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她,后不后悔就这样丢了性命?
她的回答是不悔。她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如果不是殿下,她在婴孩时期就冻死在街头了。她的命是殿下给的,现在她只是心甘情愿的还给殿下罢了。
菡萏渐渐没了声息,可死死抱着茗生的双手却没有丝毫放松。
就在茗生要抬手卸去她臂膀时,容清樾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挥剑向前——
大量鲜血喷洒而出,一只手臂高高抛起,伴随而来的是茗生撕心裂肺的惨叫。
剑再度插入地下,容清樾扶着剑慢慢滑落跪地,眼睛不敢闭,看着菡萏倒地的方向,眼眶发红,痛苦的泪水混合脸上说不清是谁的血滑落。
子厦和梁郝找了一夜的人,终于寻到踪迹从城西往號山赶,还没赶到就看到求援的信号,带人赶上山,已是伤亡惨烈。
意气风发的殿下浑身是血没有一块好地的跪倒在地,而子厦放在心尖尖上宁愿不去保护殿下都要去寻的人,身上的温度已经散去,冰冰冷冷的躺在沙石地上。
握着武器的手越来越紧,青筋暴起,他揪住赵茗生的衣领,就要结果他,是容清樾虚弱似无的声音喊住他:“阿厦,不要让他死得那么轻松,带回去,让他生不如死!”
容清樾腹部的伤最严重,被两人洞穿,血流不止,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援军到来终于能让她缓缓闭上眼。
她跪在那儿,梁郝差点以为她也,顿时大惊:“殿下!”
过去探了鼻息,才安下心来。
***
容清樾受伤严重,邵群南看过后只说,他尽力,剩下的听天由命。
但容清樾本身就是奇迹,救回来第二日短暂清醒,撑着一点意识,安排他们对外宣称她身亡的消息,随后又昏迷过去。
子厦扛着伤痛,一步一步把滁州城公主府的事仪安排好,才为菡萏选择墓地,自己亲手为菡萏下葬。
孔氏一夜头发花白,一面忧心殿下伤势,一面悲恸菡萏的离去。
菡萏虽和她一样是奴,但这孩子被殿下带回来,就一直是她在带着,长到如今模样,她早已视同殿下一样,把菡萏视若己出,那是她的孩子啊。
熬了一整宿,做了十几样菡萏生前最爱的菜,葬礼那日,她的碑前都放不下。
孔氏抚摸着墓碑,喃喃说着:“傻姑娘啊,怎么就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你走了,殿下也还不醒来,要是、要是……让我怎么活啊?”
啜泣声进耳,便是他们几个大男人也无法直视那道墓碑。
子厦瞥了眼身边的李绪,朝旁边树林走去:“你跟我来。”
遥遥望去,正巧能看到菡萏的墓碑,也将其他人对菡萏的在意一收眼底。
子厦呼出一口浊气,几日不曾合眼的他眼下挂了乌青,憔悴欲碎。
李绪也同他一样,邵群南严肃的交代循环耳边,他没日没夜看护殿下,只怕自己一合眼她就消失无踪。
还好是白天,要是夜里,他们俩准能把夜路人下个半死。
“殿下未醒,赵茗生的处决还要等殿下做决定。殿下与我都不会放过他。”
“他本就罪无可恕,你与殿下不必顾及我。”
子厦松了口气,他怕李绪对赵茗生还有情意,即使殿下对感情很理智,不会因此心软,但总会有隔阂。
“这事本不应该怪你,但是赵茗生是你的人,我总不能释怀。”子厦盯着前方,仿佛自言自语的说。
孔氏哭得不能自已,就快要晕厥过去,梁郝向他打了个手势与同行而来的人搀扶着她走了。
李绪默默瞧着,没有立刻表态,他等着子厦的后文。
要打他一顿、要他给菡萏偿命,或者要让他做什么事弥补都好。他本身并不觉得,这件事乃茗生做的就与他毫无干系,从最简单的角度,茗生是他带着来的,如果他没有带茗生来北晋,菡萏就不会死。
