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国公夫人一噎,对陆氏抱怨,“阿朦老是这样,每次说不过她,总要请皇后娘娘来评理……”话没说完,三人俱是愣住。皇后早已过世多年,就连她唯一留下来的子嗣,也早就去寻她团聚了。
不意提起这桩往事,令国公夫人强行转移话题道,“反正又不会许给阿朦你,我呀,才不与你争呢。”令国公夫人知道自家条件如何,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还不待重新说起话,蔷薇又进来通报,“禀夫人,城阳伯夫人来了。”陆氏面色微变,急忙起身,肃了神色问道,“到哪儿了?快带我去迎。”
城阳伯只是伯爵爵位,怎么他家夫人来了,会让陆氏这样对待。就连令国公夫人和施氏,面上也收敛了笑意。
令国公夫人见好友这样,不由劝道,“当年又不是你对不住她,这些年为她抚养女儿,比你亲生的还要好几分,这些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陆氏大嫂虽然没说话,但意思显然是一样的。
如今的城阳伯夫人,正是陆氏原来的二弟妹,白家原来的二夫人,冯氏。
当年文妙真人执意修道,触怒圣人。圣人赐下道号后,白阁老就是再把儿子抓回来,也无济于事。
冯氏正当盛年,却经此惨事。婆婆顾老夫人深觉对不起儿媳,白阁老也只当儿子死了,让儿媳自愿改嫁也可,由白家一直供养也可。
闹出那样的事来,就算白家愿意供养冯氏一辈子,冯氏父亲也是不愿意女儿吃这个闷亏的。
顾老夫人千挑细选,为二儿子择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就是想着次子一贯爱好诗文经学,为他娶个诗书气的妻子,夫妻二人也能相守一辈子。
不想文妙真人一意修道,硬生生把一桩好姻缘结成了怨偶。直到现在,冯老先生还是不愿意见白阁老。白阁老自家也没脸去见亲家,等百年之后,到地下再算这一桩恩怨吧。
冯家不愿意冯氏大好年华独自生活,顾老夫人便和陆氏一起,为冯氏寻摸一桩好婚事。
那时候城阳伯世子丧妻正欲再娶,顾老夫人和陆氏左看右看,城阳伯世子只比冯氏大一岁,年纪上颇为合适,样貌也般配。
陆氏请当时还是令国公世子夫人的好友出面,又请父亲说动当时尚在人世的令国公,请令国公去和老城阳伯说合。
顾老夫人从公中取出一大笔银子,添到冯氏的嫁妆里,又拿出了几个值钱的产业,还有土地田亩,一并赔给冯氏。
陆氏在请人说合之前,专门问过冯氏愿不愿意改嫁,把好坏都和冯氏说尽了。
坏处是城阳伯世子先前丧妻,这番是再娶。日后日子过得如何,且还是未知数。好处是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城阳伯世子风评不错,不是那等酒色之徒。且城阳伯和令国公一样,都是开国以来流传到现在,有世袭罔替的伯爵爵位。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以后若有子嗣,便是下一任的城阳伯。
陆氏还对冯氏保证,要是以后城阳伯世子待她不好,只管去找她,亦或者去找陆太傅,都会给她做主,平原陆氏就是她第二个娘家。
冯氏想想跟死了一样的丈夫,咬咬牙,应了。
如今冯氏和城阳伯育有两子,公公老城阳伯五年前过世,享年六十七,算是高寿。老城阳伯算是晚年得子,答应给儿子娶冯氏为继室,也是看在多方面因素上。
直到冯氏生下第二个儿子后,老伯爷才含笑九泉,临了前把整个伯府都交给了儿子和儿媳。
陆氏还未出屋门,转身对令国公夫人叹一句,“到底是我当年没照顾好她。”想起冯氏当年欢欢喜喜地嫁进来,还唤自己大嫂,陆氏的心就一揪一揪地疼。
改嫁对冯氏而言真的是好结果吗?若城阳伯世子并非良人,那冯氏的后半辈子岂不是更加难过?这些陆氏都不敢去想。幸好这么多年过来,证明冯氏当年的决定没有做错,她与如今的丈夫也算恩爱,她的长子已经请封世子,便是以后的城阳伯。
陆氏稳稳神色,换了笑颜,她知道冯氏是来看女儿的,连忙出去迎接。
第44章 公主
公、侯、伯夫人算是超品诰命, 一品夫人对上超品诰命也是要低一头的。不过事无绝对,没落了的勋贵在身居要职的朝廷大员面前,一般也是抬不起头的。
令国公和城阳伯都属于老牌勋贵, 只是后者在前者面前要稍微逊色一些。
多年未见, 城阳伯夫人依旧如昔年那般温和秀丽,岁月似乎并没有带给她什么磨难, 反而格外钟爱她。
陆氏待冯氏依旧亲热, 亲自执了她的手去见顾老夫人,老夫人也是满面温和笑意, 在外人看来,这是有通家之好的交情, 而非婆媳、妯娌的关系。
城阳伯这些勋贵本人一般是不会轻易去别家赴宴的,代表他们出来的便是各自的夫人。冯氏今日能来,想必其中也有城阳伯的意思, 至少城阳伯不拦着妻子去见女儿。
陪顾老夫人坐了片刻后,陆氏便带着冯氏去说体己话。当然这只是个幌子, 陆氏在这之前就让蔷薇去请亦真了。
亦真独自坐在内室, 心里是有些茫然的。这就要见亲娘了?
