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豪绅与官吏勾结,利益往来,要么赠送财物,要么结为姻亲,如同一家,这便是上次度田失败的原因。”
齐珩点了点头,朝齐子仪投去满意的目光,他拍了拍齐子仪的肩头,称赞道:“外放两年,有长进了。”
齐子仪笑道:“不可辜负陛下期望。”
齐珩又问道:“那些证据可掌握了?所想除去,无实证可不行。”
“臣能有脸出现在陛下面前,自然是已全部带回长安。”齐子仪挺直身子,底气十足道。
齐珩点了点头,随后便见江式微坐在玉花骢上,缓缓踏青而来。
江式微表现得手臂颇为僵硬,但手却攥紧了缰绳,有意地控制了玉花骢的速度。
江式微身后带着明熙的日光。
齐珩注目于她的身上,生怕她出什么不妥。
江式微待玉花骢走近时,偏就身子一斜,手上的缰绳抓紧得勒出了红痕,作势要倒下去。
江式微轻呼。
“锦书!”齐珩见她欲坠于马下,忙飞奔前去,抓住了她的手臂,让她靠在他怀中顺利下马。
谢晏步履亦十分轻快,赶到齐珩的身侧,只齐子仪被吓在原地,一时忘了动作。
“没事吧?”齐珩小心地问着怀中的女子,方才见到那样的景象,他心砰砰作跳。
生怕江式微有个什么差错,从那么高的马上掉下来,伤怕会极重。
也怪他不用心,怎么就放任她一个人去了呢?
江式微轻轻摇了摇头,她倒是没想到齐珩会如此着急,是她吓到他了。
心中有些歉疚。
“殿下无事吧?”谢晏匆匆道。
“我们先去竹帘那边坐着。”齐珩道,随后横抱着江式微步去。
“伯瑾,劳你帮她看看,别有什么差错。”齐珩急道。
“明之,不必看,我没什么事的。”江式微低声道。
她有些懊悔。
“嫂嫂,还是让伯瑾看看吧,他医术可好了,尤其最擅长妇婴之科。”齐子仪还不忘补充最后一句道。
江式微只得伸出手,谢晏搭上江式微的腕间,片刻,谢晏方道:“没什么事。”
但他看向江式微时带着一丝疑惑不解,随后看向齐珩,忽然又明白了什么,眸中透着笑意。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先前的苦恼与遗憾今日终于有了答案,他算是释然了。
“那就好。”齐珩松了口气。
“我就说我没什么事的。”江式微抬眸看向齐珩,朝他微微一笑。
“伯瑾一直说想与我赛一场,今儿算是能成了。”齐珩道。
随后转头看向江式微:“你在这儿多歇一会儿,用些点心,刚才受惊了。”
江式微点了点头。
随后便见齐珩与伯瑾两个人翻身上马,朝场中央去了。
“嫂嫂,这是我从江南带回来的橘子,你尝尝,可甜了。”齐子仪给江式微挑了个样貌最好的橘子,然后递给她。
江式微含笑接过,道:“有劳郡王。”
“嫂嫂,你别唤我郡王,这样怪生分的,我字范名子仪,嫂嫂可以直接叫我子仪的。”
明明齐子仪年纪比她还长一些,却还一口一口地唤一个嫂嫂,这教江式微如何不赧然。
“嫂嫂,你和姑母长得真像,但是性子却截然不同。”齐子仪由衷感慨道。
“是吗?”江式微轻问道。
“嫂嫂很是温和,姑母太刚正了。”齐子仪直言不讳道。
“嫂嫂,我和你说句悄悄话,兄长很是喜欢嫂嫂的,我认识兄长这么些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担心哪个女子。”
“方才嫂嫂要坠下马,兄长可是着急得要命,幸好嫂嫂无事。”
齐子仪凑近些,对江式微自信道。
“喜欢?你确定吗?”江式微问道,唇边带着她没有意识到的笑。
齐子仪颇为自得地点了点头,笃定道:“一定,加肯定。”
江式微不禁低头一笑。
恰在这时,齐珩与谢晏结赛过了来,齐珩见江式微笑意盈盈,忍不住问道:“怎么这么高兴?”
“没什么。”江式微对上他柔和的目光,稍带羞涩道。
见齐珩满面春风,江式微笑道:“赢了?”
