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亦安还不知道,圣人这一次对老臣的加恩,在不久后会引起多么大的风波。
而眼下,亦安还在为宫里除夕宫宴的事忙碌。虽在家歇了一日,可京里安王在为先皇后和先太子以及先太孙修建观庙,亦安也过去探过一回,知道工程如期进行,次日回宫对圣人也有话说。
安王现在把全副精力放在修观庙上,这是他重新赢得圣人恩宠的机会,必然不会放过。为着能把这样大的工程修好,安王甚至从王府里搬了出来,就住在不远的相国寺里。
为着这个,相国寺的住持还专门把自己的禅房让给安王,生怕慢待了这位太·祖嫡系出身的皇室宗亲。
临清公主产期临近,这一年的除夕宫宴并未出席。圣人关照女儿,在不久前已经让宋尚食去了公主府,专门领着那群稳婆等着,就怕公主提前生产。而太医院的太医更是在此之前就已经待命,准备迎接这个新生命的到来。
舞阳长公主这段时间是在各个牌搭子家里轮流串门,这几日是永襄郡王府,那几日又是临清公主府,今天登了平王府的门,后一日又去了恭王府,比亦安还更忙了起来。舞阳长公主把公主府交给公主府的属官打理,自家乐得清闲自在,可不就满京城地转悠起来。
正月初十,亦安在脉望楼里接到喜信,临清公主诞下长子,母子平安。
圣人将一张字笺交给亦安,让她带到女儿府上。这是临清公主生产前上的奏表,请圣人为她即将出世的孩子赐名。
这又是一个沾恩赐福的事,能让当今圣人赐名,也只有临清公主这样的天子近亲能做到。
对于此事,令国公夫妇二人也是乐见其成的。未来的令国公世子乃至于令国公,能和圣人除了有血缘上的亲近外再多一层关系,二人就是傻了也不会拒绝这样的诱惑。
便是令国公太夫人,对圣人给曾孙赐名这事,也是欣喜之至的。
亦安去的时候,临清公主的产房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腥味儿。不提临清公主自家有多少私房,便是令国公府上下,对公主也是极为看重的。若是不把产房收拾干净,说轻了是看轻公主,说重了,那就是蔑视圣人。令国公久在帝心,这点子事还不至于让圣人提醒。
作为女官,亦安是没有不入三房这个避讳的。便是有,她是奉了圣人的旨意来见临清公主,必要见了人才行。
亦安带来的稀罕药材不必提,圣人对女儿生产是极挂念的。先太子在时,对这个最小的妹妹就极为看顾,说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也不为过。如今先太子魂归,这份关照却流传下来。
公主府里有比亦安更早到的,令国公世子在产房外,亦安与世子见过礼后,进到产房里,又见到舞阳长公主在此。
舞阳长公主年过五十,在一般人家里已经是作祖母的年纪,为人又颇为不羁,对产房自然更没有忌讳。在亦安来之前,就已经和临清公主说了会子闲话了。
不过舞阳长公主即便是说闲话,这话里也离不开富贵二字。
舞阳长公主对临清公主笑着说,“这一胎虽是儿子,日后的令国公世子。但若是个女儿,还能请圣人加恩,封个郡主,岂不美哉?”在舞阳长公主心里,临清这一台胎是儿子固然好,日后令国公的爵位便长长久久把持在临清的血脉手里。
可公主的儿子天生就是令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临清除了公主这一层身份外,她还是现如今的令国公世子夫人。即便生了儿子,也不会给孩子带来更多的加恩,日后继承令国公之位是理所应当的。除非现在就请圣人赐下官职,不过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稚子封官授爵,在本朝还是没有先例的。即便是先太子,也是在今圣人登基后封的太子。怪只能怪先太子出生于圣人登基之前,如若不然,兴许本朝还能见到刚出生就封为太子的储君。
如果临清公主这一胎是女儿,凭着她是圣人之女的身份,她的女儿,将来一个郡主是跑不了的。这是圣人对女儿的恩典,便是御史言官,也没有什么好说嘴的。
临清公主深知姑母虽然不行那招权纳贿之举,却爱说些爵禄名位的事,并非是针对自己,便也闻之一笑。
“儿女之事自有定数,我只管待他好就是。”也只有临清公主这样的身份,才能做到不看重儿女性别。便是此生无子,令国公家的爵位也不会断了传承。令国公三个儿子,难不成真就点儿背成那样,一个能承嗣的都没有?
