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乌泱泱的一群人果真都来了。
较为出名的演员们皆佩戴口罩与墨镜,刚入行的新人则身穿简单的休闲服。两种不同的穿衣风格相撞,常常引来过路人的注视。
起初,门口的保安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非得要求拿出相关证明。
许嘉尝试解释,对方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们要保卫住户的安全,不能随便放人进入。”
最后还得靠霍思思出面,三言两语外加一条香烟,彻底解决了问题。
“哈,这可真费劲。”
许嘉嘟囔着,“我从没想过太安全也是种发恼。”
霍思思笑,勾住她的肩膀:“人我可是都找来啦,接下来就要看你了,许老师。”
许嘉自信地点头说:“没问题。”
练习。
复盘。
不停地在两者间兜转。
即使是困到快昏厥,许嘉依旧咬紧牙关,反复翻看着排演路线。
节奏稍许混乱,情绪表达略微欠缺。
许嘉拿着放大镜在看问题:实践,推翻,再开展新思路。
记录的本子用完大半,垃圾桶里堆满成团的废纸与断墨的笔。
她早已忘记了时间流逝,恨不得将自己拆碎了揉进舞蹈里。
大家许是受她影响,又或是都憋着口想要证明自我的气,既不主动提休息,也从没有想过放弃。
日升,日落。
他们将全部的心思凝结于同一处,誓要用汗水谱写一篇绝妙的舞章。
“这是可用宣传的资料。”
许嘉将硬盘推给邵宴清,“里面的素材我都整理好了,你可以直接发布,也可以找剪辑师加工。”
邵宴清抬手,曲起的指节轻抵镜框,轻声问:“最近有好好休息吗。”
许嘉躲开他的视线:“当然。”眉峰微蹙,补充,“像现在这种情况,你更应该关心自己吧。”
话落,没有听见回应。
许嘉反复地搓揉着裙摆,几乎要将那单薄的布揉烂了,也没有等到邵宴清的声音,忍不住抬眸看,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他含笑的眼睛。
许嘉一时羞恼,就欲开口指责他的行为。
邵宴清却像孩子般地轻笑出声,言语间尽是幸福:“知道了,我不会让你担忧。”
未等真正开始寒暄,心跳已经在不知觉加快。
许嘉看见他唇角的弧度,又望向他藏于疲惫眼中的雀然,刚想说些安慰的话。
恰时,是生硬的敲门声打破平静。
邵宴清也是一怔,才后知后觉地去翻日历,拇指揉捏着眉心,苦恼地喃语:“啊......怎么在这时候开会。”
许嘉率先拎包起身,向外走:“你先忙,我就不打搅—”
话音未落,低垂的手被猛地拉住,还没来及反应,脸侧就尝到柔软的暖。
是一个猝不及防的亲吻,打断她的所有思绪。
许嘉:“你怎么......!”
邵宴清笑:“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门打开,刘科手捧文件进来,先瞧了眼面红耳赤的许嘉,又看向一脸知足的邵宴清,叹气:“邵总,会议所需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邵宴清点头表示知晓。
许嘉仍呆站在原地,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晕乎乎地回到家,混沌的大脑依旧无法回应霍思思的询问。
许嘉失神地抚向侧脸,触及那未及消退的吻痕时,指尖像触电般一颤。
脸又开始涨红,克制的羞恼再度翻起波澜。
她微微垂眼,嗤笑着嘟囔:“可真是个疯子。”
邵宴清是个疯子。
许嘉想。
他从来只凭自己的想法做事,对于感情从没有缘由。爱就爱了,不爱就是不爱,情感比暴风雨来得更快,根本不给对方平复的时间。
可如此炽热的爱当真会存在吗?
许嘉又想。
这到底是为利益考量的表演,还是他的心已经真正地属于她了?
三天后,邵氏影业的官方账号发布了剧组排舞的视频。
黑色背景下的剪影不仅具有神秘感,还更能凸显舞蹈演员的身姿。
几乎是半天还没到,点赞与转发就双双破万。芭蕾舞协会还转发评论,表示这将是一部极佳的艺术品。
人们在期待着电影的诞生,甚至催促着要赶紧见到成片。
正如许嘉所预料的那样,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个本该为小众类型的舞蹈电影,被喊着搡着推到人们的视野中,获得了大众的关注。
“哇,我从没想过能来参加邵氏的电影发布会。”
临近入场,霍思思拉着许嘉的衣袖,一个劲地问,“诶,你帮我看看,妆有没有花?发饰都戴好没?”