“如果你也有愧疚,我希望你认真考虑,要不要带着你的人杀回南启,夺那个帝位。”子厦说,“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愿,你不愿殿下也不会逼迫你,但当今局势,容不下那么多自我。我不是殿下,没有殿下那么宽容,菡萏已经没了,我不希望殿下接下来更加艰辛,更加难以生存。”
殿下昏迷这些日子,北方发生大事。
赤夏突袭玄关,而玄关侯因此次送去的粮草均为霉粮,供给不足,一败再败。
世子传信来,明说是宋致做的,他甚至给敌人上好的粮草,可谓是该死至极。
除了赤夏,宋致与南启还有联系,西佑那边或许也有。子厦能感觉到,他们手中能将宋致拉下台的东西越多,他越有恃无恐,宋致就是要让他们拿出证据去抨击这个佞臣。
玄关危急,萧烨白必须得带着他的云都城军去支援,昌宁帝允了,但也正是如此,皇城属于他们的人就更少了。
陛下身边的青鳞卫有一半掌控在宋致手里,有一半才是陛下能掌控的。
宋致在削弱皇城的支援。
正如殿下为什么要带着他们回到滁州城,就是因为赤火军在这里,也因为三皇子告知宋致在外养兵,希望殿下前来清除隐患。
不管宋致将要做什么,将来必定一片血雨腥风,届时无论赤夏、南启、西佑与宋致有什么样的合作,他们都会不管不顾,如黑夜中隐匿的狼,北晋夜幕降临时群起而攻之,撕扯瓜分北晋这块肥肉。
李绪聪明,他看得透现在的ῳ*Ɩ 情况,但他仍旧固执的以自己为中心,他不想就不做。
宋致必须死,而宋致死后,内忧解决新皇登基,必然要解决外患。殿下这些年的战果,无论新皇是否忌惮她,都要让她再上战场。
北晋三面临敌,压力太大,殿下现在的身体支撑不住。
李绪不能再这样沉浸在安稳中,他必须得做出决定。殿下从不强压意愿于他人,那么这个恶人就他来做。
李绪听完沉思片刻,许久后才说:
“好。”
第56章 伍陆
容清樾第二次昏迷整整昏迷了七天, 醒来后怔怔盯着床顶发呆,一句话也不说,混像使了魂的人。
李绪坐在床畔, 轻轻搭着她的手。
他知道, 她在为菡萏伤心, 也在为自己没有保护好菡萏而伤心。
子厦失去了爱人,此时没有那么多耐性, 直言说:“殿下,您‘死’得太蹊跷, 云都会有人不相信。为了逼您出现,不知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我们没有时间伤心了。”
孔氏一巴掌拍他背上:“殿下才醒, 你这小子有点人性会怎样!”
屋子里燃着香,为着掩盖药味, 故而浓烈。
容清樾猛然回神吸了一口,咳嗽两声,眼角滑了一滴泪下来, 隐入浓密的发间消失不见,若不是李绪离得近, 根本发现不了。
她握着的手骤然发力,借着他的力,艰难起身, 靠在床头, 面上毫无血色。她玩笑说:“阿厦, 我伤了一回儿,现在都要受你教训了。”
子厦望着她牵强的笑意, 心神大震。
他忘了,菡萏之于殿下, 亦是亲人一样的存在。当年悯宣太子离世,殿下未哭,可不代表她不痛。她的身份、她的责任、她的决定让她不能把弱展示在他人面前。实际上,她的心早已是千疮百孔、一片荒芜。
他不应该,也不能让殿下如他一样,伤口还没愈合,就要逼着自己忘记伤痛奔赴自己所处的位置。
“殿下恕罪,属下无意伤您。”
容清樾摆摆手:“无妨。”
“邵群南呢?让他来见我。”
邵群南真真是觉得自己命苦,从万月谷出来,也没吃多少好的,就被提溜着到处跑。这两月多,他的小肚子都消瘦了。
这不,鸡腿还没放进嘴里,被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架着放在公主面前。
公主的伤口基本已经长合好了,醒来后披了一件暗红色大氅坐在堂中,眼神示意邵群南来给她把脉。
“如何?”
邵群南一改嬉笑,面色凝重地收回手:“殿下用了百解,虽在当时解去药效,却也极重的伤了身体。不知师父如何对殿下说的此药,但在我看来,此药乃大凶毒物。它虽是即时有效,可毒性反扑而来,将难以承受啊!”
“没有改善的可能?”
