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次不同,这次吻得激烈滚烫,但他依旧闭着眼,像是在虔诚祈盼。新长出的胡渣蹭着她的脸,微麻发酥的痒,胶布还贴着,她撕开一个角,舔他的伤口,他睁开眼推她,带气声道:“别这样。”先前听说留胡子的人下巴更敏感些,倒证实了。
“你女儿呢?你该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我把她托给我朋友了。我们有时间慢慢来。”他脱掉上衣,甩下地上,露出薄薄的腹肌和肋骨下一道长疤。他没脱裤子,只是把扣子解了,往下拉。一手托住她的腰,一手扶着。
她的眼睛朝下瞄,又笑又叹息,道:“确实该慢用。”
“嗯,慢慢来。”
他的红晕不是面颊上最深,而是在眼睛底下烧红一片,大喘气,像是刚哭过。他在这种时候也很安静,但手上的力气很稳。他把长发往一侧拨,杜秋能看到他脖子上淡淡的青筋。呼吸交错的一刻,她听到外面断断续续的水声。
雨还在下。
第29章 清晨五点的灰姑娘,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杜秋的衣服丢在地上,她懒得起身,让叶春彦丢给她。他倒是规规矩矩下床,捡起来,叠好,摆在椅子上。凌晨三点,一个悬而未决的时刻,拿来睡觉太短,用来聊天又太长。
只开了一盏台灯,暖黄色的光像是一层纱盖在眼睛上,看什么都忙忙碌碌。她不想抖开他叠好的衣服,就披着他的衬衫,棉总有这点好处,皱归皱,总不会太冷,“你到底为什么过来?”床边上是她的淡青色真丝睡袍,摸上去冰凉如水。
“我是个混混嘛。受了气一定要发出来才好。不像你和林怀孝,能忍出病来。这可能是没爸的好处。我从来不喜欢别人教我怎么做。真和你生疏了,就顺了你爸的意思,我怕他太得意,睡觉都笑出声。”他一面说话,一面在地上捡衣服,袜子只找到一只,就趴在地上撅屁股,胳膊往床底下够。
“我有这么可怜?”
叶春彦笑而不语,去客厅喝水。他没穿拖鞋,赤脚踩在地毯上。杜秋看他的背影,觉得太家常。薄毛衣下面是件白背心,洗得松松垮垮,内裤也是白的,好像他们是七年之痒的夫妻,他买菜回来,见缝插针给她献一个吻。很是不当一回事。
她道:“你如果不想喝热水,冰箱里有矿泉水。”
双开门的冰箱,他拉开,冷藏柜只有酸奶和矿泉水。他拧开一瓶喝,颇怜悯地回头看她,用眼神算是答了她上一个问题。
他刚洗过澡,头发半湿,垂在面颊旁,轮廓一遮,就只剩温驯垂下的眼睛。他是羽毛淋湿的鸟,飞起来自由,依偎在她身旁,又有无尽柔情。
杜秋从他手里接过那瓶水喝了,笑道:“我发现你是个很适合低头的男人。”他笑着低了低头,并不当真。“你以为我是随口说?你的眼睛很锐利,只有低头的时候,我才能看见你的眼神很温柔。”
他又把头一低,颇腼腆地笑了,“我还以为你说低头是为了这个呢。”他凑过去吻了她,眼睛闭着,睫毛很深地描了一圈边。她笑道:“你怎么一接吻就闭眼睛?”
“你不是第一个说的人。习惯了,改不过来。”他好像怕她笑话自己,就抢先笑了, “我小时候在弄堂口听人闲聊。两个老太太,说谁谁谁的女人不像样,亲嘴的时候眼睛都睁着的,还在笑。那个时候一间房子里住着一家人,多私密的事都有无数眼睛看着。后来那对夫妻离婚了,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是因为她亲嘴时睁眼睛。我妈有时候亲我,我也闭眼睛。算是一种迷信,总觉得睁开了,对方会离开我。”
“这迷信不错。你是不是很怀念那段时间?这样的日子挺有烟火气的。”
“不,我不喜欢他们。有一天没一天过日子,整天把命挂在嘴边。不幸的时候就怪命苦,幸运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厉害。比起命运,我永远更信我自己。我觉得人一生信三次命就够了。这机会我用完了。”
“哪三次?”