齐珩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谢晏,道:“伯瑾如今的实力,我都要及不上了。”
谢晏但笑不语。
“不过还好,后日伯瑾与我一队。”齐珩庆幸道。
“那你们对阵的是?”江式微不禁问道。
“你兄长。”齐珩深深看了江式微一眼,而后道出三字。
江式微倒吸了口气,有些想收回那时对齐珩说的祝语了,她希望齐珩赢,但也不想兄长输给他。
江式微叹了口气,若是平局就好了。
到了击鞠赛这一日,含光殿的梨花也恰好开了,梨花洁白,花枝随着微风轻动,倒是风和日丽的好气象。
此次击鞠赛来得人颇多,但江式微倒未曾料到南窈姝也来了,南窈姝的兄长南樛木在受邀之列,这是她知晓的。
没成想,南窈姝入了长安,和南樛木一同来了。
“二妹妹,你现在可是风光了。”南窈姝感慨道。
“兄长说你过得极好我还不信,等见到你真人我才觉是真的。”南窈姝低声道。
江式微现在比在江宁胖了一圈,又是春风满面的,这足以证明她在大明宫的生活极好。
一旁的贵妇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要么坐在竹席台上闲唠家常,要么在投壶作戏。南窈姝也被薛娘子叫去给各位命妇问好了。
留江式微一人于原地。
江式微目光落在毬场的角落处,临淄郡王手上持一花环,作势要给郡王妃带上。
而王妃与临淄王言笑晏晏,似是在嘱咐什么。
江式微垂下眼眸,倒有些艳羡郡王妃了,郡王纡尊降贵亲自折了花做了花环,虽不如珠翠名贵,但胜在心意赤诚。
少年夫妻,应是如此情深义重。
齐珩已然换了圆领窄袖长袍来,见江式微一直望着远处的临淄王夫妇。
便凑身问道:“瞧什么呢?”
“没……没什么。”
齐珩见江式微眸中有些失落,又看了远处临淄王夫妇一眼,注意到了郡王妃手上的花环,心下便已了然。
“我等会要上场,我先上马转一圈,等我。”齐珩轻笑道。
江式微点了点头。
心里想想还是算了吧,齐珩是天子,尊贵如他,又怎会如临淄王一样折花环呢?
但心头还是有些失落。
也无法宣之于口。
江式微立于原地片刻,垂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窄袖短襦,浅青色的长帛,也不知道今日她有没有上场的机会。
只听人群中传来惊呼,江式微闻声抬头看了一眼,春风迎面袭来,捎带着洁白的梨花瓣,如雪般缓缓落下。
只抬首一瞬,江式微便明白了。
忽于春风间有策马踏梨花来者。
来者着白袍,策白马,就着簌簌梨花,于她面前停下,左手朝她递去一物。
面前一切忽而变得模糊起来。
她只记得那只手替她受过刑,留下过伤痕。
也牵过她上马,小心翼翼地呵护在侧。
在危险之时,毫不犹豫地上前扶住她。
如今也如从前般,递给了她想要的花环。
江式微双手接过,一个精巧的花环正搁置于她的掌心。
原来如此。
过往的所有不解、迷茫,此刻终于寻到了正确的方向。
在青年男子递给她花环的那一刻,她便一切都明白了。
她寻求了多时的暖阳终于让那片荒芜之地出现了勃勃生机。
齐珩朝她一笑:“方才见那边花开得正好,便做了花环来送你。”
“我要上场了,等我。”
齐珩的声音和当日大相国寺清朗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相遇时便是梨花委地。
动心时亦是。
江式微心头一动,朝他笑应道:“我等你回来。”
齐珩方放心离去。
见齐珩于毬场上乘照夜白肆意驰骋,连连拿下几分,顾有容于旁都忍不住称道:“连翩击踘壤,巧捷惟万端。【2】说得怕便是陛下了。”
东昌公主听后反笑道:“毕竟是京洛出少年。”【3】
顾有容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殿下瞧,陛下已经连拿几分了。”一旁的安国公娘子笑道。