邵群南为难:“师父研制这么多年,都不曾有进展,我……”
“这样啊,”容清樾喟叹一声,无谓笑笑,“没关系,不管如何,能撑到这一切结束就好。”
邵群南单膝跪地,郑重说道:“我一定竭尽全力,为殿下寻找方法。”
***
滁州城府衙的牢狱,阴暗潮湿,通向里面的窄道两旁亮着些许油灯,实在不足以照明,忽明忽暗之间只觉像是通向地狱的道路。
哒哒哒——
有节奏的脚步声,闷沉、轻盈、虚浮,来了三个人。
眼睑颤动,茗生凭借毅力睁开眼,望向从光明走向黑暗的三个人。
行至茗生面前,狱卒很有眼力见地赶忙搬来椅子让容清樾坐下,子厦和李绪一左一右立在身后。
“能坚持到现在,我很意外。”容清樾还是很虚弱,支起手肘,歪斜靠上去,“还在等你家大皇子来救你?”
一语道破他的坚持,眼睑颤动得更严重,用刑的狱卒没有一刻停歇,细看之下会发现,他的双腿的肉已经被一片一片搁下,只剩森森白骨,可怖瘆人。
以防他就这么轻松的痛死,容清樾着人安排百年老参熬的汤给他钓着命。
“死心吧,他得知你刺杀失败,立刻撇清与你的关系,说,从未知道有你这样一个人。”
容清樾双指随意挥了挥,狱卒拿着细丝,细丝的一头穿着针,茗生以为不过是缝肉磨人的手段,当狱卒扒下白骨间他仅剩一点遮那地方的布料,蹲下身一人比划位置,没有过多由于,从左往右穿了过去。
凄厉的惨叫,淹过他们的耳膜,他们不觉得吵,反而觉得动听。
世上只有死最容易,只有生不如死才是最狠的惩罚。
一盆透骨凉的冰水从头淋到脚,让昏死过去的茗生稍微有了一点意识。
他虚弱无力的问:“公主,你们这样有什么意义?最后都是要杀了我,何不痛快些?”
“你痛快,可我不痛快。”
容清樾伤病未好,牢狱里阴暗潮湿,气味冲鼻,咳嗽两声,方又说:“赵茗生,你听过一句话吗?”
“墙头草,随风摇,哪边风大朝哪边,风过无人要。”
赵茗生不屑的笑笑,还以为是什么,还是在暗讽他。
“你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弃子。你能随意放弃晏淮,大皇子根本不会信你的忠心。”容清樾咳嗽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歇了会儿才继续,“至于晏淮,你看不上他的能力,你可知,他身边的虞长冬是干什么的?”
虞长冬?他不就是她提防他,放在主子身边保护他的人吗?
李绪目光注视那皙白纤细的手指敲击木质扶手,有节奏的声音,一点一点传递她的不耐:“茗生,听说过阎罗军吗?”
阎罗军、阎罗军
好耳熟。
可能是受刑太久,记忆衰退,他想不起来在那里听过。
腥味涌上喉咙,茗生‘啐’了一口,吐出鲜血,咧开的嘴里牙齿沾满鲜血:“没听说过,也不想听说。”
李绪不管他想不想听,自顾自说:“他们是南启北部多城,从地狱里爬回来的阎罗组成的军队,他们专杀不配为官的官员。他们的将军,叫虞长冬。”
他这么一说,赵茗生的记忆回笼。
阎罗军,南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民间军队,专杀烧杀抢掠、贪污害人的官。四年前出现,三年前威名间起,因为所杀的人都该死,受百姓爱戴,一度要威胁皇帝声誉。然他们实在狡猾,益丰帝多次遣人围剿无果。
没想到啊,虞长冬竟然有这等身份,倒是他小看了。
“虞长冬是你的底牌。”赵茗生哂笑,“所以呢,他只是你自保的路,又有什么用?”
这里的气息太污浊,换做以前容清樾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能忍受下来,可这次实在不行,她已经等不到李绪和赵茗生说完话,起身往外面走去。
李绪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追随她的动作而去:“自保是从前,往后,阎罗是我夺位的底气。”
快要走到阶梯的容清樾没有停顿,但李绪知道,她听见了。
茗生更是不屑:“就你和那不知才几人的阎罗军?”
李绪不会在没有意义的人面前辩驳自证自己的实力,淡声说:“从前是我受够了勾心斗角,所以不争不抢,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帝位,不管争也好抢也罢,我要定了。”
为了殿下,为了他。
狂妄的言语,让子厦都侧目。
李绪心里挂念她方才虚浮的脚步,冗长言语缩减为几句,丢下一句‘茗生的下场,殿下的意思你明白’匆匆追出去。
子厦在他走后,从袖口拿出准备好的刮骨刀,逆着光一步一步朝被绑在刑架上的赵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