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七个月零十二天。
许嘉又回到邵宴清的别墅,她有些胆怯,足尖踩着玄关的红毯,却怎么也不敢朝前迈。
邵宴清开门。
许嘉望见了那摆在餐桌旁的挂画,画中所示的正是身穿芭蕾舞服的她。
“快进来呀。”
邵宴清招呼着,“家里还有些食材,你做着歇会,我去做醒酒汤。”
邵宴清,做饭?
许嘉尚未从先前的惊诧中恢复,这会儿又被震得说不出来。
脑袋还晕乎乎得,身体已被推着向前走。
她坐在白牛皮底的矮凳上时仍在失神,直到听见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才后知后觉地左右寻找。
可无论是厨房,厅堂,还是大理石做扶手的楼梯,那里都没有那道佝偻的身影。
邵宴清端着两杯柠檬水来,表示菜什已经在煮,大抵要十分钟后才能好。
许嘉从那双琥珀般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轻声问:“黄妈呢?她怎么没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她的父亲不再是小镇的果农许荣,而是平宁大学的历史系教授许怀之;母亲也不是什么山野村妇张秀琴,而是国外著名的钢琴演奏家柴影。?
第89章 天鹅
◎“许嘉,早安。”◎
“啊......”
邵宴清蹙眉,表情似有些苦恼。
许嘉尚未来及再次询问。
邵宴清已经转身,将眉宇间的情绪藏入阴影里:“黄妈家里有事,不会再来了。”
许嘉:“家里有事?”
“嗯。”
邵宴清漫不经心地说,“说是孙女要出国,她也想一并陪同。”
小锅里的水在沸腾,水泡上涌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这动静由低转高,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引人不安。
许嘉记得黄妈曾经说过,她的孙女喜爱国文,未来的梦想是做语文教师。
可这样一个孩子竟会选择出国?
许嘉不信。
“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许嘉旁敲侧击地问,用余光观察邵宴清的神色,“以后还会回来吗。”
邵宴清将盛好的海鲜粥端给她:“不清楚,我不关心她们的事。”
许嘉戳弄着躺在碗底的海参,任由瓷勺将它多剁成一块又一块,也没有选择将其放入唇间。
邵宴清显然不会做饭,米粥间浮现的焦糊味就是证明。
许嘉本该为他的心意感到欢喜,此刻却又记起田甜与李渝江的悲剧来。她总忍不住怀疑是邵宴清从中作梗,干涉了无辜女孩原先该拥有的未来。
再甜蜜的心意也变成毒药,她既无法决绝,但也本能地不愿接受。
“稍等。”
邵宴清拿起电话,手捂住听筒,轻声对她说,“我很快回来。”
脚步声渐远,许嘉仍死死地捏紧筷子,开始想象如果真是邵宴清动手,她该以何种表情去回应对方?
是怒骂,还是伤心离去呢?
过去的遭遇像是纠缠不休的黑影,死死地困住她的手脚,令她在惶惶不安中无法前行。
“许嘉。”
正纠结着,忽而听见有人喊她。
许嘉回头,正对上邵宴清含笑的眼睛,本能地轻颤,一时无法做以回应。
邵宴清将手机递给她,手捂住听筒,做口型:“是黄妈的电话。”
许嘉怔了怔,本能地将其接过:“......喂?”
“哎呦,夫人,真的是您呀!”
听筒那头的确传来雀跃而熟悉的声音,“方才先生同我说你回来了,我还不相信呐。”
“夫人,您这么久到底去哪了?过得还好吗?”
许嘉回答一切都好,犹豫些许,才反问她的状况。
“我好着呐。”
黄妈莞尔道,“我和小孙女在国外玩呐。先生给了我一年的假期,我才有空能到英国游玩。”
许嘉:“......假期?”
黄妈那头的背景音很嘈杂,隐约能听见车笛与英文谈话。她说是因为工作辛苦,所以邵宴清才予以她假期。
“其实我一直想与您道歉的。”
黄妈说,“之前我出门急,后来才记起没有留备用钥匙。我一直愧疚着想与您道歉,实在无法释怀。”
许嘉垂眼,轻声说:“没关系,那些事已经过去了。”
黄妈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略显稚嫩的女声打断,只能仓促应和两声,抱歉地表示要先挂电话了。
通话于一阵滴滴声中结束。
许嘉仍捧着手机,陷于漫长又枯燥的沉默。
咕嘟咕嘟......
水泡沸腾的响缓而停歇,被煮烂的豆芽菜发出鲜香的甜味,勾得人胃里直痒痒。
许嘉看着邵宴清将醒酒汤端上桌,张了张口,轻声说:“谢谢。”
邵宴清表示没关系,示意她多喝些,这样睡醒后就不会头痛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瓷碗里的餐食消耗殆尽,邵宴清才小声问:“觉得口味怎么样?”
