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可芙耸了耸肩:“我不喜欢钢琴和舞蹈那些东西,那些都是为了观众服务的。钢琴也要弹给别人听,舞蹈也要跳给别人看,要观众给你鼓掌。滑雪的时候,我可以专心做我自己。我不喜欢服务别人,我喜欢做自己。”
“如果讨好了别人,最后得到了好的生活呢?不也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吗?”罗正梁反问道。
“我不要,”金可芙斩钉截铁地回答:“又不是发自内心的快乐,那样换来的好生活有什么意思?”
金可芙的回答让罗正梁震惊。他原本以为金可芙会像金艳丽那样唯唯诺诺,却没想到女儿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在他忽略的时光里,长成了一个与金艳丽截然相反的女孩。
金可芙上了楼,发现母亲还在收拾东西。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成为snow club里最早回国的那一个。对于回国,金可芙没有一丝愉悦和期待。国内没有她熟悉的朋友,也无法像在里士满这样方便地滑雪,最令她感到窒息的是,她需要和罗正梁一起生活。这个她并不熟悉的父亲,即将成为自己每日要面对的人。一想到这里,金可芙便感到一股绝望。她陪着母亲在卧室里收拾衣服,没有提到刚才自己与父亲之间的对话。在收拾完满满的两个衣柜之后,金可芙下楼帮母亲拿大包用的纸箱。尽管妻女都忙碌无比,罗正梁却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还打起了鼾,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金可芙在储藏室里找了半天,忽然听见客厅里罗正梁似乎已经醒来打起了视频电话。
“我已经在里士满了,过几天就回去。你好好注意身体,预产期就快到了。”罗正梁此时倒是温柔,比对金艳丽的语气好了数倍。
“她们也一起回来吗?”对方问道。
“嗯,一起回来。不过后续我都会安排好的,你不用操心。你只需要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就行了。”
“领证的事情呢?”对方又问。
“回来就去办,你千万别着急。答应你的事情,我肯定会做到的。”罗正梁言之凿凿。
金可芙在储藏室里倒吸一口凉气。原来父亲又有一个孩子要出生了,那为何要在这个时间节点让她和母亲回国呢?如果自己和母亲同父亲一起生活,那视频那头的女人又生活在哪里呢?金可芙躲在储藏室里,不敢出声。等到父亲关上手机又躺倒在沙发上睡着发出鼾声后,她才急匆匆地从储藏室跑上楼。
“妈妈,我们不要回国!”金可芙把卧室门关上,焦急地对金艳丽说道。
“怎么了?”金艳丽望着气喘吁吁的女儿。
金可芙并没有直接告诉母亲自己刚刚知晓的事,而是问道:“我们回国之后,这里的这些东西怎么办,这个房子,还有我们的车?”
金艳丽回答道:“卖了。你爸爸已经联系过中介了,买家昨天已经来看过房。我们现在需要把房子腾空。”
“卖了?卖了我们怎么办?”金可芙忍不住喊了出来。
金艳丽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小声说道:“我们就回国了呀,和你爸爸一起生活一起住,当然不需要这里的房子了。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卖了,还能卖一笔钱。”
“卖一笔钱,这钱会给你吗?”金可芙反问道。
金艳丽一时语塞,只好说道:“反正你爸爸说怎样,我们就怎样。回国也好,不回国也好,我觉得到哪里都可以。”
“你觉得爸爸会跟你结婚吗?”
“他说会的。我并不在意这些,我只想要平稳的生活。就算他骗我也无所谓,毕竟结不结婚又有什么关系,他不会让我饿着的。离开了他,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金艳丽的脸色十分平静。金可芙一下子意识到,母亲是不会反抗的。哪怕父亲露出再多的破绽马脚,母亲也不会愤怒。为了守住现有的生活,母亲已经把愤怒这种情绪彻底从身体中驱逐出去了。
金艳丽的态度,顿时让金可芙着急起来。她拉住金艳丽的手,急得差点要跳起来:“妈妈,你知不知道,爸爸又找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都快生孩子了,爸爸还跟她说会和她领证!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把我们叫回国?我想不通,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妈妈,你不要这样轻易相信他,回国之后我们不会安稳的!他连我几岁都不清楚,我不想和他一起生活。”
金艳丽望着满眼焦虑的金可芙,叹了一口气。她摸了摸金可芙的头发,淡淡地说道:“你以为他只有这一个女人吗?我们不要去管这些事情,只要按照他说的做就好了。可芙,只要听话,我们还是可以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你爸爸既然选择了和我们一起生活,其他的事情他会处理好的。”
“我们难道不能拒绝他的安排吗?”金可芙问道。
金艳丽无奈地笑了一下,反问道:“那我们吃什么?离开了他,我们靠什么生活呢?”
金可芙怔怔地望着母亲,失望地放开了她的手。此时的金可芙忽然明白了一个令人沮丧的真相:母亲自身难保,更难以成为她的依靠。
金可芙转身离开母亲的房间,准备去找唐仲樱。她推开家门跑到路口,正好遇上了来送自制梅子酒的唐仲樱。金可芙一把抱住了眼前的好伙伴:
“阿樱,怎么办,爸爸要带我们回国了。他甚至叫不对我的名字!”