“第一次,有人来我妈葬礼上闹事。我告诉自己,他们要是没带刀来,就算了。要是带了刀,我绝不会让他们从门口走出去。第二次,我犹豫要不要捐肝给汤雯,就先去接我女儿。要是她回家以前问我妈妈的事,我就捐肝。要是没有,我就不捐。那天幼儿园搞活动,她得了积极优先奖。太兴奋了,一路上都在说这个。最后一次就是现在,你要是今天不回来,我以后也不会来找你了。”
“看来命运也站在我这边。”
叶春彦没搭腔,只是把桌上的袋子打开。已经冷落了一晚上。水晶酒杯的包装变了,他应该拆开过。她问道:“为什么还给我?”
“本来也想要,只是应付一下你爸。看着还挺贵的,我也不喝酒,浪费了。”
“我送人的东西不会收回来的。”
“那就当我寄存在你这里,下次要喝酒了再过来。这么好的杯子,一个人用也没意思。我猜你是很会喝酒的。”他把杯子一个个摆出来,一套两大四小六个杯子。手搭在水晶的杯柄上,光透过去,有玉的光泽。
杜秋问道:“我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呢?”
叶春彦很随意道:“什么都不算。得不到才会一直想着,你可能过几天就腻了。”
她不置可否,他们算不得什么同生共死的交情。只是相处起来很轻松,叶春彦是个奇怪的男人,她能衣衫不整着在他面前自在说话。可他又确实是个男人,很不错的男人,让她清楚自己还是个喜欢男人的女人。有时她确实会忘记这事。更要紧的是,她父亲不喜欢他,不伤筋动骨的反抗对她也事刺激的。
“我能问你一件私事吗?其实刚见你的时候,我就很好奇。”他的手指点在她颧骨上,那里有一道极浅的疤,不凑近看是发现不了的,“这道伤口是怎么留下来的?”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读小学时候的时候被同学家长不小心推了一下,那时候的眼镜质量没那么好,眼睛架子断了就刮伤脸了。”
他轻轻抚摸了她的面颊,“你小时候好像很不容易。”
“也没那么坏,我早就忘了。”
“看出来你记性不好了。”叶春彦说出这话总有些意味深长,却也不多解释,只是把他的衬衫讨回去,背对着她扣扣子,这种时候倒不好意思了。“我要送女儿去上学。”
“真不错,清晨五点的灰姑娘。看来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她勾勾手指,让他把裤子丢过来,“我送你吧。放心,不送到小区。留两百米给你走回去。”
到底下过雨,车库里阴冷。她坐在车里意兴阑珊,不想开车,就从驾驶位出来,“你能开我的车吗?我其实不太会开车。”
“看出来了,你的车后视镜能自动收,从来没看你用过,刚才差点撞掉。”
“这件事就和你说说,对外面就不方便说。一个女人不会开车,总会引申为所有女人不会开车,再引申下去就是女人没方向感,做事没逻辑。男人就没这待遇。”
“确实是这样。男人没这待遇,所以你还以为我很会开车。不想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叶春彦笑笑,但还是坐在方向盘前面,右手边的按钮一个个试,先把后视镜收起来,再倒车。他朝对面昂了昂下巴,笑道:“你看,那个笨蛋比你还不会开车呢。”
对面有人买了两个车位,斜停着一辆宝马 i8,门上还撞的掉漆了。杜秋道:“那也是我的车,我买了三个车位。”
上了路,他开得很慢。杜秋不说话,只是在副驾驶上看他。夜里太匆忙,白天又隔太远,凑得那么近像是个特写镜头,又瞧出一些别致的细节来。她道:“你原来有耳洞。”
叶春彦嗯了一声, “我以前傻傻的,觉得穿环很酷。一口气打过四个洞,耳朵还好,舌钉痛得要命,只能像结巴一样说话,喝汤还会漏,就偷偷拆了,还好洞很快长好了。”
“算上两边耳洞,也只有三个,还有一个呢?”
