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瞻端详片刻,突然低头吮住了她的伤口。
沈棠宁瞪大双眼,来不及劝阻,谢瞻已经吸出了污血吐到了地上,打开她顺手放在一边还没收到中的药箱,给她撒了点药包扎好。
“你腿脚不便,今晚就在我帐子里歇了吧。”
谢瞻上好药了,正色说道。
如果此时他掌中并没有握着她那条伤腿不放,另只手一下下揉弄着她脚丫,道是给她揉通经络祛毒,还一面和她若无其事说话的话,沈棠宁或许还不会那么尴尬。
谢瞻给她揉脚的动作,令她感觉十分地别扭不适,她忍着疼抽了两下,才总算把自己的脚抽出来。
“还是不麻烦你了,待会儿我让碧玉把我扶回去!”
军中夫妻俩没有住在一处的,倘若住在一处,叫下面士兵看了会觉得主将贪图享乐,影响不好。
沈棠宁知道谢瞻平日里在军中颇有名望,不想有损他的声誉。
谢瞻听了也没强留,从桌上找出一套沈棠宁刚给他缝过的,一套自己的衣服放到她面前,背过身去道:“你的衣服都湿透了,待会我让你的丫鬟去给你取一套新的。你若不介意,先换上我的衣服穿着,莫要着凉了。”走了出去。
沈棠宁见他当真出去了,去隔间一看,发现自己的那套衣裙果真湿透不能穿了,大约是自己起身时被蛇吓到,将衣服胡乱扯进了水里。
谢瞻的衣服太大,沈棠宁穿上以后发现自己像披了只肥大的麻袋,左看右看,突然想到个问题。
她看见蛇刚叫起来的时候,怎么谢瞻就冲了进来,反应如此之快,好像是专门在外面等着似的?
“进来罢。”沈棠宁说道。
谢瞻吩咐完丫鬟,走了进去。
男人看到女人穿着自己的衣服,大概感觉是十分奇特的。
倘若是他心爱的女人,他会觉得凭借着这种方式占有了这个女人,尤其一想到曾经贴着他身体的衣服贴在了女人光滑裸露的肌肤,仿佛可以通过这件衣服来实现肌肤相亲。
且男人的衣袍本就宽大,套在身形娇小的女人身上,再系上腰带,便愈发显得女人身躯柔美纤细。
同一身衣服,和他穿起来相比就大不相同。
这种似有若无的朦胧感,比直接的裸露要含蓄,却也更易叫人陷入想入非非的美艳遐想当中。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棠宁的声音打断了谢瞻脑中的遐想。
“唔,我刚走到帐子前,就听到你在里面喊有蛇,怎么了?”谢瞻回道。
鉴于他有前科,沈棠宁不大相信,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你是不是……偷看我洗澡了……”
她几乎是刚开口,谢瞻就霍然变了脸色,质问道:“沈团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过来时,听看门的卫兵说你在里头洗澡,我喊了你几声,没听见你回应,担心你出事才走了进去,谁知刚走到隔间处,就听你叫有蛇,我立即就冲了进去,你若不信,大可把看门的卫兵叫来对峙!”
说罢一拂袖,冷着脸就转身走出了帐子。
沈棠宁哪想到他会如此怒气冲冲地叫屈,一时不禁也自我怀疑了起来,莫非真是冤枉了他?赶紧一瘸一拐地追上去拦他,“阿瞻别走!多谢你又救了我,适才是我错想你了,你别生气了!我给你赔个不是,你回去好不好?”
