地方从来不让他去……”
祖母向夏树说了些发生在易年身上,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那些事在农村里也会经常听老人们说,她对此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后来夏树将易年发烧的原因归到了自己身上,肯定是自己用鬼来电铃声吓他,又跟他在屋顶待到半夜,才让他撞了脏东西。
……
思及此,夏树想起昨晚他半夜去看的房子,难说此刻发烧也正是这个原因。
她想,他还怪可怜,不像她,一身阳气,天天讲鬼故事,也能身体倍棒,倒头就睡。
手捏下巴思忖片刻,夏树问:“对了,你家这里有鸡蛋吗?”
“应该有吧,我也不知道,平时都是阿姨买菜,”易年看了冰箱一眼,“不过,你要鸡蛋干嘛?”
夏树没说话,自顾自走向冰箱,挑了个最顺眼的拿出来,将鸡蛋立在掌心走到易年面前。
“帮你,叫魂!”
第30章
“帮我,叫、魂?”
易年的眉头皱得有棱有角,放下碗筷从桌面抽出纸巾擦了擦嘴,“你又要整什么花活?”
“?”
夏树觉得他不识好歹,明明好心要帮他叫魂,他还质疑上了?
“你是觉得我不会吗?”她拉开椅子坐到易年对面,宽慰他,“你放心,原来去你祖母家那次,我见过她帮你叫魂,她说你每次被吓都要这样弄的,我还记得她是怎么弄的,我现在照葫芦画瓢应该没问题。”
易年单手支着太阳穴,几秒后歪着脑袋低笑几声。
“你在想些什么啊?你这比吃药还不靠谱!相信科学好吗?”
“……”
应该反过来才对吧,是她搞不懂易年到底在想什么。
说怕鬼的是他,说相信科学的也是他。
她嘬着嘴角,把鸡蛋平稳放在桌面上,抱起双臂。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药也不吃,魂也不叫,”想了想,夏树嘴角带上几分戏谑,抬下巴指向易年面前的水杯,“那你,多喝点热水?”
易年被气笑了:“……夏树,你能不能上点心!”
“我怎么不上心了?”
要不是亲手摸过易年的额头,以他的精神状态,她真要以为这人说生病是装的。
再怎么说他也发着烧,夏树不打算继续跟他拌嘴。
她嘴角微抽,鼻腔带出一声气,走到易年旁边,扯着袖子将他从座椅上轻轻拉起,略带严肃道:“行了,你别在这贫嘴,也别矫情了,吃饱了就回房间睡觉,我就在客厅守着,你有事再叫我。”
说完,夏树轻轻把易年往卧室的方向推,易年进去后,她则收拾起凌乱的餐桌。
几分钟后,夏树刚洗完碗,才一转身,易年就出现在她身后。
他双手搭在饭厅的吧台上,眼角隐隐带着笑意,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夏树习惯性地想往腰间蹭蹭手上的水汽,反应过来这是易年的衣服,便只在空中甩了几下手。
“怎么又出来了?要什么?喝水吗?”
易年抽出几张纸巾,用指尖捻着递给她:“今后这些事不用你来做,放着就好,有阿姨。”
“几分钟的事,废那个劲干嘛!”夏树接过纸巾将手擦干,捎带勒令的语气,“这里没你事了,快进去睡觉。”
易年头往客厅一偏,夏树看见两条沙发上都多了一个枕头和一个毯子。
“你在客厅,那我在沙发上睡好了,蹭点人气。”
-
易年在沙发上躺下后,不到两分钟,呼吸声就逐渐均匀。
窗帘开着,光线很好,他的脸颊放松而平和,眉宇舒展开来,双唇轻轻合拢,唇角微微勾着,睡着的他比平时多几分孩子气。
很好看。
她把手机调成震动,沉静地看了他几分钟,在想,上次一起在青龙湖的酒店过夜,他是不是也像她此刻一样,静静在旁边看着她。
会不会也觉得她,好看。
易年家的沙发很软,比夏树的床还要舒服,毯子也是香香的。
柔软的香气包裹着,没多久,夏树就靠着沙发睡着了。
再次睁眼,她是被手机震动叫醒的。
看了眼时间,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易年仍旧保持着她睡着之前看到的动作,于是她蹑手蹑脚地拿着手机去到卫生间接。
“不是吧,你俩什么情况!?”
电话接通,就传来周雨唯不可思议地质问。
“嗯?什么什么情况?”
“这才一天,就好上了,你跟易年!”
夏树一噎,期期艾艾道:“没,没啊,怎么可能,我跟他没好!”
“亲都亲上了,这位朋友,连我都瞒着就没意思了吧!你自己看看我刚刚发你微信上的链接,我劝你最好坦白从宽!”
夏树心头一紧,点了免提,打开周雨唯微信聊天框。她发来了一个短视频,标题“酣畅淋漓的雨天,我亲眼目睹了偶像剧照进现实”。
那个角度,应该是上午给她换胎的那个女生拍的,视频的画面正好是易年把他手中的伞垂下,将头探到夏树伞下,而夏树因惊慌失措,任由自己手中的伞掉落在地的那一幕,两人后方,有明晃晃的劳斯莱斯小金人车标。
女生描述了她的车子在雨天爆胎,求援无门,终于叫来一个好心小姐姐的道路救援,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小姐姐是从劳斯莱斯车上下来的,站在雨中帮她车子开了锁,然后莱斯莱斯车上又下来一个比明星还帅的小哥哥,陪小姐姐一起帮她换了车胎,本想记录一下这糟糕又离奇的际遇,没想到意外拍下两人雨中缠绵的场面。
最后还附上一句“画面太美了,我真的是忍不住想分享出来,小姐姐刷到觉得有冒犯可以私信我删除”。
评论区可想而知,全是各种羡慕和祝福,视频是两个小时前发布的,到此刻已经有六万多点赞。
夏树抿直唇线:“……”
视频里看不到两人的正脸,但单看侧脸,关系好点的人完全能认出他俩,比如周雨唯。
夏树退出周雨唯聊天框,看见高中同学群有人@她,她顺手点进去,里面有好几张不同同学截的“雨中缠绵图”,大家都在说,原来易年昨天说的是真的,等着喝喜酒……
周雨唯:“看到没?看到了你倒是说话啊!”
