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奚元钧接住了颜姝递上的东西,道了一声谢。
专给他准备的东西终于送出去了,颜姝浑身轻松自在,笑呵呵说:“奚世子若喜欢,那便是糕点的福分。”
她今日素如幽兰,清丽脱俗,此时笑得甜美,仿如画中仙活了过来立在身旁。奚元钧不自觉挪开视线,避免直视。
旁人都望着她们二人如珠联璧合,颜父摸不着头脑,问颜母:“臻臻和奚世子也这么熟悉了?”
谢氏简单揭过:“我们臻臻热情大方,谁不喜欢与她交好?”颜父深深点头,又琢磨了会儿,“不过,奚世子如圭如璋,和咱们家臻臻站在一起,真是登对,一对璧人也。”
看周围路人不断张望的反应,不仅仅是一对璧人这样简单。尤其四周人多,这无可挑剔的两人,彷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美得不切实际。
但美好很快就被打破了。
不知打哪儿来了一群公子,见到奚元钧,热络地围了上来。他们没看见颜姝,颜姝发觉他们要说话,便识趣退到一边去了。
紧接着,她听见来人朝奚元钧起哄。
“元钧,怪道你这个身份也来考贡士,难不成是考给谁看的?”
“考给谁看?难不成……是翁家姑娘?”
“翁家书香世家,肯定更满意有功名傍身的郎君。”
几人一唱一和,句句不离奚元钧考功名是为了讨好翁家的心上人。颜姝明了,这谣言,源自上回奚元钧送她回府,后面跟着翁家的马车闹的。被人以讹传讹,越来越脱离实际,就成了这荒谬的情况。
这是颜姝第一次看见奚元钧发火,她这才知道,原来平时的奚元钧那么不近人情,都已经算是温和了。
他面色忽然就从平淡变得凌厉,毫不掩饰的怒色拒人于千里之外,说出来的话也丝毫不留情面:“若再听见谁这样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那些人见他这样无情,虽都是高门子弟,但也不敢反驳争吵,只悻悻地散开。
颜姝看到了另一面冷酷无情的奚元钧,终于懂得,为什么从前大家对奚元钧的评价有好有坏。
那群公子不知道情况又道听途说,不仅偏信谣传还笑话人,应该算不上什么正经朋友,但观其衣着神态,家境必不低。可惹恼了奚元钧,他仍不留情面。
无论是奚元钧的身份地位给他的底气,还是他此人嬉笑怒骂从不遮掩,不屑虚与委蛇。与这样的人相识,只能期盼是他的盟友而不是仇敌。
颜姝远远的,发现奚元钧发过火之后面容迟迟都还阴戾不快,担心触霉头,便带着颜家人都走远了。
原本她还想着,顺道对他说颜家首饰铺子的事,尝试邀请一番。他不来属于正常,他若答应要来,那是意外之喜。可看他动怒,她就退缩了,还是不要做那等没眼力的事惹人不快。
奚元钧他们这边一群公子,原本听那群人胡乱说话,一个个都觉得不快。只可惜奚元钧很快将人骂走了,众人都还没来得及上场。
熟知奚元钧的,都知道他此时气得不轻。
可不是么?胡乱传他和谁家姑娘的事就已经够无礼了,还把奚元钧考功名的事,硬生生和谣言攀扯到一起,奚元钧没忍住当场动手,都是看周围有人,强行忍过的。
秦少珩帮他顺了顺背:“元钧,别动气,为那群酒囊饭袋置气不值得。”其他人也纷纷哄着“是啊,说得什么玩意,我都想打人”“眼睛瞎了吧”“估计皮痒了送上来讨打的”。
奚元钧黑着脸色,沉默不语。
秦少珩怕他气坏了身子,便转移话题问:“别气了,我还好奇颜姑娘做的状元糕什么味儿呢,我来打开,我们尝尝,也沾沾状元喜气。”
奚元钧松了手,随他接过。秦少珩将糕饼的盒子打开,又拆开油纸,里面躺着印了花字的白色柔软米糕。数量不算多,但能供这群人起码一人分一个,还余几个。
颜姝这次做的状元糕比上次又进益了,上回是加了花生的,这回她将一个糕里做了两种内陷,分别有花生和梅子酱,一口醇香、一口酸甜,齿颊留香又解腻。
