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甘上流——陆雾【完结+番外】
时间:2024-11-12 17:11:37

  叶春彦苦笑一声,又把酒喝光,他已经带些醉态了,长叹出一口气道:“她留得住我女儿,怎么会留不住我呢。”
  关昕不解其意,叶春彦就从抽屉里掏出一叠贺卡来,都是汤君的同学写给她的。杜秋故意在班上说汤君可能下学期要转学了,与她交好的同学抹着眼泪送别,光是告别礼物大大小小加起来就有七八万。汤君自然也舍不得走,
  他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大人的事波及到了孩子。汤君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她其实不想转学,也弄不清杜家发生的种种,但为了父亲,她终究也没有开口。
  关昕听了也一筹莫展,只能帮他分担掉两杯酒。酒店前台来敲门,抱着一大束花站在门口,道:“叶春彦先生是吗?这是刚才快递送来的。”
  接过花束,叶春彦都懒得正眼看,只把里面的信取出来,也不拆,随手丢进抽屉里。花则甩到垃圾桶里。杜秋的道歉信就是这样一天四五封送过来。他不屑一看,根本不吃这一套。杜秋既然知道他在这里,要道歉就该亲自上门。
  再说他们的问题也不是说几句软话就能过去的。夏文卿还在看守所里。连杜守拙都打电话来求他帮忙。
  叶春彦的态度冷淡,唯一的念头就是:真受够了。谁的事他都不想管,让这家人去亲亲热热吧。
  离开家后,他其实没怎么想杜秋。之前忙着找地方落脚,洗衣服收拾行李,剩下的时间就忙着照顾女儿。他手里有一张信用卡,从来没用过,这几天他每天刷卡买一杯咖啡。就是想看看杜秋什么时候会把卡停了,结果昨天收到通知,她竟然还临时增额了。
  这态度总像是有恃无恐,算准了他还会回来。一气之下,他买了五万块的卫生纸寄回去,没别的意思,就是膈应她。
  送走关昕,叶春彦就动身去接汤君。这几天他都是提早去的,就怕遇到老师,问起家里的事。种种内情自然不便对外人说,更要紧的事他也没个决断。
  离婚。不离婚。他的念头也翻来覆去,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自然能一走了之,可牵扯上孩子,就全乱套了。原本离开是为了清醒些,结果在酒店里每天就是开威士忌喝。
  虽然出门前洗了个澡,但汤君还是看出来了,“爸爸,你又喝酒了?你脸上红红的。”
  “不好意思,是喝了一点。”
  过马路时他伸手牵女儿,汤君避开了。原本以为是孩子嫌弃酒鬼,等回了酒店才发现她是藏起了手,不敢碰。
  叶春彦叫住她,道:“你把手伸出来给我看一下。”
  汤君躲躲闪闪,好一阵才把两只手摊在他面前。一股洗手液的香气,但她的手背已经发红,粗糙起皮,轻轻一碰就痛得要躲开。一问才知道,她光是今天就已经洗了二十多次手了。
  “为什么要洗这么多次手?”
  “不知道,就是要找点事做。”
  “你其实有点像你妈妈的。她一紧张就洗手,像是强迫症。是不是和我待在这里,不能看到你的朋友,让你很难过。”
  “没事的,爸爸,只要你不难过,怎么样都可以。”
  叶春彦定定坐了一会儿,道:“我们回去吧。我放不下杜秋。”
  他带孩子回来的那天,杜秋欣喜若狂,几乎摆出大赦天下的派头,给家里所有佣人放了半天假。找了四五家饭店,各点了两三道招牌菜,摆满一桌。
  叶春彦见了她也不说话,只是从包里倒出二十多封信,哗啦啦堆满半个桌子。他特意给她看信封,没有一封是拆过的,他根本连看都不看。
  杜秋笑笑,不以为意道:“这些信写的也不好,你不看也好。有话我可以当面说。”
  叶春彦像是没听到,只是用倒映着忧郁的眼睛扫她,一言不发继续吃饭。汤君其实也不算开心,这样压抑的餐桌氛围只会让她想起夏文卿被带走那晚。
  上菜,夹菜,盛汤。调羹敲着碗沿,连筷子都是刻意避开的,杜秋夹菜时,叶春彦就不抬手,只看着她吃。
  汤君抢先走了。他们也像是松了一口气,连假笑也装不出来。叶春彦道:“你看到她的手了吗?”