许嘉莞尔安慰,先说一切没问题,又表示她是在场最美的演员。
霍思思这才笑了,抬于胸前的手向下压,长长地舒一口气。
大概是主持人已经走完了全部的流程,场外能听见观众们的掌声。
引导员前来,提醒演员可以入场。
许嘉握了握霍思思的手,说:“别紧张,肯定没问题。”
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在舞台中央,那是最受关注的地方,是无数人削尖脑袋也想钻入的高台。
许嘉抱手站在墙边,看向不远处的光亮,稍许垂眸,不想叫人发现眸中的艳羡。
‘别想了,等着也只是在空耗时间。’
许嘉叹气,决心再去看一遍排演录像,‘趁电影开拍前,再修改一次方案吧。’
“下面有请本篇的艺术总监:许嘉女士上台发言。”
她正想要走,却听见广播里出现自己的名字,愣住,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邵宴清。
邵宴清面带微笑,似乎在邀请她参与这场属于胜利者的游戏。
心脏在狂跳,发出的声响格外悦耳。
像是受到模样天赐的号召,双腿就不由自主地向前迈进。
许嘉朝他走去,从不受关注的幕后走向舞台中央。?
第88章 天鹅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干杯!”
霍思思举高酒杯,晕乎乎地笑,“发布会起了个好头,肯定代表项目会圆满进行!”
大家都看着她,附和着说些调侃的话。
许嘉扯了扯邵宴清的衣摆,以抱歉的口吻说:“别介意,她喝多酒就会发疯。”
影片发布会比预料中更成功,但凡知名的媒体皆有到场:采访,合照,询问具体的档期,短短一小时的会议开得格外热闹。
活动才刚结束,霍思思就在后台嚷嚷要举行庆功宴,说讨个吉利也好,这样大家都能开心。
许嘉没有理由拒绝,被撺掇着一次参加。可后来不知怎么,竟连邵宴清也入了伙。
地点依旧是选在邵氏建立于山野中的餐厅,包厢却变成了VIP的高级档。
西装,T恤,长裙......
不同风格的衣衫围坐在同张桌前,真是番奇怪的景象。
霍思思似乎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扯开嗓子唱起乱七八糟的歌。
大家也跟着起哄,跟着闹,像是一群在丛林间乱窜的猴。
“我出去一下。”
邵宴清对许嘉说。
许嘉拦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夜晚,稀薄的云层间显出两三点星光。
风吹过,让本就透亮的月色变得如水洗一般。
“他们很闹腾吧。”
许嘉瞥了眼乱哄哄的里屋,轻声说,“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提前离开。”
邵宴清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我可能......”停顿,略显落寞地垂眼,“太久没有身处热闹了吧。”
许嘉微怔。
邵宴清稍许侧身,紧挨着许嘉的肩膀:“兄长还在时,我们偶尔能去野营。母亲喜欢看星辰,父亲则将其当做奖励的手段,只要我们做出令他满意的成绩,他就会允许我们玩耍。”
许嘉试图想象邵平北坐在篝火前的场景,微微一怔,不由得打个寒颤。
邵宴清似乎猜出她的想法,笑:“父亲忙于工作,从未与我们同行。”垂眼,藏于镜片后的眸子难辨情绪,“兄长在时亦是如此,他离开之后,家中就更为清净了。”
许嘉回握住他的手。
邵宴清扬唇,什么话都没说。
风吹过,云雾朝两侧散开,是月色清明,繁星密布。
霍思思喝了两杯酒,晕乎乎地就要向外走,无意间抬眸,正看见站在窗台的二人。
许嘉挨着邵宴清的肩膀,正侧目细语着什么。她的眼里有笑意,眉目间皆是难以遮掩的幸福。
‘啊,啊......’
霍思思磨搓后颈,继而调转方向:“看来是不会很快结束了,我还是去喝酒吧。”
她边嘟囔边往回走,指尖抵上包厢的门,立马笑开了:“嗨大伙,再来一轮!”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人喊他们回去。
许嘉站在邵宴清身边,听他讲项目后续的安排。
“这个阶段结束后,我打算休息一段时间。”
邵宴清倾身,小臂支撑着扶手,侧目问,“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许嘉一愣:“我?”
邵宴清:“当然。”指尖轻敲金属,在哒哒的响声中说,“许嘉,你是否愿意和我一同旅行?”
许嘉张了张口,半晌才垂眼问:“你就不担心闹出绯闻吗。”
话落,没听见回答。
许嘉攥住细纱的衣袖,嗓音低哑:“无论项目成功与否,邵氏的情况暂时都不会稳定。你的身份本就特殊,无论是出行还是参与什么活动,定会引来周遭的注目。而我......我......”停顿,是再无法说下去。
一秒,两秒,三秒......
