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归一有气无力地说:“头好晕, 没力气了。”
又装。陈窈屈膝想从坚实的臂弯钻出去,江归一像蟒蛇般缠住, 她烦躁地说:“滚开!”
“滚不了——”江归一下巴支在她发顶,半阖着眼, 意态轻慢, “差点被你炸死。”
何商岐第一次看江归一这样耍无赖, 笑出声, 视线再次悠悠转到陈窈身上。
江归一彻底将挣扎的陈窈圈住,那是领地受到威胁的姿势, 他冷睨着何商岐。
“何商岐。”
连名带姓,警告意味极浓。
何商岐抄兜,望向不远处,部下对车按压消防枪,干粉泡沫糊了满车。他扬眉,“江二爷,动静闹这么大,舍命陪玩就算了,还烧老子的车。”
这话只有他俩听得懂。
江家的人并非废物,不可能让首领独自对敌,更不可能到这么久杳无音讯,除非他们年轻的首领为了追女人不要命,开车时下达勿扰命令。
只是江归一没想到陈窈把手榴弹扔脚下,他漫不经心地说:“破车,赔你两辆。”
“车嘛,小问题。”何商岐看向满脸嫌弃的陈窈,摸着下巴骸,敞亮地说:“小姑娘,你炸药做的不错,有没有兴趣到我那做研究?聘金任你开。”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显然何商岐的道德感也非常低,反正江归一没追到,他撬墙角当然没问题。
江归一脸色阴沉,那眼神简直能杀人,“你再说一遍?”
何商岐不搭理,满心满眼都是刚刚陈窈干人那幕,“你还不知道我名字吧,我叫何商岐,家里做点军方生意,听江归一说你在娱乐圈,那破地方不适合你,来我这,实验室,武器装备,样样齐全。”
“有什么材料?”陈窈好奇地问。
江归一的手臂迅速收拢,一手圈住肩膀,一手盖住脸。那掌心粘着血和泥土,她差点一口气闷死,扒拉他的小臂,满脸通红,“江归一!撒手!我喘不过气了。”
江归一使劲掰陈窈的肩膀,让她正面朝自己,背面朝何商岐,用干净的手指擦她小花猫似的脸,不爽地说:“你要实验室做研究,我给你建十个。别跟他说话,他不是好人。”
何商岐:“?”
“你也不是好人。”陈窈踹江归一,“撒手!我要回家睡觉!”
江归一静止不动了,精致的眉眼如墨日
沉静。
他眼里爱恨交织的情绪清晰可见,她猜透他的想法,讥讽道:“又想把我绑回去关着?”
“他还把你关起来?”何商岐煽风点火。
“滚!”江归一低吼。
江二爷之所以能在权贵圈坐稳头号疯批宝座,最重要的原因,世家子弟之间小有矛头,钱权上做文章,他不同,除此之外玩命。
何商岐摸摸鼻子,“你们聊你们聊。”
江归一唇抿成刀刻般的直线,陈窈岿然不动,他的眉心倏然蹙起,鼻腔再次流出血,身体摇晃着,直直向前栽,她下意识抱住,手掌抚到温热粘稠的触感,那也是……血。
他不是没事吗?
何商岐以为江归一装的,余光瞥到他背后,表情愕然,“卧槽!”
他立刻按开寻呼机,“速度降落,先派支医疗队来。”
陈窈意识到什么,手掌向下抚摸,西装不似以往平整——易拉罐爆炸的瞬间,小钢珠和铝片因巨大冲力向四周迸溅,一部分变成锋利的利刃飞刺进江归一的脊背。
他调侃手榴弹威力大,原是切身体会。
“你受这么重的伤怎么不说?”
江归一轻谑,嗓音发凉,“我说了,你不在乎。”
“......”陈窈不想跟他讨论这问题,扭头对何商岐说:“你带他去医院吧,把我送到能坐车的位置,我自己回去。”
江归一闭着眼,嗅她颈间若有似无的香味,心里充盈又酸涩,他恨死这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冷声说:“陈窈,是你说要吃宵夜。”
如果他说别的要求,她肯定反驳,吃宵夜这种小请求确实微不足道。静默半响,陈窈让步了,“不差这一顿。”
江归一不容置喙地说:“差。”
“......你得去医院,爆炸可能造成脏器受损。”
“你送我。”
“......你朋友不是在这儿?”
“他不是我朋友。”
何商岐:“?”
陈窈无语说:“你到底想怎样?”
“我饿。”江归一停顿,语气低缓了些,“想吃麦当劳。”
陈窈沉默不语。医疗队抬着担架走近,何商岐说:“你趴着吧。”
“自己趴。”
“......”