一群人吃了直叹气,感慨颜姑娘心灵手巧,什么事都做得尽善尽美。
有人搭好戏台,秦少珩这才捧着盒子递给奚元钧:“尝一个吧,好歹是颜姑娘亲手做的心意。”
奚元钧本没有那等心思尝什么吃食,但看盒中被人抢得只剩一个了,莫名一口气闷噎在胸腔,但他又没觉得哪里不对。顿了又顿,最终还是伸手拿了。
尝了一口,奚元钧总觉得这东西有几分特别,与其它处卖的状元糕或者米糕都不同。
颜姝将米糕砸得很细腻,甚至软嫩弹牙,内里的花生内陷有颗粒感,放糖不多,并不甜腻。反倒是梅子酱放了多多的糖,令其不至于酸涩。所以两种内陷的味型冲突不大。
不知不觉,一个吃完,意犹未尽。难怪被哄抢得只剩下一个了。
吃了个糕点,坏心情于无形中消散许多,奚元钧抬眸望去,才发觉颜姝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看不见她的身影。
被一群酒囊饭袋打了岔,也不知道颜姝是不是还有话要说,就这么走了。
奚元钧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东西送了,他也收了,道过谢,应过声,应当没有旁的事。
第32章 金簪
五月初二这天, 宜出行、交易、开业、挂匾,是行商之人最看中的吉祥兆头。颜家经营首饰,名为宝臻阁的铺面, 于这日风风光光地开业迎客了。
当初颜父租赁铺面时,最看重的是,这处店宅因为在云中路的最末处,非但门头占得广,旁边还有三两棵百年香樟,垂绿遮荫。树下能乘凉、小坐,亦能停靠马车。
比许多门前光秃秃的铺面要好极。
今日,还未开业时门前就已来了人, 不一会儿,待敞门接客, 此处已门庭若市。
往来的过路人见这铺面门前停了好几辆华贵的马车, 店内又满是客人,都不禁停下来张望, 好奇一二。
实际上,来的这些,几乎大半都是与颜姝相熟的友人及其家人姐妹。另外还有一群来凑热闹的公子哥。
颜姝作为少东家, 本在招待好友和她们带来的亲眷, 正忙着, 忽听几声带着笑意的“掌柜的”。
这个用词,起初她以为是唤别人的, 便没理会也没看。直到这道声音冲着她又唤了两声,颜姝才意识到, 是叫她呢。
她扭头一看,意外惊觉, 竟是奚元钧他们。
倒不是常见的那几个人人都来了,只来了四个,而奚元钧竟也是其中之一。
这太令颜姝喜出望外,她对柳姑娘她们致了歉意,迎上前去:“嗬,今日刮的是哪边儿的风,竟把几位贵客都吹来了?”
秦少珩哈哈一笑:“叫你一声掌柜,你还真像个掌柜的。”
颜姝以为,按照常理,奚元钧出现在这里必定又是秦少珩死拖硬拽来的。而秦少珩之所以会来,自然是秦相宜告诉他的。
秦相宜早就来了,还带上了她娘亲。兄妹两个没有一处来,原来是因为秦少珩这边又拖带了几个。
有他们几个来,颜姝是很高兴的,一是被重视了,二是因为几位公子都是京中顶顶权贵。前有秦相宜柳姑娘她们,后有他们来店里坐坐,她们家宝臻阁往后明里暗里预计能少好些麻烦。
颜姝笑意盈盈,招呼伙计上茶上点心伺候。秦少珩拒绝了:“不必管我们,地方留着照顾其他客人,你也忙去吧。我们四处看看,见识一下你这宝臻阁都有什么稀奇玩意。”
颜姝听他这么讲,便点点头:“也好,几位请便,若有事,唤人来叫我就好。”
看她走开,几位公子对视一眼都笑了笑。没想到,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担起大事来还真像那么回事。这样的颜姝和平时比起来,相像又不相像。
她如此热情周到、大方自信,小小年纪,俨然有能够独当一面的魄力。看向人群中,视线会忍不住追随于她,且心情由她而明媚。
秦少珩收回欣赏的视线,看向奚元钧,见他居然望向的是壁柜中陈列的首饰,顿感无奈。这死木疙瘩,竟然不多看几眼美人,那些死物难道还会跑不成?