“打在下面。”
“真的假的。”杜秋脸红了,眯起眼认真回忆了一下。
叶春彦斜睨她一眼,把车停在路边,“你真下流。我说的是在肚脐上打了个环。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下车,杜秋也跟着下来。再过一条街就是他住的小区。“别再转账留言了,转账次数太多会账号会被审核的。我平时做生意也用这个账号。给我个联系方式吧。”
“我之前有留给你号码。”
“那个号码没有注册账号。”
杜秋挑眉笑了,“原来你去搜过了啊。还挺积极啊。”她随身带着签字笔,抓过叶春彦的手,写在他手心上,“这个账号连我妹妹都不知道,你要替我保密啊。”
第29章 .5 我的优势是性格还有性别
几年前有人送过杜秋花样滑冰的票。她不是太懂运动的人,又没戴眼镜,只看了半场就走。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冰刀滑过冰面,顺滑如丝绸淌过指尖。这个意象她念念不忘,恰成她此刻生活的写照。极冷硬的冰面与极锐利的刀,切开一道细长的口子,飞一般向前,倒也无从停歇。
她和叶春彦没再见过面,但私下的联系不断。他不是个会花言巧语的,偶尔会分享些日常给她,像是挂在树上的彩带,一只很漂亮的鸟,还有上次抓过她的猫,近来已经肥了不少。她忙于工作,不总是有空回复,也不怕他会多想。
部门里的人事变动,她能全权负责。周长盛一走,她手下就要招个新人。不想走内部选拔,挑来挑去都是些老面孔,就想从外面找。符合要求的简历倒不少,五天面试了四个人,谈不了十分钟,她就想打发人走。她也不是不懂行情,市面上第一流的人才,先让互联网公司捞去一批,求安稳去体制内的再是一批,落到她手里的不是要价太高,就是缺斤少两的。
挑挑选选一番,候选人现在还剩两个,三面都安排在同一时间,就是要让他们打个照面。先进来的是姜忆,二十八岁的平头小青年,资历一般,之前做过家小公司的市场经理,尚且有几个能看过眼的项目。他一上来就和杜秋握手,光看他笑,就知道是个活络人。
杜秋问了他几个常规问题。他答得中规中矩,一面偷偷揣摩她脸色,道:“我知道我的资历对贵公司来说不够好,可是我觉得年轻有年轻的优势,能想出新办法。我分析过你们之前应对品牌危机的那一套,还是老办法,遇到问题再想办法。这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形势了。 我有一套二二三策略,很适合现在的互联网公关。”
“说说看。”
“网上谁不喜欢看热闹,一边倒的故事参与度不高。而且如果要让所有人发同一个声音,钱花出去太多,他们也未必同意,说不定还会故意唱反调索价。所以二二三的前两个二,就是一件事出来,先买通一半的媒体和自媒体,另一半让他们唱衰我们好了,先要把事情炒热。等事情发酵的时候,再动用后面的三,引导舆论向我们有利的方向走,最后一锤定音,为事情盖棺定论。”
“听着不错,不过执行起来可没那么容易。你有想过,在一开始炒热舆论的时候,要是我们的竞争对手趁机加码,我们要怎么掌控局势。要是最后你拿来压轴的三家媒体有人跳反,又要怎么处理呢?”
“那就要看平时的人脉的维护了。”
“那你在现在有可以用得上的人脉吗?”
