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张了张口,说:“我在。”
邵宴清大概在笑,断续的气息轻轻冲撞着听筒,许久才平静下来。
“真好。”
邵宴清轻声说,“我又能听见你的声音了。”
许嘉微怔,下意识抬手抚向胸口,试图用温暖缓解心脏的抽痛:“找我有什么事。”
邵宴清似乎有些为难:“你明天有空吗。”
许嘉:“有的。”
话落片刻,才传来邵宴清略带试探的邀请:“明早八点,本家会举行老先生的告别仪式。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邵宴清在小心翼翼地问,言语间充斥的惶恐与不安,全然不同于镜头中表现的镇定。
许嘉想要拒绝,可唇齿像被封住,怎么也说不出回绝的话:“......好。
邵宴清明显松了口气:“届时我来接你?”
许嘉:“好。”
或许是她的回答太过简短,邵宴清也变得犹豫起来,半晌才轻声说:“明天见。”
只要许嘉愿意,通话随时都会结束,但她却莫名地没有说再见,就像是想要通过电波再感受他的气息。
风吹过,耳畔的发随及扬起又缓而垂落。
许嘉仍在回想他沙哑的声音,而不经意地叫出他的名字:“邵宴清。”
邵宴清一愣,受宠若惊般地重复着她给予的回应,“我在。”
许嘉将散于手边的灰尘推成团,碾碎,又擦了个干净:“我想吊唁现场会有记者埋伏,为邵氏风评着想,你明天要保持良好的状态。”
话落,没有听见回应。
许嘉垂眼,逐渐蹙起眉头:“行了,是我越—”
“我知道了。”
邵宴清抢断她的话,“我会多吃饭,会早点休息,会打足精神组织仪式!所以许嘉,所以......”似乎在哽咽,艰难地补全话语,“谢谢你关心我。”
滴—
通话结束的提示音短而急促,像是关系结束的信号。
许嘉仍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将手机举于耳侧,听着自己怦然的心跳愣神。
一秒,两秒,三秒......
不知过去多久,突如其来的鸟啼唤回她的神志。
她这才收起手机,梦游般地飘回屋内。
霍思思见她一脸恍惚,赶忙关切地询问。
许嘉将所有的事都说了,指尖磨搓着水杯,表情依旧犹豫不定:“这是邵宴清的家事,按理说,我不应该参与。”
霍思思叹气:“可你很担心他啊,与其纠结地折磨自我,还不如从心去做。”
许嘉皱眉思考措辞,试图改变她的看法:“但是我和邵宴清已经划清了关系,我们之间就应该彻底断掉交往。”
霍思思看向许嘉的脸。
许嘉表现得很从容,仿佛这就是她内心的想法。
霍思思:“那你就回绝他吧。”
许嘉一怔:“?”
霍思思摊手:“断就要断干净嘛,拉拉扯扯的有什么意思?”
许嘉的身体轻颤,颓然地垂眼:“没错,维持现状才是正确的......”
没有进展就没有错误,她就不会再体会先前的羞辱感,也不会尝到惨遭背叛的痛苦。
“什么呀!”
“啊—”
许嘉正欲做出决断,额间却吃了记毛栗,疼得惊叫,双手捂住痛处,“你打我干嘛?”
霍思思单手叉腰,愤怒地直跺脚:“许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悲观了!竟然会说维持现状是正确的?”
许嘉彻底愣住,嘴唇开启又闭合,半晌才轻声说:“不抱有期望就不会失落,我不想像过去—”
“过去,过去!”
霍思思毫不留情地指点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已经结束了,你难道要一直这样停滞不前吗?”
许嘉低下头,贝齿缓慢地咬住唇。
霍思思握紧她略显冰凉的手:“你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不是吗?”
许嘉抬眸看她,许久,才轻轻地点头。
“这样才对嘛。”
霍思思笑,“所以别害怕,去做回那个怀揣着野心,又敢于争取的许嘉吧。”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久等了:(?
第85章 天鹅
◎“不怕,因为我们在一起。”◎
前路似乎因为霍思思的话而明朗许多。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从第三人的角度出发,当真能解救被困在混沌中的她。
许嘉垂眼,看向摆在桌面的手机。
黑屏里倒影出她眉宇间的茫然,她怔了怔,缓而垂眼笑了。
没错,时间足以掩盖一切。
许嘉甚至开始忘记张秀琴的面容,也记不清那些包含讥讽与嘲弄的话音了。
足尖的伤口不再疼痛,她重新于舞蹈中找回自信,甚至变得比过往还要坚定。
姜珊,林素妮,李渝江,张准......