秦少珩心想,连颜姝这样独有魅力的姑娘,都无法引得奚元钧侧目,也不知道将来他能看上的,会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秦少珩都好奇了。
这心思过罢,几人随着奚元钧,还真静下心来仔细看宝臻阁的东西。
这些金银玉器、钗簪镯冠,大部分延续的是豫州银楼所售的款式,仅有正中一柜,摆的是独有新制的。
几人走近后,听店娘子介绍,这些都是少东家亲自绘制的花样,每一件首饰,都保证是宝臻阁独品。
一群看不出门道的公子们站在侧面望了望,虽平素不接触女子所用首饰,看不出所以然来,不过仅看这些首饰的精美工艺,独到造型,的确与他们平日所见女子佩戴的略有不同。
本来秦少珩他们以为只是看看,不料,奚元钧走上前去,唤店娘子将两支金簪呈给他。
他看了几眼置于木盒中的嵌玉荷绿玉莲蓬纹金发簪,给了银票买了下来。
其他人惊讶,围上来看那金簪,不用问也知道。秦少珩问:“元钧,买给你母亲的?另一支呢?不会是买给你皇姨母吧?”
“嗯。”奚元钧并未否认。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奚元钧是嫡子亦是独子,没有胞妹。他平时若买了什么一式双份的东西,一样给他母亲,另一样,便是给他姨母的。他姨母,贵为中宫皇后,母仪天下,是国公府背后的一座大山。
奚元钧买宝臻阁的东西送到皇后面前,这代表着什么?几人霎时面露惊愕。联想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然而奚元钧因为行的端坐得直,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在想什么,也就并无解释。
实际上,他只是因为觉得这两支金簪既特别又稳重,所以生出想买来孝敬长辈的心思,并不是因为要为谁撑腰造势。
这两支金簪,用玉片做出荷花的样式作为花顶,下面是缠金枝叶与绿玉做的小莲蓬,有些不同寻常的野趣。两支簪子形态有异,因此不是一对的,正好送给母亲和姨母。
快要到端午节,届时被召入宫参加宫宴,奚元钧就能把金簪递上去。
他别无想法,但落到秦少珩他们眼里可就不一样了。这金簪若被皇后娘娘戴在头上,从此宝臻阁身份可就不一样了,飞黄腾达声名鹊起都是轻的。
那些追随皇后仪德,奉为圭臬的夫人小姐,恐怕会把宝臻阁的东西当作圣物一般敬待。
这份重如泰山的人情,奚元钧就这么轻飘飘地送给颜姝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造化,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被奚元钧扣到颜姝头上了?
更何况,看奚元钧往外走的架势,这是不准备告诉颜姝,给她一个思想准备吗?难道说……这是一个惊喜?
在奚元钧一无所觉的时候,秦少珩他们的思绪已经夸张地飞去九霄云外。这群人,也是因为过于震惊,没能及时表达出来。一方不说,一方不知道,但秦少珩他们都以为这是明摆着,不会有争议的事实。
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
这事,等到夜里宝臻阁闭店,店娘子桩桩件件地汇报,颜姝才知道那两支荷花莲蓬的金簪被奚元钧买走了。
她以为奚元钧家中有姐妹,所以没当正经事去联想揣测。
过几日便是端午节,听闻京中的端午节声势浩大,宫中贵人还会亲临颐和楼观赛龙舟。颜姝为了端午节和姐妹相见作准备,后面几日便没有去宝臻阁。
她守在家中做香囊、五彩绳、包筒粽,期待来京城后第二个大节的来临。
再说那两支金簪。
奚元钧将装有首饰的木盒呈给国公夫人时,国公夫人贺氏还略感意外,接过来问:“这是何物?”
“送母亲的金簪。”奚元钧并未多解释,“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金簪?我儿何时想起要给为娘的买首饰了?”贺氏又喜又疑,解开喜柿雕纹木盒的犀角扣,掀开盒盖,瞧见静静躺着的玉石荷金簪,眉眼带笑,“这支簪子不错,有些新意。”
她取出金簪又细细欣赏一番,随口一问:“你去哪里买的?竟什么时候有时间去那胭脂聚集处了。”
奚元钧并未遮掩:“一位认识的朋友家中的首饰铺子,与少珩他们去看了看,见这簪子不错,估计母亲喜欢,就顺道买了。”
咦?
贺氏再次察觉到异样。奚元钧什么时候认识了家中行商的朋友?蓦地,她想起上回买宅子那事,便多问一句:“可是那买了武夷大道宅子的颜家?”
“正是。”奚元钧并未遮掩,他光明磊落,认为一切正常,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看他这副坦荡的模样,贺氏都要觉得是她想得太复杂了,兴许奚元钧还真没有男女之情的想法呢?
哪知,她儿又交代:“一样样式的,还有另一支,我也买了,预备当个小玩意送给姨母。”
这就不是小事了,贺氏默然,盯着奚元钧看了半晌,试图从他面色看出蛛丝马迹。然而无 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