眼下临清公主产子,令国公夫人,也就是亦宁的婆婆窦氏,顿时安下心来。只要令国公的爵位还能往下传承,旁的事情便都是小事。
崇元四十一年的正月,对令国公府上下而言,满满都洋溢着喜气。
“下官见过长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亦安穿ῳ*Ɩ 着紫服,向两位公主请安。
舞阳长公主对临清公主笑道,“我就知道她会是第一个登门的,你瞧怎么样?”舞阳长公主随性惯了,和人说笑起来,也不会看对方身份高低,算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
亦安是带着圣命来的,和两位公主寒暄过后,便把圣人所赐之物交给临清公主,“圣人为世孙选定名号,还请公主御览。”
亦安从宫女手上接过托盘,亲自呈给临清公主。
托盘上除过一张字笺外,上面还压着一块白色的玉琮。
舞阳长公主替临清公主拿开玉琮,临清公主便看到字笺上落着一个大大的“琮”字。这笔迹一看就是圣人的,便是这般年纪,圣人的字迹依旧是铁画银钩,自含威势。
临清公主望着就抿出一抹笑来,对亦安笑道,“劳烦使者替我向圣人谢恩。”
严琮,真是个好名字呢。
亦安也对公主笑道,“圣人为择出这个字,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严琮这一代的子嗣名都是从玉排行,又是单字,所以亦安说圣人是费功夫选的也不假。
舞阳长公主便笑起来,“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有了这个名字,又是长子,这孩子日后的前程必然错不了。
亦安陪着两位公主在屋里说话,又看了看新出世的世孙。而令国公世子则被宋尚食拦在屋外,好说歹说也没能跨过屋门。
“还请世子留步,莫要冲撞了才好。”宋尚食一脸笑意,不轻不重地就把令国公世子拦在门外。当然宋尚食这话不是说屋里血气会冲撞世子,而是说世子进门会冲撞公主殿下。
天家有些时候还是比较讲究忌讳的,宋尚食是圣人派过来的,自然事事以临清公主为先。此时莫说是令国公世子,便是令国公本人来了,也不能跨过这个门去。
直到亦安从屋里出来,令国公世子还未离去。
见亦安出来,令国公世子连忙迎上前去,他虽不能入内,可这位好歹进去了不是?
世子拦着亦安寒暄一阵,问清了公主和孩子都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又请亦安参加两日后的洗三宴,语气十分诚恳。
对于令国公世子没话找话的行为,亦安一笑置之,很给面子地回道,“若御前无事,下官定来讨一杯酒吃。”令国公世子这才想起,原来亦安还是御前女官,轻易是不得空的。
令国公世子一路将亦安送出公主府门,又回去在产房门外守着了。
令国公世孙的洗三宴亦安并未参加,因为宫里嘉顺郡主的弟弟病倒,亦安陪在钟粹宫里照看。
和亦安已经是老熟人的齐太医把过脉后,对圣人一脸庆幸道,“殿下只是偶感风寒,所幸并不严重,吃两副药调养调养也就是了。”这位殿下自来身子不好,太医一向又说话圆滑。能让齐太医如此笃定地说不严重,想来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
毕竟,齐太医也不想拿自己的三族去赌。这样身份的病人,太医恨不得往严重了说才对,只有病越重,将来出事的时候,才能担最轻的责任。
若是有个万一,这位殿下在自己手里没了。谁又能保证圣明了一辈子的圣人,这一回不会大开杀戒呢?既赌不起这个可能,便只能尽心尽力看诊了。
幸而这一回命运的天平还是向圣人这边倾斜,齐太医把脉的时候心里都惊讶了,这一回瞧着不重啊?
亦安也在一旁劝道,“春来易感本是常事,陛下洪福齐天,必能庇佑殿下。”曾几何时,亦安也说起这样的漂亮话来。
可是在宫里这些时日,亦安也明白,只有这些漂亮话,才能安圣人的心啊。
齐太医也在一旁附和,“学士此言极是,便是大人尚且有风寒入体之可能,遑论幼儿乎。”齐太医说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荣康郡主十来日之前就不幸感染风寒,正在钟粹宫偏殿疗养,未病愈之前是不会出来见人的。
圣人放下心来,便打消了让宋尚食立即回宫的想法,转而让齐太医开方子。
不得不说能在太医院里供职这么多年,齐太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尤其他还专攻小二儿病症,往日里有宋尚食压着,确显不出他的才能来。如今这样的小病症,倒让齐太医显了本事。
圣人这边要看奏疏,还有今年死刑的定准,这些都要圣人一一过目,楚贵妃又颇有年纪,圣人就把照看荣康郡主和曾孙的事交给亦安。
于是亦安一边看着给两人煎药,一边还要照看嘉顺郡主。别看亦安和嘉顺郡主的身子都看着康健,但和病人待在一处,也是不可马虎的。所以亦安请齐太医为嘉顺郡主和自己再开一副预防的药方,免得到时候荣康郡主和那位殿下没好利索,自己反倒躺下了。