这些名字无法成为困住她的枷锁,她要,不,她必须要大步朝前走。
“谢谢你。”
许嘉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轻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霍思思磨搓着后颈,终于释然地舒一口气,笑:“这样才是我认识的许嘉嘛。”
隔日,天色阴沉。
风拂过树梢,蜷曲的叶片被吹得哗啦响。
许嘉抬手,将落于肩旁的长发盘成髻,摘下珍珠耳坠与项链,换上刚熨烫好的黑丝长裙。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推进,太阳逐渐钻出云层,浅薄的光缓而覆盖大地。
她推开门,向阳光汇集的地方走,一步一步地朝前去,恍然间抬头,于耀目的光晕中看见他的身影。
邵宴清戴着半框眼镜,二指夹住点燃的雪茄,正依靠在车门旁,望向徐徐升起的白烟发怔。
他似乎比前几日削瘦了些,腕部的骨节更为突出,长睫低垂,仍无法遮挡眉宇间的疲惫。
许嘉:“邵先生。”
邵宴清一怔,如梦初醒般地抬头。
许嘉身穿黑色长裙,唇畔抹有极淡的胭脂。
初升的阳光落于许嘉脸侧,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愈加透亮。她分明未戴任何首饰,却圣洁得像是出入教堂的修女。
邵宴清的嘴唇轻颤着,半晌,才想起要先掐灭雪茄:“啊.......”张了张口,显得慌乱而无措地说,“许嘉,早上好。”
许嘉下意识回避他的视线,点了点头,轻声说:“早上好。”
话落,是短暂的沉默。
许嘉无从适应这尴尬的气氛,指尖撩拨起耳边的碎发,问:“现在出发吗。”
“对,是的。”
邵宴清回归神,替她打开车门,“许小姐,请。”
邵宴清的用词礼貌而生疏,望向她的眼睛却充斥着眷恋与爱慕。
许嘉只感觉胸口一痛,几乎是逃也似地躲入车内,双手握紧挎包,绷直的身体像是拉满的弓。
她刻意朝窗外看,试图避开邵宴清热切的目光,而免于因为太过紧张而失态。
扑通,扑通,扑通......
她能嗅见身旁木质调的香水味,险些迷失在自己的心跳声中。
去邵氏本家的路上,邵宴清都没有说话。
他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发颤,小臂有因克制暴起的青筋,似乎因不想面对悲痛,而特意将车开得更慢了些。
日头缓而升起,云层变得愈加浅薄。
车刚驶入蜿蜒的山道,许嘉稍微坐直身体,抬眸望去,一眼就能看到遍布于门前的黑。
再往前行,那些黑点转为一张张人脸,他们分明拥有不同的五官,可眉宇间的神色却皆为严肃。
邵宴清猛地朝左打方向,车随及一甩尾,安稳地停在用白线画出的格子里。
他长舒口气,侧目,轻声对许嘉说:“准备好了吗。”
邵宴清眼里的笑意似乎是安慰,似在告诉她‘别害怕,他会一直在她身边’。
许嘉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虽想不起来到底在何时听过,却依旧因此感到欣慰。
邵宴清伸出手,像在邀请她与之同行。
许嘉看向他那只宽厚的带有薄茧的手掌,垂于身侧的指尖轻颤,缓慢地将手置于他的掌心。
略带粗糙的温暖,是独属于邵宴清的触感。
很熟悉,甚至几乎要让她落泪了。
许嘉强忍着眸间的酸涩,昂首间已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嗯。”
她说,“我们走吧。”
掌心相贴,然后紧紧地握在一起。
他们感知着对方的体温,从光亮的开阔处,向着遍布荆棘的丛林走去。
“害怕吗。”
他问她。
她摇头,回答比预想中更坚定:“不怕,因为我们在一起。”
我们。
多么美好的一个字。
邵宴清握紧许嘉的手,冷漠地看向周遭的黑西装。
许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由得微微愣住。
怀疑,猜忌,嗤笑,嘲讽......
那些踩皮鞋打领带的家伙们,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鄙夷,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在看待落魄可怜的虫子。
许嘉从未同时见过如此多的恶意,双脚仿佛踩于埋有荆棘的沼泽里,每用尽全力走出一步,都要忍受挖心刺骨的痛。
她隐忍着,悄悄看向邵宴清。
邵宴清的神色依旧镇定,仿佛根本没有看见那些丑恶的脸。
好奇怪......
他分明应该是最痛苦的人才对,为何在面对诸多敌意时,还能保持得如此镇定。
胸口忽地一痛,喉间尝到刺痒的苦涩。
无法缓解,无法压抑,恨不得抹去所有肮脏的视线—!