她实在不想自怨自怜,索性将话敞开说:“邵宴清,我的父亲不是平宁大学的教授许怀之,母亲也不是国外著名的钢琴演奏家柴影。我的父母都是最普通的山村果农,我没有任何的依靠,我的家世并不显赫。”
许嘉挺直腰,于夜色中看向邵宴清:‘我知道你最在乎邵氏的颜面,绝不会让绯闻去纠缠你看重的家族。所以迟疑与犹豫全部暴露出来吧。’
她故作镇定地想,垂在身侧的手却攥起拳头。
心跳不断加快,惶恐像是滴入白水间的墨,开始肆无忌惮地疯狂蔓延。
许嘉紧盯着邵宴清的眼睛,于雷鸣般的心跳声中等待他的回应。
云堆叠,是月光隐晦。
邵宴清的侧颜藏入阴影,难以辨别他真正的情绪。
半晌,只有轻轻的笑声忽而地落在耳畔,而后才听见他反问:“那又怎么样?”
许嘉微怔。
邵宴清:“我不在乎你的身份地位,如果有人胆敢出言调侃,我自有办法封住他的口舌。”
许嘉发觉他目光中的阴冷,不由得打个寒颤,竟是一句话也无法回应。
邵宴清稍许侧目,握住她的手。
许嘉惊得一颤,莫名怀疑起这温暖的触感是否为真。
邵宴清:“所以你无需担心,不会有人议论你的是非。”
邵宴清的态度淡然,既未觉吃惊,也没有调侃,反倒从容得有些奇怪了。
许嘉:“......你早就知道了?”
邵宴清:“自称是你母亲的女人来找过我,你的父亲也曾表明身份。”
许嘉本能地感到恐惧,张了张口,连声音都在颤:“他们来找过你?其间有没有被人发现?”哆嗦着,话越说越密,“是邵平南做的,是他将我的信息告诉张秀琴的。”
邵宴清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没事了没事。”
邵宴清始终在言语,不断地安慰,不断地告诉她没有关系:“我派人造出的陷阱已经困住让他们,你的父母正在虚假的欢乐屋玩得开怀,没有心思再来打搅你的生活。”
许嘉望向他,浅棕的眸子中仍有迟疑。
邵宴清低声说:“那二人的结局应当由你来决定,无论你想怎么做,我都会听从。”
邵宴清言语间的寒意皆为真实,所谓虚假的欢乐屋,大抵是赌博或者是什么高利润的游戏。
许嘉相信,邵宴清有足够的实力能压死两只微不足道的蚂蚁,而现在迟迟没有动手,大概是真的在等她定夺。
张秀琴是她的母亲,也是她的把柄与后患。可她过去从未拥有过母爱,现在却要为这段血缘担惊受。
邵氏的权利之争尚未解除,只要张秀琴存在一刻,就会成为邵平南牵制她的武器。
许嘉明白这点,一时却无法说出回答。
如果,如果她决心摒弃亲生父母,邵宴清会认为她冷漠无情吗?
始终没有再言语,只留风在两人间簌簌作响。
不知过去多久,许嘉才轻声说:“我想要他们付出代价。”
邵宴清:“好。”
许嘉的声音抖得更厉害:“我想要他们彻底消失。”
邵宴清搂住她的肩膀:“好。”
许嘉低下头,哽咽:“我想要,我想要得到一个温暖的居所。”
我想要被爱。
我想要自由。
我想要得到安稳的生活......
许嘉分明在言说恨意,言语间却尽是哀求。
邵宴清将她高瘦的身体抱在怀中,感受着那轻微的颤抖逐渐平复,泪水在肩头晕开苦涩的凉。
许嘉越表现得冷漠,他就愈加心疼。他们都有被原生家庭伤害的经历,他最能理解许嘉的感受。
“好,我知道。”
邵宴清呢喃着,嘴唇抚过许嘉的耳垂,鬓角,然后吞去她的眼泪,“别再哭泣,我会完成你的所有愿望。”
大脑因哭泣而略微缺氧,眼前随及闪过细碎的白点。
许嘉几乎要昏厥,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拳头,指甲快要陷于肉里,却依旧无法感知疼痛。
周遭一片黑暗,她只能感受到邵宴清给予的温存,就像是坠楼之人抓住唯一的求生绳索,死死地用尽全力也不愿放手。
忽有穿堂风,卷起周遭的树叶。
叶片发出呼啦啦的响,像是在为他们奏响庆歌。
人群不知在何时散去了,直到服务生来敲门提醒,许嘉才惊觉曾收到霍思思的短信。
“我们先走了,你和邵宴清好好聊。”
“啊对,我把备用钥匙拿走啦,喝酒容易困,我到家就要睡觉了。”
言下之意只有四个字:别回来了。
许嘉实在尴尬,只能原词原句地复述给邵宴清听,怕他不信,又拿出手机给他看证据。
邵宴清什么也没看,用掌心覆住她哭红的眼睛,像捧着珍贵物件似地,小心翼翼地搂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