许嘉说好。
邵宴清很高兴地笑了。
入夜,许嘉打算去客房睡。
邵宴清却拉住她,余光朝高处瞄:“客房很久没有整理了,今晚就一起睡吧。”
许嘉看向他。
邵宴清脸一热,忙将双手举于胸前:“屋里有折叠床,我睡那里就行。”
气氛莫名有些奇怪。
许嘉轻咳,指尖磨搓耳垂:“好,好的。”
跟随邵宴清登上二楼,许嘉无意间侧目,在靠墙的位置发现两扇从未见过的门。
门身涂有奶蓝的漆,甚至连把手处都镶着金边。
许嘉看向那半透的天鹅花纹,微怔,即使移开视线却依旧心怀疑惑。
莫名得,像是有人在耳边蛊惑,催促她应该开门看一看究竟。
邵宴清大抵是真累了,简单的洗漱后就陷入昏睡。
许嘉翻来覆去地无法安眠,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摆在厅堂的挂画,以及那一对对的天鹅贴纸。
左右也睡不着,索性掀被坐起。
她看向熟睡的邵宴清,蹑手捏脚地推门出去。
走廊里,弥散着草木与花的气味,是别墅内最熟悉的香氛。
许嘉没有穿鞋,白皙的玉足踩着软毯,一步步地缓慢地朝前走。
黄妈语气里的雀跃并不为假,所以邵宴清没有胁迫二人离开国内。
霍思思说得没错,现在的状况已经和过去不同了。他们都曾经历历练,也因此获得成长,她应该也有理由相信邵宴清。
可是......
许嘉站在奶蓝的门前,抬手,轻抚印于其表面的天鹅印花。
这个房间里面到底有什么?会与林素妮相关吗?
理智表示不能打开,感性却仍像着魔般疯了似地催促,说没关系,说她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不受控地抬臂,指尖触及门把的凉,心一颤,再回过神时,已经拧开了把手。
屋内很静,大概是走廊的光投射到墙边的镜子,靠窗的位置有零星的亮。
风吹过,帘纱随及轻晃,夜幕下的月色如水洗一般。
许嘉打开灯,浅棕的眸中印出梦幻般的景象,张了张口,竟是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眼前是诺大的舞蹈室,顶头有天鹅造型的玻璃灯。
无论是铺垫整齐的地胶,还是提前准备好的医药箱,每个微小的细节都能证明装扮者的用心。
许嘉记得十分清楚,她离开前,这栋别墅绝没有为舞者准备的房间。
可短短几月过去,这间梦幻般的训练室,竟就这样明晃晃地摆在她的面前。
许嘉先是惊讶,而后又陷于无边际的猜测中。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林素妮应该也喜欢芭蕾舞。
可她曾经说过自己身体欠佳,以后没有办法继续跳舞了。所以邵宴清才会在宅邸,打造这样一所舞蹈乐园吗?
‘不,不对。’
许嘉看向平如水面的地胶,立即否认先前的看法,‘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根本没有用过的痕迹。’
所以......
它到底因谁而存在?
“许嘉!”
正想着入神,身后忽而传来急急的呼声。
许嘉一怔,下意识回头看。
邵宴清大抵是刚清醒就赶过来,松垮的衣带搭在腰间,胸口急促起伏着,眉宇间尽是慌乱。
目光相触的刹那,他的表情空白一瞬,才小心翼翼地扯出笑,像是生怕惊扰她似地,轻声解释:“我起床时没见到你,打电话你也没有接通。我很着急,所以想来找你......”
许嘉张了张口,声音略显苦涩,问:“这个房间是?”
“啊。”
邵宴清似乎有些害羞,空着的手磨搓后颈,耳侧有些红,“那个,我没想到会被你发现。”
许嘉一怔,转身就要往外走:“抱歉,我的确不该偷窥你的秘密。”
“等等!”
邵宴清拉住她,急切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嘉挣扎。
邵宴清却抓得更紧,喊:“这是送你的礼物!”
话落,是一瞬间的静默。
许嘉不可置信地喃喃:“送给......我的?”
邵宴清稍稍松手,抿了抿唇,竟显得羞涩地说:“我本打算选择合适的日子再告诉你,但这样何尝不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许嘉怔然。
邵宴清深呼吸,眸间多了几分毅然:“许嘉,你愿意收下这份礼物吗?”