齐太医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与其自己到时候再跑一趟,索性今儿一道把事情办了。于是齐太医潇洒地开了方子,亦安直接熬四份儿药,钟粹宫里还熏了药材,预防病气扩散。
没过几日,果然如齐太医所言,荣康郡主和那位殿下的病渐渐好了。亦安去太极宫向圣人报喜,圣人一高兴,赏赐齐太医一大笔金银。
宫里当差就这个好处,圣人一高兴,什么赏赐都跟流水一样。
一晃眼儿到了二月里,令国公府办完了世孙洗三宴,紧接着又要办满月宴。因为公主是在公主府里生产的,所以洗三就近在公主府办了。
而等到满月宴,临清公主自家先找来婆婆令国公夫人,主动提了满月宴在令国公府办。令国公府上下自然对此乐见其成,连忙安排起来。
陆氏带着几个儿女上门吃席,令国公夫人忙碌之余,还把亦宁带在身边。
一众官眷对此心中有数,知道这是令国公夫人给次子定下的正妻人选,都很给亦宁面子。对同样被令国公夫人带在身边的荣康郡主也是一般无二,并没有厚此薄彼。
荣康郡主今天是来探望临清公主的,顺道参加下令国公世孙的满月宴。
先前临清公主生产,荣康郡主偏巧入春感染风寒,养了半个多月才好,为此错过生产之日,所以今日备了厚礼登门,一是探望,二是祝贺。
令国公夫人对亦宁和荣康郡主并没有显示出格外高看哪个,一众夫人心中有数,令国公夫人是不打算捧一个踩一个。
一众夫人对令国公夫人不是不羡慕的,三个儿子,长子媳妇是公主,皇恩浩荡自不必说。次子又娶了陆太傅的孙女,一家子高官不说。亦宁的兄长是前年的新科榜眼,妹妹又在宫里做御前女官,娘家底气不是一般的硬。虽比不上公主是天家出身,在满朝勋贵里,也挑不出第二家好的人家了。
再说三子媳妇,虽说娘家不甚得力,但荣康郡主本人却实在是个简在帝心的。单从圣人赐婚上就能看出,圣人也是希望荣康郡主能有个好归宿的。
魏宜人坐在一众夫人堆儿里,对各家夫人若有若无的试探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处境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些,因着是令国公夫人亲自下帖子请的,自家又和白阁老家是姻亲关系,所以一众夫人话中虽有所试探,但大体上的面子都是过得去的。
即便魏夫人谢绝见客,□□康郡主到底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令国公夫人给魏宜人下帖子,也是为了荣康郡主的面子着想。亲娘请不来,若连本家的婶娘也请不来,岂不是让外人看郡主的笑话?
荣康郡主虽然已经到了知事的年纪,可到底没有出去交际过,不知道内里情由。故而能替荣康郡主周全到的,令国公夫人便先周全了。
令国公夫人做婆婆的,确实是体贴了。虽说亦宁和次子的婚礼是在明年才举行,可令国公夫人现在就已经让府里人筹备起来,务必要给亦宁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就是对荣康郡主,令国公夫人也算尽心。从现在就开始接触魏家人便能看出,荣康郡主到底还是要有一个面上的娘家人在。既然请不动亲娘,便只能请本家亲戚了。
否则到时候大婚,令国公太夫人一见荣康郡主连个娘家人都没来,那脸色可想而知会有多难看。
令国公夫人把女儿带在身边,陆氏对此是没有意见的。女儿终归是要出嫁的,现在和未来婆婆有机会亲近,自然比两眼一抹黑嫁过去要好得多。
城阳伯夫人冯氏坐在陆氏身边,面色十分红润。这些日子她常打发人去周璋家里,知道女儿过得还不错,这心里一块巨石总算落下。不然女儿过得不好,最悬心的还是冯氏。
今日令国公世孙办满月宴,舞阳长公主、恭王妃、景王妃这些皇室女眷,能来的都来了。平王妃和永襄郡王妃病着,平王妃还能让儿媳平王世子妃替自己前来道喜,永襄郡王妃还要嗣子在身前侍疾,只能派王府长史过来送一份礼,至于旁的再也没有。
亦安也奉圣人之命,代表宫里来送一份贺礼。
陆氏在夫人席间见到亦安,心里不是不宽慰的。只是一想到亦安尚未有眉目的婚事,便忧心起来。
亦安确是到了年纪,今年生辰一过便是十七。寻常人家的姑娘,这般年纪已经开始相看起来,过得两年出门子,一切有条不紊的。可亦安现在在宫里当差,还是御前女官。就算这头找好人家,那边圣人要是不放人,还是不美。
亦安的婚事便是陆氏的一桩心事,家中儿女若是过得好些,便要关注其余儿女。可亦安的情况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偏偏架在中间儿,让陆氏作难。
冯氏在一旁看着,和陆氏道起家常来,这话说着说着就说到儿女身上来。冯氏一听就知道陆氏是为了自家儿女婚事操的心,盖因她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因此最明白这种心情。冯氏心里一盘算,陆氏正合年纪的儿女里,确只有行五的亦安还没说定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