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就好比一座巨大的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如今里面的人或许不想出来,但亦安知道,这都是当今圣人的缘故。要是哪一日改朝换代,保不齐宫里的人就真想出去了。
亦顺要是知道姐姐做女官也不能时常出宫,估计就不会对未知的地方产生好奇。在家里好歹还能跟着陆氏出门交际,去寺庙道观游玩。宫里虽地方大,景致多,但地方是固定的。这些时日下来,亦安早就走熟了。
说笑过一阵后,到了午膳的时候,绿珠便过来请一众姑娘动身。
亦安又和姐妹们转到水榭去,如今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在水榭用膳,也是借着水汽驱一驱暑气。方才在碧云馆里没有见一块冰,姐妹们也很体贴,没有一个喊热的。在水榭里一坐,俱通泰起来。
眼见真的上了宫里的御酒,亦宁反倒犹豫起来,“不会真喝醉吧?”亦宁对自己的酒量,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不过不多。
这话惹得一众姐妹直笑起来,亦安不由失笑道,“这酒度数极低,姐姐只管放心喝就是。”这酒是宫里特意给几位娘娘预备的,便是钟粹宫娘娘这样的年纪,也能吃上几杯。难道亦宁的酒量,连楚贵妃也不如?
还真不如…
亦宁饮过两杯酒,面上飞起红霞,对着姐妹们嘟囔起来,“真是遍插茱萸少一人,要是真姐姐在就好了。”亦安回府,也曾给亦真去信。因为周家就在亲仁坊里,回来也不费事。
不过信是周璋回的,说亦真身子有些不爽利,已经请了太医过来看诊,等过几日好些了再回。
亦真性子内敛,便是真的有些不爽快,也不会让周璋代为回信。亦安还想亲自登门去探望,被陆氏给拦了下来,说她前几日已经去探望过,没什么大问题。
在陆氏隐晦的言语中,亦安这才听明白,亦真兴许是有身孕了,只是眼下还不太明显。所以陆氏这般放心,是因为亦真是可能有孕,而不是她受了什么委屈。
虽然闹了个乌龙,但亦安也放下心来,同时也为亦真感到高兴。周家那样的情况,有身孕对亦真而言,到底是好事。
为着这个,亦安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厚礼,只等着周家传出消息来,好立时送过去。
若亦真当真有孕,现在月份还小,太医便是圣手,也不肯把话说实在了。万一最后是个乌龙,可一下子得罪四拨人。周璋和陆氏不算,圣人和城阳伯夫人,哪个是好相与的?
这个消息,陆氏口风紧,一直没透出去。现在还没确诊便传喜信,没来得让外人说自家轻浮。非得等到消息实在,才往外说不可。便是亦宁,陆氏也是瞒着的。
亦宁不知道这事儿,所以这时候伤感起来。
亦婵打趣她道,“大姐姐这是出门了,难道三妹也想嫁人了不成?”她们两人俱是定了亲的,所以说这个话没有多少忌讳。
同样定了亲的亦婉隐晦地瞧了亦婵一眼,心道母亲那里都快火烧眉毛了,二姐姐还稳如泰山。往日里怎么没瞧出来,二姐姐还有这般沉稳的模样?
亦婉口中的母亲,自然是亦婵的亲生母亲彭氏。能让彭氏发愁的事,自然是女儿的头等大事,和顾家儿郎的婚事。
这件事不久后亦安自会知晓,还是彭氏亲自告诉亦安的。
“看来以后得先吃宴再饮酒,这一桌子好菜还没打动,三姐姐就先醉倒了。”亦安也跟着打趣道。
因怕亦宁真喝个好歹出来,姐妹们说笑着怎么也不让亦宁再喝。亦安心里还纳闷儿,贵妃娘娘都没醉过,怎么到了自家姐妹这里,先醉倒一个?
亦宁要是知道这个,准得羞得满面通红,酒量竟如此不济。不过楚贵妃到底比亦宁多上几十载春秋,没准儿老人家的酒量也是这几十年里练出来的也未可知?
