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闺——李九骏【完结】
时间:2024-10-27 14:49:09

  莹莹懵懂去应门,迎面一个电影明星般的美男子从天而降:“小姨子,我是姐夫啊。”
  “姐夫……”
  敢情是……?
  “啊……快进……进,我……我姐呢?”
  “不道啊,我找好几天了。”
  方醒秋是晚上刚在报纸上看到小姨子出狱的消息,就赶紧来了。
  小姨子刚让姐夫进门就想着如何让姐夫出门,大倒苦水,说在监狱是如何被虐待和殴打。
  “身上疼的三天三夜没合眼,刚刚我这正要睡,听见姐夫您敲门。”
  她一边说一边打呵欠,说:“姐夫你住哪儿,我明天上门拜访吧,今儿个太晚了,我得歇了,你们早些儿回吧。”
  “你一人过夜太危险了,我们仨留下来陪你。”
  “那……岂不更危险……”
  “……”
  方醒秋也是热心起来不过脑子,话出口时已经意识到不妥。
  于是嘱咐一番,留了一把大洋给小姨子,说明天姐夫给你接风。
  “六国饭店,一定过来呀。”
  莹莹真没法不喜欢这种又养眼、又真诚、又怎看怎顺眼的姐夫,送出去回来后,问姐到底怎回事。
  她姐顾不上解释,说:“快去追上方醒秋,跟他借到照相机,快去。”
  她刚才隔着门缝看到柴大脖子上挂着照相机,这东西对她明天的行动非常加分。
  妹妹连忙跑出去,顺利借到照相机返回。
  ·
  夜深人静,姐妹二人一心筹划翌日的行动,完全想不到霞公府案的调查工作正在发生着极其微妙的转折——
  居仁堂北平临时政府办公处,特派组正在向上峰汇报案情。
  经他们侦察,霞公府案确实疑点重重。目前已经基本可以判定是米氏夫妇杀人后由王林伪造现场,后经法院包庇,形成冤案。
  可以说整个司法系统‘官官相护、铁板一块’。
  “岂有此理!”
  上峰震怒,此人便是前日拍桌子下令严查的那位重庆大要。
  他再次强调“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可当汇报人退出后,他的秘书小心道:“当真如此公开案情的话,影响恐怕不好吧。”
  大要一顿,也意识到什么,随即缓缓点头:“言之有理!”
  为官要有大局观,什么是大局观?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政府的脸面!
  大要拿起电话给负责案件的组长打去。
  高度表扬其工作效率,随后话头一转,说:“国府接收北平不过数月,出现如此恶劣的司法腐败,传出去还如何取信于民呐,没得叫老百姓非议,说我们连日本人在的时候都不如。”
  那边意外,不禁问:“局座的意思是?”
  *****
  今年冬天的雪特别多,从旧历十一月初开始,就没几天是晴天。
  天寒地冻,金睐带着壮壮出警格外得小心,这日一大一小冒雪回来警所,一进门几个老伪警就围上来给他道喜。
  他三叔说:“小子,前脚分局打来一支电话,说重庆的中央日报记者要采访你。”
  金睐一愣,“我那点事儿还上报到中央了?”
  “不是。”三叔说:“人家说这次是早些年的事儿,是几个西南联大的学生委托记者来的,要感谢你对他们的救命之恩。”
  金睐一愣:“嘛?什么救命之恩?”
  “瞧,我就知道你一准儿忘了。”
  老伪警孙大说,“人家说,六年前有两个学生想逃出沦陷区,结果在西四牌楼被日军发现后追杀,恰好那天你巡夜,百他们给救了。”
  金睐愣怔,承认吧,实在想不起这档子事儿。
  不承认吧……哪有送上门来的功劳还往开推的。
  “好像有这么回事儿。”
  他终究认领了这份完全没印象的功劳,“不过年头太长,具体怎么个首尾还真是记不大清了,电话里是怎么说的。”
  “人家说,他们当时情急逃在了胡同废弃的狗窝里,藏的急,百一只鞋卡在了外头,幸亏你一脚百鞋给踢回去了,才没有被鬼子发现。”
  金睐闻言干笑,准是巡夜看不清路,无意间踢飞那只鞋的,嗨,这运气!
  所里的伪警不知编撰过多少营救抗日人士的故事,他每每听到都觉得讽刺,谁知道自己不用亲自编,有人找上门来替自己吹。
  要不怎说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呢!
  哎不对!
  他忽然觉出点蹊跷,问:“黑灯瞎火的,他们怎么知道那是我啊?”
  三叔说:“可不就差点当了无名英雄嘛,人家说得亏当时日本人的翻译官喊了你一声,才把你的字号记下来了。”
  孙大说:“就这都不好找呢,先打电话到总局打听,总局又给分局打听,两来三回的这才找着,哎甭说了,快快,百娃解下来,刮刮脸梳梳头,百胳膊上的绷带换一遍……一准记者来了要给你照相呢!上中央日报!这回委员长都得瞧见你!”