他咧开嘴笑,尽力想用个笑话敷衍过去,“有的话,好像不太合适吧。”
杜秋眯了眯眼,觉得他的策略多半是胡言乱语。但疯话也有趣,至少比翻来覆去的老话要好听。
她道:“你很年轻,姜先生。年轻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自信,往往会低估面对世界的难度,又高估自己的能力。不过我喜欢你的自信。最后一个问题,你刚才等在外面,应该看到另一个应聘者了,你们竞争同一个位置。你有和她聊过吗?”
“聊过,不过她没怎么搭理我?”
“那你觉得和她相比,你的优势在哪里?”
“性格还有性别。她好像不够活跃,对这份工作来说可能太内向。还有她是个女人。这不是性别歧视。不是对她的能力有质疑。只是她入职后可能会怀孕,也有可能她已经有孩子了,心思不能完全用在工作上。对公司来说,这确实是个隐患。”
杜秋微笑着打发他走,“好的,你回家等消息去吧。”
后来一位很凑巧也姓姜,叫姜媛媛,今年已经三十三了,手上戴着婚戒。她是十年前的海归,交通大学的本科,帝国理工的硕士。之前在互联网公司做到总监,去年休了一年,简历就沦落到杜秋手里。
杜秋问道:“这么好的学历,这么好的经历,为什么就想来这里工作了?”
姜媛媛道:“贵公司的品牌文化是我一直感兴趣的,老牌企业的踏实是互联网企业不能比的。互联网公司看着风光,但为了上市,财报好看,一切都以数字为准,忽略了人。压力大,勾心斗角的情况太多。所以我来到这里重新开始的职业生涯。”
“你简历上的有一年的空白,虽然上面写着是照顾家人,但是写的太隐晦了。大家都是女人,我知道你不容易。你今年小孩多大了?”
“对,孩子出生之后,我在再回公司就被架空了。为了家庭,我当了一年的家庭主妇。但是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你的职业素养和人脉积累很不错,我也很想要,不过我怎么能确保,你不会下午四点溜出去接你小孩放学呢?我们公司可以是中转站,但不能是疗养院。”
她愣了一下,继而严肃道:“这是我的职业操守,如果您觉得我会溜出去接孩子,那么我在工作的其他方面也是不可靠的。”
“刚才在你前面面试的人,你应该有印象。和他聊过吗?觉得你比他的优势在哪里?”
她思索了片刻道:“经验和人脉吧,我虽然人走了,可是之前在互联网公司积攒下的人脉还在,大小媒体还有各领域的自媒体,我都认识人。处理各种情况也更得心应手。他看起来比我小很多,看说话的风格也不像受过专业训练,经验上可能不足。”
杜秋点头微笑,说了一样的话,“你回去等通知吧。”
隔了一天,人事一共打了两通电话。姜媛媛和姜忆都被录用了。原本周长盛的职务一拆二,拨了一笔专项资金,又另外抽了几个人,组建了一个市场统筹规划小组,寻找潜在的市场风险,提前做预案。先前的那场公关危机,她不愿再有第二次。姜媛媛为团队负责人,以后直接向她汇报工作。
这样看似是多开一个人的工资,其实是两个人做四个人的活之前杜秋与周长盛不和,许多职权不愿下放,宁愿把一个项目拆散了分给团队做,效率很不济。现在新招的两个都是熟手,不用多培训就能上马项目,很是划算。她也乐得清闲几天。
他们的外号也方便起。姜媛媛年纪大,职位高,都叫大姜。姜忆小几岁,又是副职,就是小姜。这很快就成当面的称呼。
迎来了新人,旧人也不能忘。周长盛在市场部人缘好,他一走,底下人自发给他办欢送会。杜秋也参加,索性请客在附近酒店订了几桌,也算是善始善终。
叶春彦去医院看望林怀孝,没带礼物。空着手很不礼貌,但他确实觉得林怀孝已经用不到这些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