  “怎么弄成这样了?”
  “我们给了她太大压力了。你这么逼她,就是逼我和你翻脸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杜秋道:“你之前还不算和我翻脸吗?”兴许是太得意忘形,这话脱口而出了,“你真的一点都不体谅我,完全不了解我的处境。”
  叶春彦冷笑两声,怒道:“我不了解你?你爸再偏爱夏文卿,也不会真的让他接班,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你把给骗我的演技演给你爸,捞点股份就安全了。去加拿大演点苦情戏,打个圈就能回来。你现在强行上位,人心不服。以后你必须用强硬手段压下去。”
  “虽然你得到股东支持,肯定是答应了不少交换条件。到时候兑现不兑现都很为难。你这样接班,根本是图一时爽快,后患无穷。也幸亏你爸病倒了,要不然他动用大股东权力,你没那么容易招架。做这种事,你根本不是为了接班公司。而是要解决你弟弟,出这么多年一口恶气。这么样?我现在算了解你吗?”
  杜秋一时语塞。该说什么呢?也是命中注定。随便从路边捡来的咖啡店老板,竟有这样的洞察,可如果他不是这样聪明的人,近于献身般爱上她,他们又怎么会纠缠不清呢?
  她淡淡道:“我有我的办法。你不用担心。”
  “是吗?那你为什么急着送走你爸?现在要是他回过劲来,彻底和你撕破脸。找一个律师,选定代理人,代持股份和你斗。你就麻烦了。”
  “首先律师要先找到他。谁会透露这件事呢?除了你。”
  “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不舍得。我完蛋了,谁给汤君交学费呢?”
  “我不了解你?是你不了解我,杜秋。我现在有八百万,随时能走。供汤君读到博士都够了。你叫律师都来不及,笨蛋。要先离婚才行。我现在领着女儿出国,你最多一年见我几次,我还能照样花你的钱。不离婚本来就对你损失更大。”
  杜秋略一挑眉,笑道:”八百万,挺厉害的。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多私房钱?”
  叶春彦也跟着笑,道:“没办法,谁让我是诡计多端的穷男人。不防着你一点,真的让我去要饭啊?”
  “那你回来做什么呢?
  “看看你怎么收拾残局,看你怎么众叛亲离,怎么倒霉。免费的戏,不看白不看。”
  “说明你对我还有感情。”叶春彦欲言又止,杜秋则急急堵住他话头,道:“别口是心非的。说你不在乎我?说你不担心我?说你恨不得我立刻去死?你做不到的。你要是现在走了,留我一个人面对,真出事了,你会愧疚一辈子的。”
  叶春彦低头错开目光,不愿看她。
  “我要和你道歉,春彦。之前用钱挽留你,是我侮辱你了,应该用感情来留住你。”她点住叶春彦的后背,轻轻用食指在上面划了一道,“你不会走了。走了,你就没办法和汤君解释这些事,你想给她一个幸福的童年。我们就是在不完整的家里长大的,你不会让孩子重复我们的命运。”
  叶春彦略一倦怠地笑了,并不是感动,而是觉得荒唐,很平淡道:“有件事忘了说,我最爱的女人一直是汤雯,对你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既然是你不是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人,这应该对你没什么打击。”
  “随你怎么说,你就算恨不得杀了我,我只要每天早上醒来看到你,我就很幸福。”杜秋轻笑两声,知道他是故意气自己。“再说汤雯能气到你哭吗?不行吧,只有我行,那我对你就是特别的。”
  因为厨房还有人在做事,叶春彦没发作,只是凑近她耳边,近于耳鬓厮磨般道:“你有病吧,杜秋。”
  于是他们分房睡。只有汤君在的时候能同桌吃早饭,孩子一上学,叶春彦立刻扭脸就走。话倒是还能说上两句,只是多半是生活琐事,还要有个中间人传话。
  杜秋让保姆问叶春彦道:“问一下他,那条马车丝巾是谁送的?”
