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忧哼一声,但也不恼,反倒心情不错:“今儿个出了桩事,有趣得很,我朋友不多,但又实在想找人分享,便想到周姑娘了。”
“哦?何事这么有意思?”
“林载劝奚瞳,让她出面劝赵臻纳了沈玉汝,结果昨儿个赵臻从家里出来,提着他那登天剑就杀到了禁军营,说许久不跟林统领切磋了,今天来领教领教。”
周韵仪闻言眼睛也亮起了光:“哇,林载胆子挺大啊,结果呢?”
陆忧难得笑出了声:“林载后脑勺让登天剑剃秃了一片,屁股上腰上好几片淤青,都是鞋底的形状,是让赵臻硬生生踹出来的。”
周韵仪听到这里也是忍俊不禁,两人笑了许久,周韵仪感叹道:“赵臻运气好,遇到奚瞳那么好的姑娘。奚瞳运气也不差,赵臻是值得托付的人。”
陆忧看着周韵仪,她一派笑靥,但双眸却有些失神地盯着泥炉,似是羡慕。
“周……”
“对了。”周韵仪想起了今天周家给她的手书:“沈玉汝的事,最终怎么定的?”
陆忧倏忽被打断,便也正经起来:“赵臻说,会给她在朝中找一个合适的才俊。”
“怪不得。今日我家人来信,周演还动了沈玉汝的心思,想让我给你吹枕边风呢。”周韵仪没好气:“我那大哥都十好几房妾室了,人家沈家好歹是大盈巨富,手里只金矿都有三个,这样的身家背景去给他做排不上号的姨娘,亏他敢想。”
陆忧不便跟着她一道骂周家人,便安静饮酒。
周韵仪歪着头思忖,突然福至心灵,看向陆忧:“诶。我倒觉得,你可以动一动沈玉汝的心思。”
陆忧心中一沉,继而蹙眉:“你说什么?”
“你想啊,赵臻为了鼓励商贾纳税,肯定会重用沈家,于你来说,财帛也好,将来沈家的地位也好,都能在官场上给你助力。而对沈家来说,虽也是为妾,但你跟周演可是天壤之别,你为人清正,不是好色之徒,沈玉汝嫁过来,你定然会善待她,另外只要她不生事,我也不会找她的麻烦。而且你是赵臻的心腹,跟你联姻同直接跟赵臻联姻也差不了多少。岂不是两全其美?”
“周韵仪,你当真这么想?!”
陆忧将酒盏狠狠顿在石桌上,吓了周韵仪一跳。
“你发什么脾气,我这不是为你打算吗?”周韵仪觉得陆忧真是喜怒无常,蓦地又想起什么:“你不会还没对奚瞳死心吧……”
“你!”
陆忧愤而起身,甩开袖子就往外走,可走了几步,蓦地又停住了。
周韵仪看他这样,心里不免感叹,这陆忧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古怪,之前他受了鞭刑,还能说他是身体不好连累心情,可如今他伤也好了,怎么还这么爱生气。
周韵仪还在纳闷,突然觉得脚下一空,竟是陆忧折返回来,将她整个人都抱起来。
“你做什么?干嘛抱我?!”
陆忧黑着一张脸:“周韵仪,你也该学学,什么是妻子的义务。”
“什……什么意思?”
“我不是好色之徒?这世上就没有男人不好色。我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我是不是好色之徒。”
第67章
沈玉汝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自告奋勇要娶她的,是伤愈之后的林载。
“我对男女之情没什么兴趣,娶谁都是娶。”
林载说这话的时候吊儿郎当, 但这可气死了他老爹林泉。
林泉不曾纳妾, 他这辈子和夫人萧氏就林载和林棠这一双儿女。作为儿郎, 林载肩负着振兴林家的重担,林泉对他的期望不言而喻。林载都三十岁了还未成亲, 就是因为朝堂未定, 林泉还没找到特别中意的儿媳。
结果这小子倒好, 自己去跟赵臻求娶沈玉汝。一个商户之女,怎能配得起他儿子。
于是林载屁股上赵臻的鞋底印刚消,他老爹的又踹了上来。
但无论如何, 这门婚事算是定下了, 林载君子一言,林家驷马难追。
不过出乎赵臻预料的是,沈居的娶妻人选迟迟没有着落。
京中适龄的姑娘不少, 但她们家中族老盯着的都是赵臻的后宫。哪怕不能攀上赵臻, 赵臻的心腹臣下也不错。再不济, 今年京中举办了科考, 金榜题名那几位可都是未来朝堂的潜力股,比起暴发户沈居, 他们自然更愿意自家的女儿嫁给这样的郎君。
这桩婚事悬而不决得太久, 乃至沈居虽然同意了多缴税银, 但对于赵臻的另一项提议——由朝廷派人参与金矿玉矿的开采和定价一事,沈居迟迟不肯点头。
就这样拖完了冬天拖春天, 拖完了春天拖夏天,直到新一年的中秋夜宴, 这桩事终于出现了转机。
夜宴之上,林棠献上一段剑舞,而后便跪在陛下和赵臻座前,说希望他们为她赐婚,她愿意嫁与沈居。
林泉见女儿这般行事,气得当场背过气去,萧氏赶紧上前想要拉住女儿。
可林棠似乎是铁了心,一双膝盖像是生了钉子,扎在寒酥台上,任谁拖拉都不起来。
萧氏急得泪流满面,走到赵臻跟前:“玄度,棠棠这是钻了牛角尖了,你劝劝她,看在她自幼倾慕你的份儿上,你劝劝她啊,萝州是偏远贫瘠之地,沈家宗亲又极多,门阀复杂,我和你林世伯就这一个女儿,她不行的呀,不行呀……”
赵臻盯着面前他视若妹妹的女子:“林棠,宫城重地,陛下跟前,休得胡闹,你退下!”