第10章 新盟友
叶申没想到会接到秦月的电话。
尽管叶申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两个人对峙的场景,但当秦月真正出现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您好,请问您是叶申小姐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纤细的女声。
虽然没有自报家门,但叶申一下子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叶申快速进行了一场头脑风暴,试图找到一种最佳的姿态来面对这位唐伊川法律层面上的妻子。
“是,请问您是哪位?”叶申明知故问。
叶申对秦月知之甚少。她从未与秦月见过面,更没有像蔡如冰与邵家惠那样有过错综复杂的过往。秦月对她来说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她对秦月的所有了解仅限于唐伊川的转述。唐伊川口中的秦月,是个“固执”、“大小姐脾气”、“毫无独立生活能力”的富家太太,是“如果不是两家人的意见,根本和她走不到一起”的形婚对象。叶申也翻过几次秦月某个社交平台的主页,除了晒下午茶就是晒包包,偶尔放几张附庸风雅的音乐会或者美术馆现场照片。
叶申自己在脑子里构想出了秦月的形象:从小娇生惯养,在学业和事业上平平无奇,唯独养成了一些养尊处优的娇惯。因为生了两个儿子,越发没有上进心和危机感,终日购物按摩SPA。对丈夫也是喜怒无常,毫无情商可言。叶申想,如果不是富二代,秦月无论如何是没有办法和自己相比较的。毕竟自己是从小镇做题家开始,一步一步走进了加州伯克利。也是在那里,叶申遇见了唐伊川。在叶申看来,她才是能和唐伊川在精神上互相匹配的对象。
“叶小姐您好,我是唐伊川的妻子,我叫秦月。”对方的声音音调挺高,音色不稳,有一种娇媚而慵懒的意味。比起叶申略显低沉的嗓音,秦月的声音宛如一个稚嫩的女孩。即便在声音上处于下风,但自称唐伊川妻子这一点,却是在气势上占据了优势。
叶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请问您有什么事?”
秦月在电话那头不紧不慢地说道:“您说呢?我找您,肯定只有那一件事。您肯定知道,目前我们在拟离婚协议。我想和您面对面谈一谈。”
“其实不用非得见面,既然您已经拿到了我的电话号码,我们不如在电话里面说。而且离婚协议的话,应该是您和唐伊川谈的。我这边对您的离婚协议没有任何看法。”叶申拿出了一贯的冷静和老练,开始和秦月进入了见招拆招的环节。
秦月解释道:“叶女士,我原本不知道您的存在,所以对于财产分割那一块非常随意。现在我想暂缓一下,重新考虑财产分割。毕竟如果我丈夫长期拥有一段婚外情,那么就属于过错方,我理应拿到更多的部分。说实话,我原先只是觉得我丈夫有其他喜欢的对象,并没有想到你们居然还有一个家庭,居然也有两个孩子。”
叶申心里直纳闷。在唐仲樱出生以前,她就已经来到了里士满。在里士满的这几年,她一直小心谨慎,低调行事,从不在社交平台上暴露自己的生活。叶申思来想去,实在是想不通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让事情暴露在这关键的时刻。
“我说过了,任何有关你们离婚的事,你大可以找唐伊川谈。我这边是不会跟你见面的。”叶申有些烦躁起来,一开始的敬语也扔在了一边。
秦月那边停顿了几秒钟,接着说道:“我可以和我丈夫离婚。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需要和你见面。”
“为什么一定要见面?”
“我要你充当我的证人。”
“证人?”叶申一头雾水。
“没错,”秦月慢悠悠地说道:“如果我们没办法协议离婚,那么就只能起诉离婚了。在财产分割这件事上,我需要你帮我证明唐伊川确实有婚外情。我并不想真的起诉他,起诉的时间拖得太长了,我没有耐心。到时候我们提前通气,找个机会设个三个人见面的局,唐伊川那个草包,肯定一下子就紧张了。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白白让你辛苦。一旦分割稳妥,我就立刻就离开。这样,你也能快速和他在一起。你帮我作证人,我送给你一个唐太太的名头,你不觉得划算吗?”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要和唐伊川离婚?”叶申忍不住问道。
“没错。我相信如果你处于我的位置,也会想要离婚的。叶小姐,唐太太没那么好当的。至少我在当唐太太的这几年,没几天真正快乐的日子。不过你既让想当,我不如给你一个机会。谁当不是当呢,相比于其他人,我对你倒是不怎么讨厌。你好好考虑下我的方案吧。”
秦月的声音柔软,提出来的要求却让叶申瞠目结舌。她缓缓放下电话,望向了一边的唐仲樱。从秦月打来电话开始,叶申就按下了免提键。唐仲樱坐在旁边,作为母亲唯一的智囊团成员,她的意见至关重要。
“阿樱,现在怎么办?你爸爸让我们听他的,但是我担心他那么优柔寡断的一个人,未必会及时作出安排。”叶申向身边这位小小的闺蜜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唐仲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爸爸最怕麻烦。之前他觉得快签协议了,离婚很轻松。但是现在不一样,她已经改变主意不想按照原来的条件离婚了。如果爸爸知道离婚这么麻烦,他肯定懒得再行动了。”
“那……我要和她见面吗?我听她说话的语气态度,似乎不像我想的那么笨……”叶申犹豫起来。
唐仲樱想了想,说道:“她不像你想的那么笨,可是也没有多聪明。你没注意到吗?她和你说话的时候经常停顿,旁边还有其他人的声音。我猜是别人教一句,她说一句。”
“谁会教她呢?”