“确实。”江式微心里有些纠结,她期盼是平局,毕竟不想见最疼自己的兄长输。
拿着花环的手不免紧了些。
江律有些吃力了,齐珩马术精湛又极为聪明,总能知道他们的破绽在何处。
上场的娘子们也有些疲累,王含章是江律这队的,见齐珩那方已拿下多分,清丽的面容上浮现了细密的汗珠。
“殿下。”江式微正在竹席台上瞧着场上的动静,忽而身后传来一略带苍老的声音。
转过身来,方见一施翠衣绮的老妇过了来,身后还跟了数名女史,那老妇盈盈屈身拜礼,江式微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姑祖。”
她认得,面前之人便是齐珩的姑祖,王含章的亲祖母华阳公主。
“妾久未出门,不想殿下竟是认得妾。”华阳公主打趣道。
眼眸暗暗打量着江式微。
江式微心中暗道:后面乌泱泱那么一群人,又是施翠着绮的,年纪能对得上的唯有华阳公主,便是没见过,不认识也难。
“姑祖华仪万千,自然想不识得都难。”江式微道。
“殿下倒是说笑,半截子入土的老婆子哪里有什么华仪呢?”华阳公主含笑道。
见江式微的目光一直停留于毬场上,忽而笑道:“这丫头,我原是不想让她碰这些个物件,不在屋中安心钻研女工,偏喜爱男子的这些,我也是管不得她了。”
江式微心下反感,她最忌听到女孩子便应于家做女工,不得抛头露面这些话了。
便道:“陛下注重击鞠赛,含章也是为君尽忠。”
华阳公主讪讪而笑。
“长空输了。”东昌公主淡淡道。
意料之中罢了,有齐珩在,她原也没指望江律能赢。
“你要下场吗?”顾有容问道。
东昌公主马球打得算是一绝,当初可谓一骑绝尘,连齐珩都比不上的。
“年轻人的场子,我去了,成什么事?”
“我瞧含章都下场了,不知晚晚会不会去。”顾有容喃喃道。
“晚晚哪里会这些个?”
马球非一朝一夕能学会的,必得经成年累月的学习、下场,便是齐珩教她了,也不一定能会。
江律这队的金城县主这场结束之后,便下了马,直跺脚气鼓鼓道:“我不打了,不打了,六哥好生厉害,这都没意思了。”
金城县主是汾阳郡王齐子仪的亲妹妹,齐子仪笑道:“不玩便快下去,换其他娘子上来。”
金城县主气得愈急了,忙跑到江式微身旁道:“六嫂嫂,他们欺负人。”
江式微抚了抚她身上的尘土,笑而不语。
金城县主问道:“嫂嫂,你要不要下场?”
江式微笑意盈盈道:“见你们玩的如此欢愉,我也有些想了。”
“把我马牵过来吧。”
那小黄门听命便将玉花骢牵了过来,顾有容一见,便讶然道:“玉花骢?”
顾有容瞧了东昌公主一眼,东昌公主若有所思。
在场之人见是玉花骢,莫不如顾有容般惊讶,前些年番邦进献两匹骏马,世所罕见。
一匹便是照夜白,另一匹便是玉花骢,只是齐珩太过爱惜玉花骢,便不如照夜白常出现在人前。
不想竟是送给了江式微。
江式微抚了抚玉花骢的门鬃,齐珩见江式微有下场之意,眉间微蹙。
她前日险些坠马,今日如何能下场。
何止齐珩忧心,江律亦然。
当初阿娘不让他教晚晚骑射,那晚晚能会么?
汾阳郡王忙对齐珩问道:“六哥,嫂嫂会骑马吗?”
连顾有容也于一旁问着东昌公主:“晚晚不是不会骑马吗?你怎么不拦着点?”
东昌公主轻轻摇了摇头,她知道江式微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是以想再看看。
南窈姝距顾有容不远,自是听到了顾有容之语,有些疑惑道:“晚晚?不会骑马?”
只是这两个词组在一起,缘何如此别扭?若是晚晚还不会骑马,那在江宁那些年,自己到底是输给谁了?
江式微在众人的目光下,熟练地踩马镫一跃而上,接过小黄门递过来的长柄杓子。
江式微攥紧了缰绳,稍稍夹了下马腹,身下的玉花骢便直奔前去,于后掀起片片烟尘。
齐珩看见她方才上马的动作,便已放心多了,她那动作可非几日能成,熟稔得倒像从小研学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