  金睐由着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孩子从身上解下去,洗脸时还在想今年这都什么运气啊……
  他更想不到的是接下去桃花运也登门了。
  重庆来的记者是一位知性女子,戴着英国呢子材质的小圆帽、穿着腰身勒成一小束的米色风衣,脖子上挂着照相机。
  见过学问人,但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学问人。
  一向大喇喇的金睐竟然一下子拘束了。
  而对方落落大方地伸上来纤纤玉手,与他一握,说:“没想到金先生这么年轻英俊啊。”
  手真软……
  一同前来的分局代局长也是旧伪警,不等金睐说话,插话大肆夸赞一番。
  三叔究竟是老油条,连忙拍马屁:“金睐不坏,那也是您领导的好,不然他哪有这个觉悟。”
  代局长听着很受用,‘林记者’也夸他领导有方,提议金睐拍照后,代局长也和英雄合拍一张上报。
  代局长欲拒还迎地照了,然后感慨道:“林记者有所不知呐,我们这帮子人呐,虽然留在沦陷区没能逃出去,但是身在曹营心系汉室,常常夜里冒着被伪军发现的危险偷听重庆的广播……”
  金睐在旁边连声咳嗽,希望打断代局长这些个老掉牙的假故事。
  好在林记者初来乍到好像还不知道北平目前的乱象,看上去信以为真道:“诸位的苦衷我了解了,作为新闻人,我有义务为大家发声。”
  金睐比较关心自己解救的二位学生的现状。
  林记者说他们逃到重庆后参加了抗日冲锋队,不幸受伤住院了,暂时无法亲自回来谢恩。
  今天时间不充裕,她对金睐只做了简单采访,约定改天再来一次详细沟通,争取全方位报道英雄事迹。
  老伪警怀里的孩子哭了,她道:“好漂亮的孩子,这是……?”
  “哦,说起来这就又话长了去了。”
  孙大赶紧开始吹:“这是被拍花子的娃儿,我们金所长救回来后找不着生身父母,只好自己天天带着。”
  金三叔觉着吹得差点意思,赶紧叹着气补充:“唉,不容易呐,干巡警的穷,所长的老娘又是瞎眼,他一个人又是当爹又是当妈,三百六十五天如一日……”
  金睐和旁边人听着肉麻。
  好在白素宽一句没听进去,母子分离十几天,如此近距离地相见,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抱抱孩子。
  不料孩子扑扑着小手不瞧她,只管眼巴巴地朝着金睐哭。
  傻孩子!我是你娘!
  气也没用,孩子自打满月她就开始报仇,早出晚归的,孩子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和感情,现如今竟不如一个带了十几天的生人亲近。
  这让她差点红了眼眶,生生忍住了。
  ·
第28章 桃花运呢?
  金睐单手把娃抱过去,娃立刻不哭了,仿佛嗅到他的气息就安心,咿咿呀呀地兀自开始嘟嘟。
  他日日跟孩子形影不离,被黏上也是正常。
  白素宽告辞时,眼神忍不住投向吉娃的方向。
  这让金睐有些会错意,说实话,他除了穷,别的都不错,人高马大相当精神。
  加上国府现在引导人们崇拜抗日英雄,搞不好连这位有学问的记者也对自己情愫暗生了。
  林记者走后,金睐浮想联翩,一下午脸上挂着笑,傍晚轮值,他把小娃放在办公桌上喂奶。
  “嗨,小伙计!给你找个干妈怎样?哟——笑了,你小子!”
  不过自己没钱怎么养的了那么俊的媳妇啊?
  叫人家跟着咱们遭罪可亏心啊!
  万一嫌弃壮壮咋弄?不会,那倒不会,谁会嫌弃这么漂亮的娃……
  这时电话“叮铃铃”响了,打断了他的旖旎心思,他接起来恢复公事公办的口气道:“刘海胡同分驻所,嘛事?”
  “金所长,是我,真巧,您还没回家啊。”
  金睐登时来了精神,“哦,林小姐,你好你好。”
  白素宽说:“我这个人丢三落四,劳您帮我看看,下午是不是把采访簿落在贵所了?”
  金睐翻找一遍没有,喊来长警一起找,竟在桌缝下边发现了。
  白素宽说:“今晚组稿得用,那我过去取吧,您跟值班的警长知会一声,我一个钟头赶过去。”
  “这么晚,林小姐出门不方便,我送过去得了。”金睐说。
  白素宽客气道:“怎么好劳动您?”