唐仲樱耸耸肩:“这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朋友,也可能是律师。你不是说过吗,这些有钱人离婚,都会有律师出谋划策的。你以后要是真的和爸爸在一起了,我看也最好请个律师。爸爸是甩手掌柜,但爷爷不是。爸爸喜欢你,爷爷可不一定。”
叶申惊讶地望着唐仲樱。在叶申看来,秦月带来的震撼,远远不如唐仲樱给自己带来的震撼大。对于女儿过于成熟的思维,叶申难以相信。
“阿樱,你怎么会想得这么多?”叶申问道。
唐仲樱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因为我从出生开始,你就反复和我说这些事。说你和爸爸的复杂感情,说爸爸那边的家庭,说我们一定要赢。我听了好多好多年,想得自然就多了。你有时候也犯傻,是因为你身在其中。中文课上那首唐诗不是也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吗?”
话虽如此,但叶申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她隐隐感觉到女儿正以一种超乎她想象的速度在成长。
“那你说,我们是安静听爸爸的安排,还是立刻回国和这个女人见面?”叶申又问。虽然有几个时常聚在一起的朋友,但叶申却不习惯和她们倾诉如此隐秘的家事。她对外宣称已经不对唐伊川抱希望,但实际上那颗野心从未死去。牌友虽多,但叶申认为那几个女性朋友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智商情商配指点自己。唯有唐仲樱,这个曾经与自己共享过心跳的生命,能给她许多意料之外的绝妙建议。
唐仲樱却没有给出叶申直截了当的答案。母亲的目标,与唐仲樱自己的愿望背道而驰,这是最令她感到痛苦的事。母亲渴望回国,渴望在那场人生的牌局中拿下赢家的地位。但唐仲樱却留恋里士满,这里是她生命与友情开始的地方。
叶申见唐仲樱不开口,便又问道:“你知道吗?菡菡和可芙都要回国了,我前几天才知道的消息。阿樱,她们如果都走了,就只剩下我们和姚臻姚念了。姚臻带着个拖油瓶,本来也不可能再找棵能给她转正的大树。但咱们不一样,有机会回去,为什么不回?”
作为snow club的成员,唐仲樱得知消息的时间远远早于叶申。在女人们对彼此守口如瓶的阶段,女孩们之间早已敞开心扉。但唐仲樱依然装作惊讶的样子,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不知道她们要回国。如果我也走了,那念念就没有朋友了。”
叶申却无暇顾及姚念有没有朋友。虽然这是和秦月的第一次交锋,但对方有一句话是说对了。从本质上看,唐伊川的确是个草包。准确地说,是个拥有好皮囊和好脾气的草包,爱吃爱玩,唯独对正经事使不上力。听从唐伊川的安排,叶申已经听从了十几年,等不到任何结果。再等下去,恐怕自己就要一辈子被困在里士满了。但秦月不一样,秦月谈的不是感情,而是交易。交易和打牌有相似之处,在规定时间的博弈后,总能出一个结果。
到底是相信唐伊川,还是相信秦月,叶申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这么多年过去,她需要一个结果。五分钟的思考之后,叶申决定临阵倒戈与秦月合作。与唐伊川合作是看不见未来的,和秦月合作倒是能狠狠心搏一把。
“阿樱,我已经订了机票。你和阿弟陪我回一趟国。”
叶申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全身一阵轻松。她推开后院的木门,在花园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叶申庆幸自己没有成为最后离开里士满的那一个,而眼下更重要的是,她终于要开始一场此生最期待的牌局了。
第11章 送别宴
十三岁的冬天,唐仲樱初尝离别的滋味。
牌友四人组里的三个人都要离开,叶申自然要组织一场送别宴。这一次,她们不再打牌,而是聚在厨房里亲自动手做菜。蔡如冰是四个人里显得最兴奋的。丈夫离婚证已经领了,也向她发出了共同生活的邀请,这意味着十几年卧薪尝胆的生活终于结束,是时候可以扬眉吐气了。
叶申这边还是前途未卜,但她记得之前算命先生和她说的话,叫做“胜败在此一举”。不论如何,她决定回国,展开三边会谈,给自己流逝的青春一个说法。
留下来的姚臻显得落寞了许多。她的丈夫已经死去,男友亦有自己的家庭,她大概率会一辈子在里士满生活。在姚臻看来,其他女人在国内至少还有一个男人在,而这个男人是她们孩子的父亲,是一生也逃不开的羁绊,这就比她强。眼下牌搭子兼闺蜜就们这样集体离开了里士满,要重新寻找这样合拍的朋友并非易事。一想到这里,姚臻便感到一种彻底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