不多时,就见陆氏领着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进到内室。
论起相貌,亦真其实只和冯氏有四分相似, 更多的还是随了父亲文妙真人的长相。尤其是亦真那双清透眸子,能让人想起文妙真人来。
一见到亦真,冯氏眼泪便落了下来。不知是终于见到了女儿, 还是透过亦真,想起了文妙真人。
“真姐儿……”冯氏快走两步, 小心地把亦真圈在怀里,小声呜咽起来。陆氏在旁边劝慰, “如今总算见着了,这么伤心对身子不好。”说着说着,陆氏也陪着一起伤心起来。
亦真颇有些手足无措,她原本就不怎么说话,这会子更是着急,见了亲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您别难过…”半晌,亦真才说了这么一句,冯氏更难过了。
陆氏在旁劝道,“这孩子素来是个安静性子。”亦真不知说些什么,只好轻轻环住母亲。
冯氏哭过一阵后,仔细打量了女儿身上的穿戴,这才略微不好意思地对陆氏笑道,“我是欢喜过了,这么多年劳烦…劳烦嫂子照顾真姐儿了。”冯氏顿了顿,还是按照熟悉的称呼唤了陆氏一声嫂子,当然在外人面前,是各论各的。
陆氏见冯氏回转过来,唤蔷薇领着丫鬟进来服侍冯氏净面,又补了个妆,看不出来之前哭过的模样。
冯氏抿抿嘴角,又细细地看了亦真几眼,这才与陆氏说起体己话来。亦真不好留下听,福了福身,便出去找亦安几人去了。
“这几年多赖嫂子照应。”私下里,冯氏还是这个意思 。她方才看过女儿身上的衣裳、首饰,无一不是精心置办的,就算是嫂子的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哪里话,原本就是我们亏欠你和真姐儿的。”即使冯氏现在过得不错,陆氏也不敢说,这便是对弟妹的补偿了。
冯氏摇摇头,以前的事她早就不想再追究了。事实上要不是文妙真人那个性子,能在白家做儿媳,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陆氏和冯氏说着亦真这些年的变化,小半个时辰便过去了。外面有彭氏和施氏照看,如今且不到开宴的时辰。更不用说有令国公夫人镇场,气氛只会更热络。
说来说去,便说到亦真的婚事上,这也是冯氏最关心的问题,女儿今年已然十八,便是能再留两年,也得相看起来了。
“先前我给妹妹去信,妹妹那里可有看中的人家?江南实是寻不到相宜的,只怕还得请娘出面才是。”陆氏话说得委婉,只说找不到相宜的,没说江南的官夫人对文妙真人避之如虎狼。
提起这个,冯氏先自叹息,陆氏的心也跟着提起来。“姐姐也知道,如今勋贵人家的公子,大多以守成居多,品行也一时瞧不出好坏……”冯氏的话已然算客气的。才能平平倒也罢,守着祖宗的基业也不是过不下去。勋贵人家的子弟,有小一半都是声色犬马之徒,逛赌坊宿青楼都是常干的事。
更不用说勋贵里有一多半人家,早就撑不起祖宗的排场,却还有祖宗的毛病。有银子时那叫雅兴,没银子时,只能是毛病了。养狗的、斗鹰的,还有玩各类鸟雀的,可谓是层出不穷。
“况且真姐儿的身份又有些,毕竟不是正经的侯府小姐,人家纵有好的,也……”冯氏一脸为难。
这是最尴尬的地方,亦真的身份从清贵文臣里看,无疑是很高的。可从勋贵里看,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勋贵人家里如令国公,他家给儿子挑儿媳,是一定不会选亦安的。勋贵之间联姻,看得都是祖宗的功勋,和正主事的爵爷能不能撑起满府的花销。
或许有愿意和城阳伯联姻的勋贵,那也是把女儿往城阳伯府嫁。没听说过城阳伯有女儿啊?庶女?那还是再考虑考虑…有些勋贵反倒还挑起嫡庶来了。
冯氏的为难不是作假,陆氏也强撑笑颜,“咱们好好挑拣挑拣,给真姐儿寻摸一桩好婚事。”陆氏心里发了狠,她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女儿,还找不到婆家了?!
