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乌金——猩红新娘【完结】
时间:2024-10-29 17:11:52

  她说:“还坐着呢。”
  “这么沉得住气?”
  罗敷睨着她,静静等待着下文。她知道、只要她不表现出急燥、对方也憋不住几分钟。
  果不其然,张穗撑了不到十秒。
  数到第九秒的时候,她已经开始顺前台的牙签了。咬着一根在牙间:
  “相好的被人撩展(放倒)了,你倒是一点不急。”
  北方方言里,偶尔也会有几个字眼生僻。倒不如南方方言来的复杂,即便是外乡人,结合上下文语境、也能估摸着猜出意思。
  张穗说,季庭柯跟人动手了。
  罗敷脸色微微沉下来,她一卷儿、一卷儿地收好钱。
  张穗头伸长了看,十块、五块的。罗敷几乎嗅得到对方身上,廉价、刺鼻的香水味。
  鬼使神差地,她并没有纠正对方胡乱使用“相好的”一词:
  罗敷翻出前台、膝盖撞上了女人的腿窝。
  她将张穗挤了出去,在对方发作、火大之前、“啪”一下拉上了卷帘门。
  往远处去了,张穗隐隐约约听着,罗敷嘴里、还剩一句讥讽:
  “皇帝不急,太监急。”
  季庭柯人到底在哪儿,其实并不难找。
  这是一座骑着电动车都能闲逛一整圈的小城镇。给它半天的时间,谣言全靠嘴皮子磕碰,都能荡几个回合。
  罗敷一直往南走。
  她走到巷口,卖水果的孙大头一直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瞄着她:
  他认出来,自己眼前站着的女人。正是晌午的时候,季庭柯掖在成串的香蕉下、一直盯着的女人。
  她漂亮得像一尊玉相。
  有玉相的皮囊,却不悲悯。
  为人、做事都不太客气,不讲人情世故,遇事、就这么直愣愣地怼上来。
  女人抱胸盯着他,她也不说话。直到孙大头被她看得心里起了毛,忍不住往南边指了指――
  他自己坦白交代:
  “你找季小哥吧?听人说,被撂在仁桥公墓门口。”
  公墓。
  罗敷一听、眉都拧成了结。
  她问:“远吗?”
  “不远。”孙大头思考着过的那几条街,又犹豫着摇头,“但、也不算很近。”
  “如果靠腿儿着过去的话,少说也得小半个小时。”
  于是,罗敷盯上了孙大头停在巷子边的、破旧二手电动车。
  说它破,那的确不冤枉:
  反光镜柄断了根、用粗宽的胶带缠紧了一圈。脚下的踏板陷下去多处,好几个窟窿、露出底部的电瓶。
  这样的车,\都不惦记。
  罗敷皱了皱眉。她跨坐上去,掌心伸过来、冲着孙大头。
  孙大头咽了口唾沫,有些怵她:
  “什么?”
  “钥匙。”
  罗敷够长了胳膊。她的手伸向孙大头的腰间,绕过他开裂的革皮带,没耐心迂回、狠力拽走了钥匙。
  孙大头愣住了。男人提着被拽开的裤腰、依旧心有余悸。
  等反应过来后,狂追、猛喊。
  罗敷背对着他、摆了两下手,呼叫被风吹散了。
  听着依稀是:
  “借车一用,别这么小气。”
  ***
  仁桥公墓口。
  罗敷还没来得及从车上下来,就看见入口附近,远远地、稀疏围了一圈的人。
  他们并不靠近,只是自动自发地看热闹,留给内部一个圈的余地。
  孙大头的电动车,全身上下像按斤收来的破烂,一路颠过来、几乎散了架,车铃也按不响。
  罗敷把着龙头,随意丢、弃车靠在路旁的树上,她阴沉着脸拨开人群:
  “让让。”
  拨开三层、五层,豁然开朗。
  季庭柯没有张穗说的、或是路人表现的那么严重,他还斜靠在栅栏上,眯着眼保持沉默。
  罗敷走过去,她轻轻地、“喂”了一声。
  要拽他,没拽动。
  季庭柯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额头有无法忽视的汗。他很浅地笑了一下――
  这几乎是罗敷第一次看他笑。
  而后,他说:“腿好像折了。”
  冷静得像是在问她,“今天生意好不好”,那么轻描淡写。
  罗敷毫无防备。
  她攥住了男人的小臂,趁他没有精力甩开,她贴了上去、很近。
  路人看来,似乎是情人交颈、缠绵接吻。
  不咸不淡地,“那怎么办?”