林棠倔强地仰起头,双眸噙着泪:“我不要!我……”
一直在席间默不作声的沈居此时瞅准时机走了上来,跪在了林棠身边:“太傅大人,方才草民见林姑娘舞剑,英姿飒爽,风姿卓然,草民心生倾慕,林姑娘此番请求赐婚,草民受宠若惊、不胜欢喜,草民愿意与林姑娘相守一生,还望太傅大人恩准!”
“你!你你你!”萧氏气得指着沈居的鼻子骂:“你这贱民!也敢肖想我的女儿!你是什么东西?!”
赵臻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坐在他身边的高澜轻笑一声:“林夫人慎言,沈三爷此次进京,为朝廷捐银百万两,是名副其实的义商。有了这笔银钱,农人们便不必为赋税发愁,边境的将士们也不必再忧心粮草。如此仁义之举,岂容林夫人这般侮辱。我倒觉得,这桩婚事,合称得很。林家是百年世家,沈家是我朝新贵,怎么不算是一段良缘呢?”
“我……你……”萧氏被高澜这段话堵得没辙,可她怎么甘心女儿嫁去萝州。
她环顾整个寒酥台,最终目光回到了赵臻这里,只是这次她看的不是赵臻,而是站在赵臻身边的奚瞳。
她朝奚瞳跪下去,一把握住奚瞳的手,哭着哀求到:“贵人,你劝劝太傅大人好不好。棠棠真的不能嫁,求求你了贵人。”
萧氏的这番举动无疑将奚瞳架了起来,大家心里对奚瞳的身份虽都有数,但她到底还没跟赵臻成婚,名义上仍是赵臻的门客。
萧氏放着陛下不求、太后不求,而是求她这个赵臻的身边人,这显然是不合礼法的,若有人存心计较,林家和赵臻都会因为萧氏的这个举动冠上大逆之名,从而招致祸患。
果不其然,奚瞳看着坐在席间的周党,已经是蓄势待发的模样。
周正冷笑一声:“呵,我竟不知,区区一个太傅府的伎子,居然当上了皇宫里的主子。贵人?萧氏,你和林泉是老眼昏花,识人不明,还是包藏不臣之心啊?”
萧氏闻言一怔,眼泪也不再流,取而代之的是惶恐无措。
奚瞳搀着萧氏入座,继而对周正纳了福:“周大人多虑了,我虽是太傅府门客,但半年前,得天机山道宗白鹭山人垂爱,将我认作义女,因着这层身份的加持,夫人不知如何称呼我合适,才叫我一声贵人,以示对我义父的尊重。”
周正怒斥:“小娼妇,以为有天机山给你做靠山,便可在我面前放肆吗?”
“娼妇?”奚瞳的脸色也冷下来:“何为娼妇?出卖身体换取利益之人,是为娼妇。我离这称呼尚远,倒是周大人府上,为娼者甚多。”
“贱人!谁给你的胆子辱我周家?!”周演冲上来,抬手想要扇奚瞳耳光,可下一刻,他便因剧痛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手!我的手!”
奚瞳看过去,才发现一根筷子扎穿了周演的手掌。
“演儿!”周正赶忙查看儿子的伤势。
众人朝赵臻望去,他抬起的手还未放下。
赵臻轻笑一声,微微外头看着周正,满是挑衅:“若赵某……就是要奚瞳,在这宫城里做你们的贵人呢?”