沈棠宁诚恳道。
她柔柔地和他说这话儿,小手又拉着他的大手求他莫走,谢瞻何曾享受过这等美人恩?心里简直熨帖极了,面上却只道:“我不敢受,横竖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伪君子。”
“你哪里是伪君子了,你是真君子,是我枉做小人了!”沈棠宁哄他道。
谢瞻从郭夫人处给沈棠宁借了个丫鬟使,唤作碧玉,会些腿脚功夫,平日里伺候沈棠宁起居。
军营里三教九流混杂,什么人都有,谢瞻犯疑心病,总觉得有人觊觎沈棠宁,就让碧玉贴身侍候着沈棠宁,一刻不许离身。
碧玉给女主人拿新衣服来,用了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就送来了。
沈棠宁在隔间里换好了衣服,出来看见谢瞻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天色已经不早了,军中毕竟不比家里,她再在谢瞻帐子里待下去,恐怕惹人非议,便说道:“那我先回了,你照顾好自己。”
一瘸一拐地走了没几步,谢瞻从身后如风一般快步走了过来,一下将她打横抱进了怀里,惹得她惊呼一声。
“阿瞻,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谢瞻冷哼一声,“你从我帐子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
沈棠宁脸皮薄,没谢瞻脸皮那么厚,若叫他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被抱回帐子里,第二天不知道多少闲言碎语。
谢瞻听了她的话,却一脸不屑道:“他们说他们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棠宁对谢瞻束手无策,又不敢在他怀里挣扎碰到他的那些伤,只能把脸捂住当鸵鸟。
快到她住的帐子的时候,她催促谢瞻快把她放下来,迟了一步,还是被和她同屋住的卢夫人看到了。
沈棠宁生性温柔,卢夫人只年长她几岁,因此两人关系也不错。
听说她被蛇咬伤了,忙上前和碧玉搀扶着沈棠宁进了帐子里,担心自己的帐子里也冒出蛇来,又赶紧叫丫鬟点着灯在屋里撒了些雄黄粉来驱蛇。
“谢将军对你可真是好,看你受伤了,还把你亲自抱回来!”卢夫人羡慕地对沈棠宁道。
“他是看我受伤了才抱我回来的。”
沈棠宁窘迫地解释。
卢夫人却是掩嘴大笑了起来。
“好妹妹,都是夫妻了,还害羞什么!他要是心里没你,才懒得管你,还亲自给你上药,让丫鬟把你扶回来不就得了?你没看你夫君看你的眼神,啧啧,那叫一个柔情似水,他看旁人可不是这眼神呢!”
“当真?”沈棠宁似乎不敢确定。
“当真,我还能看错!”卢夫人肯定地道。
卢夫人以为沈棠宁这样问是对自己不自信,倒没想那么多,毕竟女人嘛,最容易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尤其是谢瞻还生了一张英俊风流,不苟言笑的脸。
莫说是年轻的小娘子了,就连她有时候看上一眼,也觉得心口砰砰直跳,面红耳赤。
是以作为妻子的沈棠宁这样问她,卢夫人也觉正常,没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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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大军继续启程。
走到晌午时分,忽有一人快马加鞭从大军身后追了过来。
正当全军戒备,百姓们感到慌乱之时,有人辨认出那人身上穿的是朝廷的兵甲。
那士兵的马跑到谢瞻和卢坤义面前,没有及时刹住,人从马上跌了下来,走近才看清,这人身上竟是受了重伤!
谢瞻和卢坤义对视一眼,立即下马。
士兵被人搀扶着,凑到谢瞻耳边说了一句话。
谢瞻黝黑的面庞微微变色。
第50章
“出什么事了?”
郭尚临走前命全军包括卢坤义均听命于谢瞻,那士兵说完话便昏死了过去,谢瞻命人将这士兵抬去后面治伤,就有将领忍不住问道。
大家见状纷纷议论起来。
那士兵身上可是受了重伤,莫非是边豫攻陷了宁州城,叫他一人突围了出来递消息?
那岂不是说明边豫拍马就能追过来了!
节度使可节制调度一州军事、财政、民事,凡两州以上均置节度使总管统领,称之为镇,地位远超仅执掌一方军政的都司卫所。
宗缙不光身兼陇西、朔方、河北三镇节度使,可调动三镇内团结兵、守备军,且背靠陇西番族势力,持有奚、丹、牧等外族的军事指挥权,边豫正是他手下一员得力干将,出任凉州知州兼任凉州卫指挥都事。
此人多年来随宗缙南征北战,深受其器重,且心狠手辣,性情暴虐,喜好杀人,常有屠城之举!
不到短短十天的时间宁州城便被攻陷了,可见边豫是有备而来,多么嚣张,一旦被边豫追上,等待他们的将只有是如羔羊般束手被屠的命运!
这个念头一出,整个队伍瞬间便恐慌了起来。
恐惧,犹如即将降临的黑夜一般全军中上下蔓延。
士兵们还好,听闻过边豫名号的百姓有些甚至已委顿于地,嚎啕大哭。
“边豫,是宗缙心腹大将,此人最喜——屠城。”
卢夫人颤声说道。
她不敢大声说话,屠城二字却清晰地传入了沈棠宁的耳中,叫人刹那之间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即使她不懂军事政治,也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这边豫未到,他的名号便已成功瓦解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何尝不是攻心之计。倘若此时边豫再打过来,他们将立即溃不成军,束手就擒!