  她仿佛没有听到周围一圈儿人有提到诸如“偿命”、或者“该!”这些字眼。
  只是抿着嘴,静静等季庭柯的答案。
  季庭柯也在等。
  等指指点点的人散去,等众人看热闹的劲儿过,等越来越多的人不耐烦继续干候、苦熬。
  他一手掐着罗敷的胳膊,另一手、紧紧遮住自己的眼睛。
  固执地、不甘地。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说话的时候,干燥的嘴唇泛着白。
  罗敷没吭声。
  良久,她给季庭柯借了几分力。但他不配合、沉着往下坠。
  周遭的人还是没有消停的意思。掺合着起哄,变本加厉地,连罗敷也侃上。
  罗敷方才灭下去的火“噌”一下跃起来,依旧是玩笑的语气:
  “你亲我一口,我把你弄回去。”
  “或者,你亲我一口,我告诉你――”
  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男人的眼睛来回眨了几瞬。
  季庭柯打断了女人的预设。他掐着她的脖子,禁锢住了她的动作、狠命往下一拽。温热、干燥的唇一触,要分开――
  下一秒。
  罗敷反扣住男人的后脑勺,她主动撬开了他的牙关。
  比起接吻,更像厮杀。撕咬他的唇、嚼烂他滑腻的舌头。兵刃交接的一瞬,罗敷分明尝到了血腥气。
  季庭柯的衣服下摆已经被她揪得不像样子。
  路人起哄,被她恶狠狠地瞪回去。
  “滚!”
  罗敷拖着半倚在自己肩上的季庭柯。
  烈日往西头跑,墓园是阴地,也有一窜小凉风。
  她听到季庭柯近乎气声地:
  “趁人之危。”
第9章 红花油
  距离仁桥公墓最近的医院在五公里开外,季庭柯否决了罗敷所提议的所有出行方式――
  包括骑那辆破旧的电驴、打出租,甚至是救护车。
  他固执地盯着罗敷,和她死磕。
  “我不选这个。”
  他要她的第二个承诺,要她告诉他――
  女人头发吹得张牙舞爪,似笑非笑地:“好像,我没有给你选择。”
  她挑着眉,咬了下唇,觑着季庭柯的反应。
  直到他挣开罗敷的钳制,又重新倚回了绿化区。
  兜里要是有根烟就好了,罗敷心想。
  就差根烟,她就能慢慢跟季庭柯耗、或者直接心一硬,管他怎么死。
  倘若往后,她压根不需要借他一分力的话。
  可惜她需要他。她得把他当头羊养,养成了,一茬一茬地收毛。来年春天,做套羊绒衫,来年冬天,炖汤吃肉。
  周遭有花圃,边上有水泥砌的阶。罗敷伸手抹了把灰,一屁股坐下。
  虽然矮了季庭柯一头,气势上依旧不输的:
  “你怀疑我什么?”
  “我怎么,就不能是个普通的租客?”
  季庭柯垂下眼看她,他保持沉默,直到围观的人都起了毛。
  凭她关注“那起事故”。
  凭那张莫名出现的订单,收餐人姓名是已经故去的“郝国平”。
  凭日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郝国平生前去过韫城,凭罗敷偏偏那么巧、同样也来自韫城。
  凭他努力维系了半个月多平静的假象,突然被她的到来打破。
  日头渐渐落下来,沿边攒了一簇泛青的蓝光,薄云压天际。
  人群渐渐松动,有接小孩放学、没耐心等的,有被蚊虫咬得受不了,待不住的。
  罗敷拍死今天第七只蚊子,她无声地笑了笑,手里停住、血粒子蹭到了花圃边缘的杂草上。
  季庭柯依旧无声坚持。女人平静地直起身:
  正当季庭柯以为她不再理会时,罗敷突然开了口。
  她说,“我认识郝国平。”
  远处,天际一记闷雷炸响。
  季庭柯“哦”一声。
  他并不意外。
  罗敷也不意外他不意外。
  “怎么认识的?”
  “家里有个叔伯,郝国平是他的老战友。三个月前,郝国平来一趟韫城叙旧。回去后没多久,人蹊跷地死了。”
  她稍稍顿了一下:“只打听到他在一个叫'盛泰'的工厂打工,与人有什么过节不清楚。但厂子出了事,人又正好在锅炉旁边上夜班,连骨头渣子都没找到。”
  “公告罗出来,自然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季庭柯握着自己的手心。
  战友、韫城、三个月以前。
  和郝国平家里人透露出的信息对上了。
  他该信吗?
  男人闷了一会儿。
  气氛压抑,季庭柯凉薄地扯扯嘴角:
  “中午的外卖,是你做的手脚?”