“赵臻!你果真想要谋反!”周正目眦欲裂,越阳王也在一旁帮腔。
赵臻脸上笑意凛冽,他没有反驳,只是走到小皇帝身边,将其抱了起来,他自己坐到了御座上,而高澈则被他放至膝头。
“陛下,您外祖说我谋反,您也这样觉得吗?”赵臻的声音和煦,但却透着无尽的冷。
自从周麟那桩事后,高澈只要做错了事,就会被赵臻责罚,有时是抄书,有时是跪佛堂,有时是打手板。
他真的怕了,他小心翼翼抓住赵臻的广袖:“亚父在说什么,澈儿不懂,澈儿最乖了,会好好读书,好好听亚父的话。”
高澈童真的声音甫一落下,众人汗毛尽皆竖起。
这是真正的挟天子以令诸侯,赵臻不再如既往一样,在是否谋反这个议题上与周党争辩。因为在合适的时间里,权力会做出选择,它会自行流入到一双能够驱使它的手掌里。
如今眼前的这一幕,便是权力明晃晃的流向。
高澜握着酒杯的手指节泛白,周正更是因为愤怒而周身颤抖。
奚瞳却在灯影里与周潮对视,很快,周潮含笑对她点了点头。
方才赵臻的举动,在朝臣眼里,或许只是狼子野心的具象化,但奚瞳却看到了这片野望背后推波助澜的暗潮。
高澈近来有些瘦弱,身量不像是一个快要九岁的孩子,而且自打入了宴席,他便看上去目光迟滞,神情恹恹。
奚瞳知道,半山骨已经在这具幼小的身体里纵横驰骋,彻底将他吞噬,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在这不确切的弥留时光里,高澈邪恶的灵魂似乎被毒性压制,那羸弱而温顺的孩童模样重新显现出来。乃至于他和赵臻的互动如此诡异——高澈全然像是赵臻掌中的一具傀儡木偶。
夺权的戏码演了十数年,赵臻此刻,俨然已经是绝对的主角。
“亚父,澈儿困了,想睡觉。”高澈对赵臻说道。
“好,陛下睡吧。今日林棠所请,待陛下休整好了再议。”赵臻现下的神情,竟真的慈悲如一个父亲。
夜宴散去,赵臻将小皇帝抱回寝殿,奚瞳则在寒酥台等他,她走向依旧跪在那里的女子。
“林棠,你好生糊涂。”
奚瞳伸手扶她,林棠却一把甩开,奚瞳一个踉跄,跌入一个怀里,她抬头,是高澜。
林棠兀自起身,见二人如此亲密之举,义愤填膺:“兄长怎么会喜欢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棠棠!”林载也走过来:“胡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她一边勾引兄长,一边又与昭阳王纠缠。听闻上次太后罚她,也是昭阳王将她带走,去了王府。她这样两头下注,无非就是想要攀附权贵,你们这都看不出来?你们都是瞎的吗?”林棠委屈极了,眼泪的泪簌簌落下。
“林棠!”林载也没了好脾气:“爹娘和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了是吧!”
“惯我?惯我就是将我送出京城五年,若不是我离京许久,兄长怎么会被这女人迷惑?!我……啊!”
林棠还在抻着脖子同林载争吵,就被奚瞳狠狠弹了一个脑瓜崩。
“你做什么?!”林棠吃痛,摸着自己的额头:“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奚瞳不给面子:“我招你惹你了,呀站在这儿听你无端骂我?”
高澜和林载没想到奚瞳能动手,一时有些没了章法。
趁着林棠还没缓过来,来不及还手,奚瞳赶紧说道:“林棠,你仔细想想,赵臻是别人想要攀附就能攀附上的吗?你容貌家世都在我之上,与赵臻相识更是远早于我,你攀了他这许多年,可有成效?”
“你嘲笑我!”林棠更生气了。
奚瞳无语:“我嘲笑你个头!我是让你动脑子!”
林棠虽是嘴犟,但奚瞳的话,她听进去了,她不服气的努着嘴,却不曾再强辩什么。
奚瞳见她冷静下来,便温声说道:“赵臻和林载将你送出京城的时候,我虽与他们尚未相识,但大致也能猜到为什么。”
林棠闻言,抬头看向奚瞳。
“彼时赵臻身负灭族之仇,在京中步步为营,你们林家帮他护他,却也冒着阖家断送的风险。你爹娘就你这一个女儿,将你送走,是为了保你平安。另外,赵臻应也是想让你去见见天地,所见广阔了,便能从对他的执念里走出来。”
“可我……我走不出来……”林棠低头,豆大的一滴泪从眼眶里掉下来。
奚瞳抬手,替她擦拭:“林棠,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你其实很幸运。同样是世家的女儿,你看看周怀淑周韵仪待字闺中时过的是什么日子?全然是周正争权夺利的工具。你说你要嫁给沈居,若单从利益考量,其实对林家大有助益。沈家富庶非常,又是赵臻看中的人,沈玉汝跟你哥哥婚事已经定了,你再嫁过去便是亲上加亲。两家从此盘根错节成为一股势力,沈家只会全心全意助你哥哥纵横官场。可你看看你爹娘你哥哥,听了你请旨赐婚之后,他们可有半分喜色?他们想的全都是他们如珠如宝养大的姑娘,怎么可以嫁给一个没读过书、跟她聊不来、还住在鸟不拉屎鸡不生蛋之地的臭奸商?他们心里只有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