江归一紧紧搂住陈窈不放,她挣又掙不开,现下跑又也跑不了,无奈妥协,“我等下帮你叫个外卖,行了吧。”
江归一嘴角上扬,但很快压住,“不行,去医院点外卖。”
“神经病。”
“嗯。”
他抬头,面容苍白,眼神挑衅而嘲弄。
何商岐:“......”
死戏精。
.
凉川医院贵宾房。
陈窈窝在沙发,江归一半坐在床,护士用镊子挑出脊背皮肤里的碎片。他确实伤得很重,染血的纱布一条一条丢到台面,被血浸透的碎片堆聚成小山状。
外卖二十分钟到了,双胞胎面无表情地把食物分发,离开房间。
陈窈知道他们对自己不满,无所谓,她低着头一声不吭,无视江归一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专注地啃汉堡填饱肚子。
不知过了多久,可乐味道变淡,纸杯背面浮层融化成水雾,房间只剩下点滴的声音。
“陈窈,过来。”
陈窈认为她已经仁至义尽,不想再配合他的胡搅蛮缠,冷淡地说:“我要回家了。”
哪怕在病房,江归一不管不顾点了支烟,雾气里的烟头猩红,与窗外升至江面的金乌相得益彰。
陈窈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起身走到他面前,视线在他缠着绷带上半身一扫而过,于胸□□错的疤痕处停留。
之前双胞胎欲言又止,被江归一制止,所以新的疤痕和她有关。
陈窈敛目,“我要回去,你叫外面的人走开。”
江归一咬字深刻,“你又想逃跑,抛弃我。”
“我只是逃跑。”
他沉声纠正,“你抛弃我。”
她无语了,“我们之间这种强制与被强制的关系,哪一点称得上抛弃?”
“谈恋爱期间消失两年。”江归一将烟蒂摁灭,语气平静,“就是抛弃。”
居然认为那种畸形的相处模式是谈恋爱。
陈窈觉得他脑子不正常,“结婚再离婚比比皆是,就算是谈恋爱又怎样?”
江归一阴郁地盯着陈窈,许久,攥住她的腕,往自己怀里带,输液的软管牵动,血液回流了些,他置若罔闻,“幺幺,我恢复记忆了。江乌龟是我,他不是副人格,我们是一个人。”
他想,她喜欢江乌龟,如果听到他们是同个人,应该很开心,那样就愿意呆他身边了。
可她只是沉静地注视他,没有任何惊讶、喜悦。
“我知道。”
“从你做了那碗粥后,我就知道了。”
江归一沉默,似乎正在酝酿什么。陈窈洞悉他的想法,“江归一,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脱离特定时间与地点,于我而言,你们就是两个人,不过,你自己也知道,你们本来就是两个人。”
江归一猛然扯她的手,两人距离近在咫尺,“我们就是一个人。”
“你不是。”陈窈镇定自若,“就像你说的,他消失了。”
“不管你说什么,我们就是一个人。”
“和你睡觉的人是我,为你挑鱼刺的人是我,求你爱我的人是我,往身体刺名字是我,和你接吻的人是我,跪着舔的人是我,让你爽的是也是我。”
这场博弈江归一拥有的筹码太多。陈窈紧捏着拳头,抿唇,“那又如何?”
江归一深深凝视她,凌厉的眼神嵌进她的血肉,几乎要将她的皮囊一片一片剐开。
“所以你骗不了我,我知道你动心了。”
“不是对失忆的江乌龟,是对江归一。”
江归一的手指按在腕间脉搏之上,如同扣住一条狡猾的蛇的七寸,陈窈失去语言能力。偏偏他还要恶劣地按压,让脉搏的细微跳动扩张,蔓延至心脏。
“哪怕只有一点,我在你眼里和别人不同。”
她一个激灵,全身冒汗,深呼气,矢口否认,“没什么不同。”
江归一端详陈窈的微表情,继续进攻,“那好,我问你,赵妄铭葬礼那天,你原计划准备除掉所有人,为什么早不送晚不送,偏偏那天把我送监狱?”
“跳海之后你明明可以一走了之,为什么不走?”
“从巴瑶族回来你也可以离开,为什么选择留下?”
“那是因为、因为......”连续三个问题惑住陈窈,她哽住许久,说出自己都觉得苍白的答案,“那是我想报仇。”
江归一咄咄逼人,“那为什么设计夺权?为什么帮我?”