  金睐说:“甭客气,巡警嘛,送人送物常有的事儿。”
  白素宽再三感谢,说自己住不惯饭店,目前住在姨母家中,告知了门牌号。
  金睐把壮壮绑在怀里,骑上自行车出发了。
  夜晚八点钟的纱帽胡同寂静无声。
  林记者的身影立在胡同深处张望,背后的路灯黄黄的、柔柔的,像一副浓淡相宜的油画。
  金睐远远看着,心房漏跳了半拍。
  “进来喝口茶再走吧。”
  北屋的碎花窗帘已经拉上了,透着蒙蒙的光。
  林记者把他让进西厢房,一面倒茶一面说:“姨父死得早,姨兄姨姐还没打后方回来,这院子单我姨妈一人住,跟令堂一样,我姨母也是害了眼疾,白天还勉强瞧得东西,晚上全然不济,就不唤她过来待客了。”
  白素宽说着不动声色地在桌对面坐下,欲言又止、眼眸幽幽像一潭水,看着他,越看越像一潭水,深不见底……就这样,暧昧气氛烘托的淋漓尽致。
  金睐被这气氛冲击,不由的低下头喝口茶掩饰自己的拘谨。
  结果一口茶下去,不过三分钟,身子就开始发软、眼睛就开始发花。
  门口风风火火进来四个女的,有老有少,扑将上来,七手八脚制住了他。
  ‘林记者’过来解开孩子,他脑子尚且清明,但手脚酸软无力。
  孔武有力的大老爷们,就这样被五个女的放倒了。
  倒下去后意识只剩一点点了,他听到‘林记者’动容地道:“吉儿,妈妈总算把你救回来了……”
  *
  金睐的老娘白内障多年,如今与瞎子无异。
  儿子当了十几年巡警,穷得叮当响,跟五六户苦人挤在一个大杂院,月月拿到的饷银只够嚼谷。
  这半年好了些,攒了几个体己,老太太想着给儿子张罗娶亲,没想到忽然得了孙子,自己眼瞎带不了,儿子只好白天带走夜里回,她一下操两人的心。
  这天夜里时候尚早,她瞎眼无需点灯,黑布隆冬地枯坐等候。
  天儿冷,门上挂着厚厚的棉布帘子,她眼瞎耳朵明,听到院儿里来了人,把雪地踩得嘎吱嘎吱响,
  紧接着,绵帘子一掀,只觉一阵寒气夹着雪花由外面直窜进来。
  来人出声后方知是个姑娘,对她说:“大娘,我是金睐的朋友,他今儿有个着急任务往保定去了,十多天才回来,叫我稍话给您。”
  往常儿子经常出去抓人,十天半月不着家是常事,老太太倒也不稀奇,只是孙子呢?
  “嫩胳膊嫩腿儿的,别给带到外地磕着碰着吧。”
  女子说:“您放心,孩子有人帮忙带,对了,金睐让您跟三叔递个话儿,他发现了一个叫什么王林的人,去保定就是为了抓这个人,叫三叔留神所里,万一有人问起,就说他最近请假,千万不要跟人提王林,怕打草惊蛇,金睐说等事情稳了,会喊三叔一起去瓮中捉鳖立大功。”
  老太太听不懂什么打草惊蛇,只知道儿子要立大功,忙应下来。
  翌日拄着拐棍到墙头上跟隔壁小叔子学说了一遍。
  小叔子金三在拧收音机,压根儿没当回事,随口瞎应承了一声。
  ·
  白素宽救回了孩子,着手准备下一步复仇——杀米氏夫妇。
  但经过前面的斗法,米家已经知道她的存在,必定严防死守难有下手之处。
  所以,她需要杀人工具,能一次性解决掉两条性命的杀伤力工具。
  “用王林那把手枪?”妹妹提议。
  白素宽摇头:“我们仨不是神枪手,连如何开枪都不会,就算花时间研究会了,也至多做到近距离枪杀,超过二米的距离都未必能击中要害,而以米氏夫妇现在的警觉性,接近他们岂是容易的事。”
  “那索性我下毒吧。”刘凤藻说。
  她现在已经完全取得了米艮莲的信任,可以自由出入米家的别院,米艮莲每次都留她用午餐,在后花园散步。
  “厨房距离后花园很近,只要搞到砒霜,我完全有可能趁其不备溜进厨房,把砒霜倒进水缸里。”
  白素宽否决,因为此法容易伤及无辜。
  她拿出几块大洋交给刘凤藻,说:“明儿起,你去买五十枚大爆竹,不要全部在一家店里购买,明天买一部分,后天大后天再到别家买一部分,直至买齐。”
  妹妹和刘凤藻一顿,齐问:“做炸药?”
  白素宽点头。
  她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使不动刀也用不了枪,但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办法。
  这应当是三人最后一次谋划了。
  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等到手刃仇人,洗清冤屈,她们便可以走了。
  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忘掉过去的仇恨,重新开始生活。
  当然,放下很难,失去亲人的悲戚感始终在心中蔓延。
  但究竟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占了上风,个个都充满期待。
  然而事情急转直下,她们万万没想到当头棒喝来得这样快——
  翌日早报登载了当局对霞公府案的调查结果——
  「经居仁堂查证,霞公府案判决结果无误,系白宁氏寻衅滋事在前,后被米太太误杀。特此辟谣,望社会各界勿传谣信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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