许嘉用力抓紧邵宴清的手,像是要将力量传给他似地,怎么也不肯放开。
邵宴清回握住她,力道很轻,却似乎在说‘没关系,不用担心’。
他们向前走。
两侧的人群随即自动散开,在道路的尽头,是一个腰身少许佝偻,手握虎头木杖的坚实背影。
许是因为后方的脚步声停歇,那男人缓慢地回过头,阴影随及偏移,露出那双蛇蝎般的眼睛。
邵平南苍老许多,甚至连佩戴的红玉扳指都变得晦暗。
他的目光却依旧锐利,在看见站于面前的许嘉时,稍稍扯动唇边的皮肉:“许小姐,好久不见。”
邵平南的声音低哑,喉咙像是破损的风箱,说话时总会发出奇怪的嗡鸣。
许嘉只感觉一股寒流顺足尖蹿至心口,双唇似被抹了毒的荆条封住,再也无法吐出完整的字节。
这时,手臂被轻轻向后拉。
许嘉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邵宴清护在身后。
邵宴清:“叔叔。”
邵平南脸色骤降,眉宇间的阴郁比刚才更甚:“……嗯。”
这低沉的一声像是号令,瞬间吸引了西装客的注意。那些拥有同样表情的脸,仿佛约好了似地,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许嘉打个寒颤,下意识向后退。
邵宴清扶住她的后腰,借此撑住她的身形。
许嘉微怔,手悄然攥拳,直到短甲刺入掌心,才能借疼痛唤回神志。
“我没事了。”
许嘉轻声说。
邵宴清的手稍微放松了些,像是在表示已经知道她的回答。
隐约得,前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许嘉抬头,于走廊尽头看见冉凤华的身影。
目光触及的瞬间,双方皆微微一怔。
冉凤华身穿黑色衣裙,长发挽于脑后,嘴唇颤抖,无法遮掩面部的悲伤。
许嘉张了张口,想叫她的名字。
冉凤华却先一步莞尔颔首,似乎在欢迎许嘉的到来。
身处排山倒海的恶意中,星点的善良都足以让她热泪盈眶。
许嘉警告自己绝对不能哭,却仍是默默地红了眼眶。
“都进来吧。”
苍老的声音响起。
许嘉才注意到站在阴影内的男人。
邵平北头发花白,布满皱纹的脸显得疲惫而毫无生气。他仿佛已经失去全部的意志,而只靠着本能地呼吸存活。
邵宴清轻声喊‘父亲’。
邵平南点点头应了,转身向里屋走去:“跟上,安静些走。”
入目皆是白色,邵阳的遗照被摆在花环的最中间,灰白面容的表情依旧严肃。
邵宴清将点燃的香插入铜炉,鞠躬,献花,待表完敬意,才朝队伍最后方走去。
许嘉学着邵宴清的样式,在‘邵阳’的面前表达了最深的悼念。
她虽然从未见过这位邵氏曾经的掌权者,却也能从邵宴清眼里的悲痛看出,对方肯定是一位极温良的前辈。
午餐,都是素食。
认识的不认识的全围在一张桌子上,于沉默中举杯抬筷,像是在参加一场不准率先出声的比赛。
许嘉根本没有胃口,看着周围人的嘴脸,只感觉十足地恶心。
她忍了忍,却实在待不下去:“我出去透口气。”对邵宴清说,“很快就回来。”
邵宴清轻声问,是否需要他陪同。
那些旁观的眼睛像是藏在黑暗中的摄像头,总在找机会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
许嘉借起身的机会摇头,又像周围人说抱歉,她不太舒服需要暂时休息。
走廊黑且长,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
两旁的青瓷瓶里摆满白花,越是纯净的颜色竟越让人倍感窒息。
直到推开阳台的门,萧瑟的风拂过面颊。
许嘉才终于觉得能喘过气来,昂首迎着风,心情仍始终无法平静。
只一个上午都如此痛苦,她难以想象邵宴清正在面临的压力,想为对方分担,却不知从何处开始。
许嘉缓慢地攥紧扶手,有些愤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来。
邵氏像是布满荆棘的魔窟,即使外在涂有黄金,也无法埋葬那些受利益驱使的爪牙。
许嘉望向被晚霞浸染的天幕,眼前再度浮现出邵平南阴狠的目光。
她不由得打个寒颤,担忧起邵宴清的处境,正想转身离开,却听见‘咔哒’一声响,
“许小姐。”
空气中,弥漫着地尼古丁的气味。
许嘉攸地一怔,指尖险些掐进肉里。
哒,哒,哒......
木杖底端的胶皮与瓷砖碰撞,每一声似乎都要嵌入她的心里。
不敢动,身体似乎因紧张而轻微发颤。
许嘉咬牙,硬是挺直胸膛,装出毫不畏惧的模样。她不卑不亢地看向来者,像是询问又像在表明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