她拧眉,烦躁地说:“我说了,想报仇。”
“你当是我是傻子?”江归一说:“你分明认为作为江归一的我被父亲那样对待太可怜,想帮我。”
陈窈内心五味杂陈,脑海浮现太多太多画面,心头涌现太多太多情绪,连续的冲击让她失去冷静,她逃避似地撇过头,“我是帮那傻子。”
兵不厌诈,胜者为师。
江归一诡异地笑了,“行,就当你帮那傻子。”
“赵妄铭的属下在看守所欺辱你,你灭掉他们所有人,江之贤追杀你一次,你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还击。”
“可我把你禁锢那么久你不恨我,有那么多次机会杀我你没杀我。”
江归一腕部用力,一拽,快速钳住陈窈的腰,将她拉至与自己相贴,鼻尖抵住她的鼻尖,稳操胜券的语气,“我今天看到了,你杀日本杂碎时,那刀可是一发入魂,不偏不倚插进他的心脏,他连反抗都无法反抗。”
“可你用刀刺我时却避开了所有经脉。”他笑,“你有多心狠手辣,我比谁都明白。”
陈窈不屑冷哼,“江归一,你少自我臆想,你大可试试,再有下次,我会不会杀了你。”
江归一左臂肌肉涌动,输液针从手背脱离,冰凉的液体溅到陈窈耳朵,而空气随血腥味沸腾,打破了孤寂的夜。
他压住她的后颈,唇间呼出的热息与她的清凉的气息相融,“杀吧,你最好言出必行,手起刀落,速度取我狗命。”
陈窈的睫毛遮住了视线,只有一线光划过素净的脸。
“不过可惜了,你舍不得杀我,哪怕不承认,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分毫,在你眼里,我就是和所有人不同。”
江归一伸出舌尖,从她牙关和下唇咬合的地方往上轻挑,舔了下她的唇珠。
嗓音暗哑,“我是最特别的,对不对?”
陈窈恶狠狠地盯着江归一,反手扇过去。
江归一完全不躲,接下她恼羞成怒的耳光,头被打偏,脸颊火辣辣。
如同这两年的爱恨折磨,酸涩、疼痛、搅和在一起变得更加辛辣。
销魂蚀骨终食髓。
他拉住她的手,拇指摩挲着皮肤,表情轻佻散漫,“继续啊,打得越重,越说明你找不到言辞反驳,只能通过暴力的方式来让我闭嘴。”
陈窈看着江归一这幅样子,被镣铐锁在床头和温柔痴缠的画面对撞,她失去理智,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恨不得掐死他,就此结束这段孽缘。
江归一愣了下,随即大笑,那是掌控局势,病态且满意的笑声,“哈哈哈哈——你看看你!”
陈窈双手合拢,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言辞刻薄犀利,“陈窈,你心理比我还畸形变态,我起码坦荡承认了,你呢?”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他语速非常快,不给她打断的契机,“黑暗里走太久的人,有人赠送你一盒火柴,你不知道怎么用,笨拙地划开了,看着这束火光,你不止不高兴,反而厌恶这束火光太烫,唯恐烫伤自己。”
她双目迸火,踩着床踏,骑到他腰腹,用尽全身力气扼制他的呼吸,制止他讨厌的嘴巴。
他抓住她的手腕,还是笑,“小废物。”
陈窈心理素质和好胜心非同一般,静静地看他几秒,轻易找到突破口。
她非要赢下这场博弈不可。
她露出讥讽的微笑,“江归一,你以为自己好倒哪里去?高楼锦绣之下的烂泥,如果没有这幅皮囊和家世,苍蝇围你转,蛆虫啃咬你腐烂的血肉。”
“即便这样,你还想要爱。”她掐着他,纯洁的面孔却是邪恶的笑容,“我丢个烂苹果,你当成天降神赐,我丢个好苹果,你恨不得跪地感激,怎么,你恳求我的青睐,把我当成你恶臭人生的救世主?”
谁也不知道鲜艳的外表藏匿多少毒药,无穷无尽的欲望,是诱惑,是诅咒。
江归一那双眼睛,永远充斥贪婪和野心。
但放射状的纹路如同锁链禁锢璀璨蓬勃的金色,因此他现在看起来有种隐忍的癫狂。
非常骇人可怕。
他死死攥住她,额头、手背青筋暴起,连唇色也像罂粟般红艳,“是又怎样?我就想要你的爱!这是什么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事?会让我下地狱还是让我永生不得超生?”
陈窈感受到火热炙烫,吞咽瘙痒的唾沫,心在刺激下剧烈跳动,根本无法平静。
她松开手,捏住他的下巴向上抬,“我的裙摆就这么让你如痴如醉?我的香味就这么让你欲罢不能,离开两年你还是情根深种,恨不得为我去死。”
“骂你两句,居然可耻地*了。”
她居高临下,占据绝对的上风,“所以,江归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