一整夜,许嘉都在听邵宴清讲述‘礼物’的由来。
她原先的困意尽散了,只靠在他的怀里,时不时地搭一两句话。
当邵宴清提起建练舞室的艰辛时,许嘉忍不住笑,说完成一项工程本就是难事。
邵宴清叹气,开玩笑似地表示,当时多亏有刘科帮忙,为表感谢,还特意给他放了两周的假期。
许嘉问,刘科应该很高兴吧。
邵宴清沮丧个脸,吐槽:“他可是同我秀了十四天的恋爱。”
两人躺在同个被窝里,十指紧紧相扣,轻蹭着对方的膝盖。
许嘉的足尖抵在邵宴清的脚踝旁,邵宴清的手搂在她的腰间。
说着,说着,就都有些困了。
许嘉贴着邵宴清的胸膛,在他平稳的心跳声中安然入眠。
彻夜无梦,甚至听到初晨的鸟啼依旧不肯睁眼。
不知道过去多久,腰窝始终能感受到那温暖的力量,像是在告诉她,他永远不会离开。
身体像是泡在温水里,就连灵魂也感到舒畅。
许嘉磨蹭着,直到不可不得睁眼,才装作刚醒来的模样,微微打个哈欠。
下一刻,眉心就尝到潮湿的软,那是一个饱含柔情与爱意的吻。
许嘉猫似地蹭他的掌心。
邵宴清笑,抬手撩开她脸侧的碎发,说:“许嘉,早安。”?
第90章 天鹅
◎“祝一切顺利。”◎
影片在九月初正式开拍,许嘉作为艺术指导也要到场。
邵宴清每天都送许嘉去影视基地,而后带一束花,或者新出炉的甜点,给忙碌整日的许嘉予以慰问。
周遭人大都猜出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多问,只是对许嘉的态度愈发尊敬。
花越来越多,几乎快要占满整张桌子。
霍思思在化妆间打趣地问:“你两现在到底啥情况呀,是暧昧期还是在吵架?”
许嘉将鲜花摆入瓶中,换好了水,又仔细整理叶片:“应该都不算吧。”
霍思思抽动着唇角:“哈?”
许嘉笑,用沾有水渍的手点她的额头:“少关心八卦,换好衣服就赶紧出来。”
现在正临拍摄期间,邵氏的片场总是人来人往。
场务,摄像组,艺人团队......
每天都有新面孔进出这间小屋,闪光灯将室温提得更高,即使已入深秋,也依旧如盛夏一般。
霍思思同她打完招呼,就去现场彩排了。
许嘉将桌面零散的物件收入包中,指尖忽触及某样冰冷的硬物,怔住,垂于身侧的手攥起拳头。
无论是发布会,还是影片正式拍摄,一切都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据她对邵平南的了解。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绝对不会就这样轻易罢休。
许嘉忘不了那阴暗的眼神,也不愿因没证据的怀疑再让邵宴清烦扰。
她只能去做最坏的打算,时刻防备着,希望保护自己的安全。
“嘉嘉姐。”
正想着,有人在门外喊她。
许嘉一颤,忙将剪刀藏得更深,回头问:“怎么了?”
对方扬手朝门外指,神神秘秘地笑:“那位来找你啦。”
能让大家露出这种既隐晦又兴奋的表情的人,大概......不,肯定就只有他了。
许嘉匆匆奔去,心跳与脚步一起加快。
她跑,不停地跑,刚站定脚步,就在喘息声中看见邵宴清的身影。
邵宴清捧着的花,依旧是蓝色的矢车菊,小巧的花瓣藏在白色皱纹纸后,显得娇嫩而更加美艳。
“你怎么来了?”
许嘉欢喜地问,转瞬又有些犹豫,“工作都完成了吗,现在应该还没有下班吧。”
话落,怀中一沉。
许嘉嗅着清淡的花香,抬眸就撞入邵宴清的笑眼,皱了皱眉,以恼遮羞似地问:“你干嘛不回答我的问题。”
邵宴清连忙解释,说是刚开完会才顺路过来,并且保证绝对没有耽误工作。
许嘉严肃地瞪向他。
邵宴清却表现得更真诚,举起手就要发誓:“我要是说谎,就会—”
“诶,不许说。”
许嘉惊,赶忙捂住他的唇。
邵宴清眨眨眼,表情似小鹿般无辜。
许嘉绷直的唇角轻颤,僵持片刻,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刚想调侃两句,却忽而察觉到某个怪异的视线,一怔,笑意顿时消减。
角落里,明显有人在偷看他们。
待视线快要接触的瞬间,对方却极快地躲进阴影里,只留一撇黑色衣角暴露在外。
许嘉刚要去追。
邵宴清猛地抓住她:“怎么了?”
许嘉一颤,才后知后觉地缓过神:“没有。”眯眼笑,试图遮掩情绪,“方才那人有些眼熟,大概是来商讨排舞的演员吧。”
邵宴清会意,松开她的手:“差点忘了,你现在正是忙的时候。”莞尔,轻推她的肩膀,“去吧,我们晚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