沈棠宁和卢夫人相互扶着下了马车,两人强忍着自己内心的恐惧,试图劝说左右安静下来,然而人心惶惶,根本没人去听她们的话。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长啸在耳旁尖锐鸣响,有两队士兵分别从队伍左右从前向后齐刷刷挡住了意图逃散混乱的人群。
沈棠宁抬起头,看见她的夫君身形挺拔如山,随着中间的人潮大步走到人群中央,一把拔出腰间那把寒如冷锋的刀砍向横在地上的一块朽木,四溅的木屑将众人吓得连连后退。
“再有扰乱军心者,一律有如此木,军法处置!”他厉声喝道。
昨日那些广平军的残兵游勇来偷袭时,有些士兵被吓得屁滚尿流,扰得军心大乱,当时谢瞻当众斩杀了三个乱了阵仗的士兵才平息了下来,可见情况危急的时候他是真会动手,并非嘴上说说而已。
谁都不想当那个出头鸟,大家渐渐安静了下来,等着人群最前的主将谢瞻发话。
百姓中有位年长的长者颤巍巍地出声问道:“谢将军,听闻……那边豫小儿性喜屠城,这可是真的?”
“确然。”
谢瞻回答干脆,他几乎话音刚落,众人便再度喧哗了起来。
“然。”
谢瞻手一抬,示意众人噤声,继续说道:“适才传信的斥候有言,宁州城如今岌岌可危,然尚能支撑五日!这五日足够我们快马加鞭走到济南府,而我昨日便已手书向广平知州求救,只要宁州城能支撑下这五日,援军马上就能赶到!”
“边豫再暴虐,手中不过一群匹夫之勇,何足为惧,倘若我们此时先自乱阵脚,如何对得起在宁州城中为我们拖延时间,赢得宝贵时机的所有将士?”
“听我号令,所有人就地坐下,炊兵埋锅烧饭,吃饱了我们再继续赶路!”
谢瞻话毕便找了块石头席地而坐,将刀丢在一旁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丝毫焦灼之态。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看主将如此淡定,还有心情埋锅吃饭,看来问题是不大。
虽心中牵挂家园,只是战乱年代,能保住一条性命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心里不由大定,也跟着席地而坐,放松下来。
卢坤义满腹的话想和谢瞻求证,一直忍到他吃完饭,众人继续负辎上路。
瞅着没人的时候,他立即拍马走到谢瞻身边,压低声音急道:“谢世子,刚那信使究竟说了什么?”
卢坤义还没听清楚,那信使就晕了过去。
“宁州城破了。”谢瞻面无表情道。
卢坤义脑子“嗡”的一声。
所以刚刚谢瞻是为了稳定军心,故意诓骗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援军,也没有什么五天的时间?!
“边豫马上就要追过来了,你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你知不知道这人性情最是暴虐……”
“那又如何?”谢瞻冷冷道:“敌人未至,如若你我身为将领便已先闻风丧胆,你让军中这些士兵百姓如何自处!”
卢坤义哑然,半响叹道:“谢将军,当初我便一力劝你不要带上这些百姓,你到底是太过年轻气盛,日后你或许便会明白,这未必是件好事!我知你爱民心切,我在宁州任职八年,身为宁州父母官,对百姓们拳拳之心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大敌当前,你我身为主帅性命都不保,又如何去保住千千万万的百姓?”
“一城不保,何以保天下人?要我眼睁睁看着这些无辜百姓死在边豫铁骑之下,恕我谢某做不到。卢同知,事已至此,你我讨论再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先想想应敌之策吧。还有,收起你那愁眉苦脸!”
沈棠宁明显感觉到队伍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原本一天至多能走二十里地,马车中便颠簸得不行,现下她和卢夫人得双手扶着车壁才能坐稳当,她们养尊处优地坐在马车里,更不必提在马车外跋涉的老百姓们。
谢瞻下了命令,队伍从每天的两餐改为一餐,吃饭的时间也变成了短暂的一刻钟,几乎是做完饭接着就要吃完上路。
趁着大家吃饭的时候,沈棠宁和卢夫人下车挑选了一些走不动的孩子和老人坐进马车里,而两人改为骑马。
到第三日傍晚,济南依旧望不到边,而路过的其它城池见到他们皆是城门紧闭,或是迫于宗缙边豫淫威,或是害怕他们是叛军,都不敢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