  叶春彦让保姆回道:“是不是柳先生?”
  杜秋回忆了一下,又传话道:“肯定不是他,他不送这种私人物品。”
  “你想想是不是上个月送的?如果是的,应该有送礼名单,你自己对照着看。”这次倒是找到了,是一个公司的部门经理。
  可怜保姆一口气跑了三四趟,他们也过意不去,之后就用上了现代科技,互相发消息道:“为什么我的裤子上有个洞?”
  “我怎么知道?是我放老鼠给你咬的吗?别没话找话。”
  其实就隔了一条走廊,可谁也不开门。
  叶春彦不让碰,不让看,在卧室也穿长裤衬衫,扣子上到顶。平日看惯他穿着背心闲逛的样子,如今一副贞洁烈男的姿态,她倒觉得新鲜。
  虽说碰一下他的手,他估计就要咬舌自尽。但他们对外还是能维持夫妻体面。吃水果时,叶春彦还是端盘子给她,拿牙签一戳,说这块瓜甜。她出门,领子没翻好,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帮她整衣领。
  杜秋每天让人给他房间摆上一束花,他嫌惺惺作态,抱怨道:“别再给我送花了,完全是浪费,再好的花,不到三天也会枯萎。我们的感情难道不是这样吗?美好的时候是很好,但现在已经到了难堪的地步。”
  “我可以弥补的。我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又来了。我知道你有钱有权了,可是你难道能靠钱让花永远不凋谢吗?很多事你要顺其自然。”
  杜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叶春彦本以为她是生气了,不料五天后的清晨,早餐桌上杜秋随手把一个包裹递给他,道:“送给你的花。”
  包裹就半个马克杯大小,拆开后是个一株宝石做的盆栽。黄铜做的枝干,玉石雕的叶片,玛瑙点缀的果实。两朵并蒂花,一朵已经是盛开了,珍珠做的花瓣,另一朵花苞用的是那枚戒指的主石。
  “我就是可以靠钱让花永开不谢。”杜秋笑着耸耸肩,道:“当然你不喜欢,也可以扔掉。”
  阳光透过盆栽,落下彩虹色的光晕。他伸手去碰,却是无生气的冰凉。他想去摸一摸杜秋的手,和她把话说开,可这话却已经无从说起了。
  杜秋出门去上班,他一路跟到门口,她笑盈盈道:“快点说吧,祝我路上小心。”
  “我为什么要说这话?”
  “因为你就是这么想的啊。你就是爱我。活着的成年女人里,你最爱我。我出门,你还是希望我平安的,难道你指望我被车撞死吗?”
  “有点恶心。”
  “恶心什么?”
  “恶心我自己。从第一次见到你,我都知道你是什么人。结果还是到了如今的境地。”叶春彦无可奈何叹口气,道: “路上小心,好好吃饭。对你的下属客气些。再见。”
  ”
第88章 你别为了气我,半夜喝敌敌畏自杀啊
  疗养院里的日子平静无波澜,杜守拙却住得噩梦连篇。早上八点用早饭,看护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言谈举止硬邦邦,像是从花岗岩上凿下来的。饭后推着轮椅散步,草坪上尽是眼神呆滞的老人,他不屑与他们为伍。十点有复健,痛不欲生,医生却满脸漠然,只说是正常强度,劝他忍耐。
  午睡是永远睡不下的。一闭上眼,反反复复抓挠他心的,是夏文卿被带走那一幕。他有看向他?还是没有?