  故意套了郝国平的名字,来探他的反应。
  罗敷哧笑一声:“不是。”
  季庭柯猛地抬头。
  “是我做的话,那就太明显了。”她把玩着火机的擦条儿:“太蹩脚的手段。”
  她说:“你怎么敢肯定,只有我一个人盯着你?”
  愣了一瞬,似乎是在反刍女人的话。
  几分钟后,季庭柯嗓音微微哑,“为什么找上我?”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噤了声。
  罗敷说:“你在盛泰呆过。”
  是笃定的、意味深长的神情慢慢漾开:“你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郝国平在别人面前提过你。他说,之前在厂子里做工的时候,你们在同一间车间,你是他的上级。”
  “他还说,你是个好人。”
  飞鸟掠过苦衫,惊起一片,密密麻麻铺满那一处天空的角落。
  冷不丁地,罗敷动手,要钳着季庭柯的肩膀逼他起身。
  男人小臂轧过去,反借了她的力道,“折”了的那条腿稳稳当当地直立站着,额间一排汗。
  罗敷似笑非笑。
  什么腿折了,什么走不了。
  难怪撑了这么久。
  她说,“骗子。”
  走开几步远,又回头:“好人也会骗人吗?”
  季庭柯蹙着眉,似乎在忍痛。
  “你呢,你会骗人吗?”
  “你说的每一句,都是实情吗?”
  罗敷半跨在电驴上,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你没有听说过吗?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
  后儿坪街。
  孙大头在巷口焦急地等着,他反复抠着一处墙皮、直到露出内部光秃秃的砖瓦。
  天已经完全黑了。
  旁边的店主笑他:“就你那车,给贼、\都不惦记。”
  孙大头没心思和对方呛声,匆匆回了句:
  “\不惦记,我惦记。”
  男人眼盯得都酸了,才从巷子口、盯回个熟悉的身影。
  刹车还要用脚辅助、损耗鞋底的寿命。罗敷摇摇欲坠地、把自己从头盔里拔出来,勉力喘了一口气:
  “还车。”
  总算回来了。
  孙大头一把夺回了龙头的掌控权。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跪下来、叫罗敷:“姑奶奶”。
  然而,罗敷没有承他的情。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撇去了隔壁的小店。
  孙大头急了,头盔往泡沫箱上一扔,忙忙地追上去:
  “姑奶奶――你要什么,我这儿都有啊。”
  罗敷没有回头。
  片刻后,她再走出来。手里攥了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半遮掩着。
  红花油。
  罗敷带着那瓶外伤药回了公寓,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表现得平静如水。
  **
  门锁再次响起时,是在后半夜。
  像某种踩了捕兽夹的动物,一下沉、一下浅,半拖拽着伤腿在地上。
  偶尔碰倒个椅子、茶杯。
  罗敷其实没有睡着。
  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翻回去。终于睁开了清明、没有困意的一双眼。
  她还记得――自己的床头柜上有只搪瓷的茶杯,里面还有半杯、喝剩的温水。
  罗敷一把推开窗,她盯着夜色、将水泼出去,拎着空杯子出了房间门。
  门外,季庭柯撑着桌脚,小心、缓慢地蠕动。他换了家居服,裤腿卷到膝盖的位置。
  那条受伤的腿抬着不受力、微微曲着。大概是淤血化开,露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
  他注意到罗敷推门、走近他的动作,再抬头还是有些诧异。
  罗敷扬了扬水杯,很简略地:
  “起夜,喝水。”
  而后,她果真去了小厨房,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水。
  却迟迟,总是没有下一步动作,反倒是继续倚靠着柜门。
  季庭柯已经磨蹭到了主卧门口。
  他撞倒了关公像。
  跌到床上、闷哼了一声。
  他喘得有些急促。
  罗敷喝了一口水。
  水是凉的,顺着喉间熨到胃里,不疼、但撑得慌。
  罗敷打着圈揉、压了压肚子。
  半晌,她走回房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下午买的那瓶红花油。
  红花油是满的。罗敷拧松盖子,到洗手间里倒掉了小半瓶。
  像是随手路过、不大耐烦地,她拿着剩下的半瓶红花油,靠回了季庭柯房门口。
  男人的狼狈姿态和她想象的大抵一致,咬着后槽牙、托着小腿,额间都是冷汗。
  罗敷敲了敲门,将瓶子丢到床上。
  季庭柯没去捡,犟得像一根绷紧的弦。
  女人坐了过去,她往近了凑,两张脸险些撞上。
  透过季庭柯棕黑的瞳孔,罗敷看见自己的脸,图谋不轨的、怀抱目的的。
  她慢条斯理地逼过去,拧开了红花油的瓶盖。
  季庭柯避远:“不用。”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