说了会子话,蔷薇进来报,“夫人,诸位夫人都到了,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宴。”这下陆氏不得不出去主持。她的儿子办宴,亲娘不在场实在说不过去。
陆氏携了冯氏的手,“妹妹不必忧心,往后日子还长着,今日且乐一乐。”说得冯氏忍不住露出笑颜。又想到以后和女儿同在京城,总有相见之日,心中悲意便冲淡许多。
陆氏带冯氏出去时,秦首辅的长媳陈氏正在老夫人跟前儿说笑,旁边一众夫人作陪,白家姑母和施氏坐在一处,也说笑个不停。令国公夫人身边坐着为数不多的勋贵人家的夫人,还给冯氏留了个位置。
“可把姐姐盼出来了。”陈氏见陆氏出来,对她笑道。
“想来是我怠慢了贵客,等会子自罚三杯,给妹妹赔罪。”陆氏早年也是爽利的性子,只是经过变故后沉稳许多。只有偶尔的一言一行之间,才能窥见当年的一二分性情。
陈氏便站起身来,接过陆氏的手扶她坐下,“这可是姐姐说的,我给姐姐敬酒,一杯都不能少。”这是说笑,陈氏出身泉州陈氏,与平原陆氏一样是大族世家。只是陈氏出身旁支,没有本□□样富贵。能嫁给首辅之子,还是当年秦首辅在湖广巡抚任上,给自家儿子定下的亲事。到底是老子,又不是仇人。既不能在仕途上拉拔,便在婚事上补偿一二。只怕当初秦首辅给儿子定下陈氏女为妻时,就打定主意不想让儿子走恩荫了。
看看蒋次辅,未病之前便是满朝弹劾,为的还不是他两个儿子都走了恩荫。便是子孙俱不成器,才让蒋阁老现在进退两难。
夫人们说得会子话,女孩儿们便出来拜见长辈。由亦真打头,白家女孩儿最多,依次向各位诰命夫人请安。
“姐姐家里的女孩儿就是好,看得我都想拐个回去,与我家珂姐儿作伴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首辅的长孙可还未曾成婚,难道首辅有和白阁老联姻的打算?
陆氏搂过亦真、亦安在怀里,面上笑容更甚三分,“我们家的女孩儿,自然样样都好。”这并不自谦的话引得一众夫人频频看向亦真、亦安。
只有顾老夫人知道,真丫头和安丫头婚事上有几分艰难,大儿媳这样,无非是想在一众夫人面前表个态,露出对两个姑娘的看重罢了。
“瞧瞧,这就显摆上了。”陈氏指着陆氏哈哈笑道。
陆氏放下亦真、亦安,又搂过陈氏的女儿,“别说我不疼珂姐儿,这孩子我看着就想亲近。”说着便把手腕上的极其清透的一对镯子褪下来,亲自给秦珂戴上。
类似的镯子,陆氏腕上套了三四对。
不止秦珂,凡是在场的各家姑娘,陆氏都取了首饰作见面礼。
这是交际场上的潜规则,见面礼都是互相给的。陆氏给出去的极贵重,便是想着自家女孩儿多,旁人还礼还个差不多的也就是了。
陈氏笑着对陆氏道,“姐姐这是要把我身上的首饰薅干净才罢休。”陈氏虽然出身旁支,但鉴赏的眼光是有的。她女儿得的那对镯子里,便只有圣人赏赐公公的物件里才能寻摸到类似的。
说着陈氏也把亦安几人叫到身前,毫不犹豫地把身上的首饰摘了个七七八八,从亦真到亦顺,没有一个落下的。就连养病的亦柔,她那份儿由亦谨拿着。
有陈氏做榜样,其余诸位夫人纷纷有所表示。也没发生给亦宁的首饰极其贵重,给其余女孩儿的拿不出手那种情况。
主要是陆氏把几个女孩儿打扮得都差不离,先前没见过的,一时还拿不准哪个是哪个,这要是给差了,打的可是自家脸面。
拜了一圈儿下来,姐妹几人头上、腕上都戴满了首饰。亦安腕上除过那对红宝石榴手镯外,还多了一对金镯,一枚玉镯并一个碧玺手串儿。
其中最贵重的要数陆氏娘家嫂子施氏、令国公夫人,城阳伯夫人和白家姑母这四位。施氏本就出身大族,又是和姑娘们头一次见面,没来由让人轻瞧了去。令国公夫人自不必说,她想讨亦宁作儿媳,这见面礼肯定不会简薄了去。冯氏看见女儿,身上的首饰都快摘空了。白家姑母在夫家说一不二,又是给自家姑娘撑场面,手面儿自然不会小。
身上平白多了好几样首饰,亦安费了好大功夫这才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