  他在看守所里正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紧接着是叶春彦的那句话,“衰老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像是在算总账,过去你怎么对待别人,就怕别人以后怎么对你。”
  他起先并不慌,因为许多转让文件他都没有签字,杜秋还不正式掌握公司。他还有相熟的律师和朋友能帮忙,只要联系上,总是有出路的。费尽千辛万苦,他总算从看护手里要来手机,能打二十分钟。
  他拨了三个号出去。第一个是律师,想要告杜秋侵犯人身自由,让他救自己出去。律师笑着打哈哈,说他要先证明自己神志清醒。他又说要改遗嘱,律师答应了,但要先进疗养院见到他的面。第二个电话给旧部下,根本打不通。第三个电话想给叶春彦,可他忘记号码,一连拨了两次,还没人接。
  律师说好隔一天过来,但来的是杜秋。她拿着一叠文件要他签,他自然冷嘲热讽把她骂走了。她笑着回道:“爸,你别生气。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你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的,我可以帮你顺过来。”
  律师始终没来。他的精神则愈发坏。时间由此变成了一团迷雾。他不再刻意保持清醒。今天是哪一天?周二还是周六?昨天是哪一天?五号还是二十号?夏天过去了吗?为什么中午酷热,而夜晚凄冷?
  为什么他汲汲营营的一生成了个笑话,三个孩子没有一个在他身边?
  杜秋终于来看他了。听到有访客来的通知,他险些哭出来。这次杜秋带来的文件,他都一一签了,然后哀求道:“我想吃家里的面,这里的面太难吃。你下次给我带过来。”
  “可以,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你先别走,和我说说话。”
  “说什么?夏文卿的事我不会聊,顶多聊聊公司的事。”
  杜守拙叹了口气,道:“我在这里想了很久,还是没想通。任旭为什么会帮你,你到底答应他什么条件了?”
  “你绝不会答应的条件。只要我接班,公司就赴美上市。先在纽约泛欧交易所上市,之后转到纽交所。”
  “你这是上赶着去找死啊。一旦在美股上市,一群人就会抢着找你麻烦,把你做空。那么多对冲基金,他们用上一切手段,刺探情报,找商业间谍,派无人机,雇上千个调查员,你玩得过他们吗?”
  “玩不过,所以你必须要站在我这里。别再和我赌气闹事了,让我能专心对付他。”她拍拍父亲的肩,像是在哄孩子,“爸,你乖一点,我有空就再来看你。”
  杜秋自是没有再来,可叶春彦倒也来了。原本杜守拙还嫌他小家子气,现在终于承认他是个实在人。他是带了两条好烟到养老院,从保安到清洁工,挨个发,收了他的东西,都说会帮着照应些。
  杜守拙感激道:“真是谢谢你了。”
  叶春彦道:“别对我说这话,有点恶心。”
  杜守拙也不动气,道:“从我生病开始,你倒是唯一一个对我态度不变的人。还挺难的。我知道小秋不想见我,我也不耽误她的时间,这里有一封信,你去给她。是我这段时间总结的投资经验。就算这个家散了,至少也要保住公司。你再去城东的律师事务所张律师,让他去帮帮文卿,我一会儿给你找张名片。”
  叶春彦没说话,只是接过名片,他这段时间似乎又瘦了许多,略抬起下颚时,有一道清晰又冷酷的线条,“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你的下场的,别以为我会帮你。”
  “以前的事有我不对的地方。我知道你是个很有道德的人,总是站在输家这一头。你和杜秋翻脸,就是因为她太过分了,现在全靠你了。”
  “之前我和你对着干,你觉得我脾气不好。现在我和杜秋对着干,你觉得我高风亮节。你不是后悔了,你是输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