做了番思想斗争,夏树决定把她和易年之间的交易告诉周雨唯。
周雨唯变换着不同音调的“我去”附和着听她讲完,沉默片刻,又平静地说道:“那他也太抠了吧,他这么有钱,你说八十万就只给八十万啊?”
夏树在电话里说不清楚,说改天见面细聊,便挂了电话。
出了卫生间,易年已经醒来,坐在沙发上。
“差点以为你要住在卫生间了。”
夏树走过去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退烧了!你这身体挺神奇啊,烧得快退得也快。”
话音刚落,易年就用手肘捂着嘴咳了几声,再次抬眼,他得眼眶和脖颈已经因剧烈咳嗽而憋得通红。
他脸上透着一丝病态的绮靡,眉眼挤到一起,声音虚软道:“没,还没好的,还是不舒服。”
夏树给易年端来杯水,在沙发上坐下来,如实将刚刚和周雨唯的谈话内容告知易年。
易年没有意见,只说让周雨唯别把这事捅出去就行。
她正准备说他退烧了,她要先走,电话又震动起来,这次是罗勇打来的,说房东阿姨来找她,要谈一下汽修厂房子拆迁的事。
一听见拆迁二字,夏树边打电话边去烘干机里拿了自己的衣服往卫生间走:“行行行,你让阿姨先等一下,给她车子安排个精洗,楼上冰箱里拿点水果招待着,别拿歪瓜裂枣,捡着好的拿,我马上回来……”
换好衣服走出卫生间,还未等易年开口,夏树丢下一句有事先走,便走到玄关换鞋,易年跟过来准备换鞋:“你要去哪,我送你!”
夏树目光锋利地命令他:“我回去了,你接着睡,不准跟出来。”
-
回到汽修厂,房东阿姨正站在她的白色奥迪旁,一脸笑意地看着罗勇为她的车子清洗发动机。
“张阿姨,抱歉抱歉,让您久等啦!”
“小夏回来啦!”
房东阿姨朝夏树笑盈盈地走过来,拉起她的手腕往里屋走:“你们年轻人就是好啊,一身的干劲,小伙子帮我洗车可认真啦,就冲你们这么认真努力的态度,今后肯定不管在哪干都能发财!”
两人在里屋坐下来,结合罗勇电话里所说房东阿姨要谈拆迁的事,夏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直切主题:“阿姨,我徒弟电话里跟我说,您找我是要说拆迁的事?”
她面上平静无常,给阿姨倒了杯水,心却揪了起来,“是这一片拆迁的事定下来了吗?”
“倒也还没定,”房东阿姨浅啜一口水,“不过应该是快了!今天村里开会,按照队来拆,下周开始一队二队领钱搬家,让我们也做好准备。”
房东阿姨脸上带着歉疚,却掩不住巨额拆迁款带来的喜悦,“小夏,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什么时候拆,你们什么时候搬就好了。”
夏树呼吸一滞,感觉脑袋木得发胀,手臂也带着轻微颤抖,呆楞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么突然吗,那我们……我们临时去哪里找场地啊,这一年多好不容易生意才稳定下来,合同可是签了五年呐!”
“这不是还没定嘛,我们这里是七队,按照隔壁村的拆迁速度,起码要好几个月才拆得到这里,而且我一听见消息就第一时间过来告诉你,也是为了让你们提前好做准备,不过你放心,到时候合同里的违约金阿姨会一分不差给你的……”
这一片说了好多年要拆却一直没拆,夏树以为至少在她签合同的五年内都不会拆,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对了,小夏,我侄子张宙他……”张阿姨试探道,“我们这边马上要统计各家户口本上的人数了,你要觉得他还可以,你俩赶紧把证领了,你户口迁过来,这不就白得一套房子了!”
听到张宙的名字,夏树都会觉得头疼。
那人死缠烂打的功力实在是高,锲而不舍地往汽修厂跑。
好在,现在要跟易年结婚了,想必张宙知道后就不会继续来了。
夏树尴尬地笑笑:“阿姨不好意思,您侄子很好,但我要结婚了,对象是我高中同学,过几天我们就要领证去了,这事儿还要麻烦您和您侄子说一声。”
房东阿姨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送走了房东阿姨,夏树开始反思自己。
当初要是不抱着堵的心态,要是不贪图这里因拆迁口号带来的低房租就好了,那样不至于才开张一年,生意才走上正轨,就走投无路。
她回想那时自己的心态,除了贪图便宜意外,更多的胆子小,格局小。
第一次做生意,瞻前顾后,总觉得可能会没生意,可能会亏本,任何决定都小心翼翼。
但她忽略了修车、洗车、保养,原本就是有车一族的刚需。
群众要吃饭,可以选择自己做或到餐厅饭馆,但涉及到车子的问题,就必须上修理厂。
原则上来说,只要有技术,就一定会有生意。
事到如今,夏树没有任何办法让这里不拆迁,作为三个徒弟的老大,更不能乱了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