虽然亦宁醉得早些,但神智还在,硬是和姐妹们玩乐到最后,才让紫嫣几人扶了回去。
亦安让姐妹几人各自跟来的丫鬟看着自家姑娘上了软轿,这才带着绿澜几人往碧云馆走回去。直到这时,亦安也不由怀念起从前来。
“姑娘不知道,方才我去大厨房放赏,那些人有多殷勤。”亦安做了女官,绿澜在这上面也大方起来。
“呦?难道先前谁给我们绿澜脸色瞧了?说出来,姑娘我替你做主。”虽然今日多喝了几杯,可亦安的面色和往日一样,丝毫瞧不出来饮酒的样子。
“姑娘说什么话,谁敢给咱们脸子瞧?只是看着比往日笑得深了些,嘴倒是和以前一样甜。”陆氏虽是待几个姑娘一样,然而府里人千人千面。虽说不敢给姑娘们脸子瞧,可待哪个院子姻亲,待哪个院子平常,这些便是陆氏,也做不得主。
即就是陆氏耳提面命,这些人在亦婉、亦谨面前,也不过是平常微笑。要说冷脸自然没有,可也没有多热情。三房ῳ*Ɩ 主母彭氏都拿姑娘们当透明人,就更别说隔了院子的下人。
亦安轻笑,“没受委屈便罢,可也不许借我的势欺负别人。若我知道了,往日的情分,可就作罢了。”亦安入宫之前便提过,现在不过是补个预防。人心难测,要不是她时时警醒着,还不知道会因为圣人的格外器重,作出什么样的事来。
都说乱花渐欲迷人眼,在亦安看来,这权势就好比那乱花,稍不注意,便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波折来。
所以亦安也不希望身边的人借自己的名号作出什么事来。到底处过一场,亦安还是希望彼此之间能有个好结果。在知道自己要进宫做女官后,亦安便把给院里人都安排好了。
几个大丫鬟到了年纪要出门子,都有一份添妆。跟了亦安这些年,落一个有始有终。没有为亦安,让这些人不出门的道理。
绿澜又笑,“姑娘放心,谁敢有这个心思,我头一个饶不了她。”绿澜还是以前的性子。
到底喝了些酒,在绿漪几人服侍下,亦安净面后便歇息去了。
直到酉时末,亦安才将将转醒。
绿蜡捧了杯温温的蜂蜜水来,喂亦安喝了半盏。亦安这个喜好,便是后来的几个丫鬟,也是知道的。
“夫人那边可有事?”润过嗓子后,亦安便问道。
一旁收拾首饰的绿珠便奇道,“姑娘真是神了,一刻钟前夫人身边的蔷薇还来问姑娘有空儿没,说是三夫人有事想请姑娘过去一趟。见姑娘睡得沉,便又回去了。”
亦安起身道,“挽个头发,我去母亲那里瞧瞧。”要是有大事,蔷薇肯定会叫醒亦安。可这里面又牵着彭氏,亦安也不好让长辈久等。
只最后走的时候点点绿珠的额头,“真是把你们惯坏了,三婶婶有事还不叫醒我?”绿珠腾地一下红了脸,“是蔷薇姐姐不让我们喊姑娘的,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听绿珠话里的意思,是知道是什么事儿的。可之前在水榭时,亦婵一句都没有提过……
亦安没有多想,便带着绿漪直往景然堂去,路上问也是一样的。谁料绿漪口风死紧,只道,“姑娘去了就知道,真不是什么大事。”
“好呀,一个个都和我打起机锋来。”连绿漪都是这样,想来真没有大事?
亦安过去的时候,三夫人彭氏还没走。亦安大嫂张氏今天回家探望母亲,陆氏只能陪着妯娌喝了一盏又一盏的好茶。
自从彭氏进门,陆氏就没见过弟妹有这样执着的时候。亲女儿亦宁到现在都没醒,说明酒劲儿没过,不然陆氏都想让蔷薇去碧云馆叫醒亦安。
亦安之所以醒了后就往景然堂赶,也是因为蔷薇留了话,如果姑娘醒了就请往景然堂来一趟,三夫人等着呢。
亦安便是回府见亲娘都没这么匆忙过,亦安见吴姨娘,都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少有这样简朴的时候。
到了景然堂,亦安直入内室。
彭氏神色之中确实多了几抹愁绪,不过不重。
亦安想起之前刚回来时,三叔母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时候亦安还没有多想,现在想起,只怕那时三叔母就有话想对自己说了。
彭氏笑着和亦安寒暄几句,随后道明来意。
亦安听着心里眉头一皱,要说确实不算大事,只是听着有些离奇。
什么叫今年一整年没有成婚的吉日?
亦婵和顾铭琅的婚事,两家原本说定了是在崇元四十一年办,不拘什么日子都行。可等彭氏让丈夫去请钦天监监正测算吉日良辰时,却被告知今年一整年都没有适合两人的好日子。
要知道白成理虽是五品官,但他父亲可是白阁老。似这样的人家,又是已经说定亲事,测算吉日也是走个过场,不会不给面子。
谁知这一回竟真的没合出好日子,钦天监监正犯不着为这个开罪阁老。
亦安问道,“那可曾请监正说过有合适的日子?”亦安和钦天监监正也算相熟,对方在宫里也给圣人算过各种日子。像临清公主出降,平王世子和景王世子大婚,就是这位监正给测算的日子。
彭氏点头,“说过,明年六月是好日子。”问题就在这里,彭氏觉得六月太晚,亦婵是姐姐,她那时候成婚,后面的亦宁也得跟着晚出嫁。
还有一层,若是顾铭琅科举得力,明年六月,都已经是有官身的人。彭氏是怕两家婚事出岔子,若是顾家反悔,想要给顾铭琅说一门更好的婚事,这可如何是好?
彭氏明显是杞人忧天,且不说两家已经交换过信物,便是退一万步,还有老太太在呢。顾老夫人绝不允许娘家人这样下她的脸,娘家人这样行事,让她以后怎么有脸出门?
说深一层,这不是儿媳信不过婆婆嘛?!幸而顾老夫人没有往这一层想,不然可有彭氏受的。
知道事情缘由后,亦安便劝道,“那位监正,听圣人身边的焦掌印说,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不至于在这件事上故意为难。”有了焦清的认定,先把监正摘出去。万一彭氏不信这个,一定要在今年给亦婵完婚,也不必牵扯到宫里。
亦安原本是不信这些的,可她实打实有上一世的记忆。于是便学起孔夫子那一套来:敬鬼神而远之。
彭氏也没有说钦天监监正不学无术的话,相比于亦安,彭氏显然更信服这些,“虽说明年成婚也不晚,可我想着到底不如秋闱前办了安心。”彭氏再怎么样,有这一点好,说话不拐弯,也不往旁人身上扯。若她说一句不想耽误亦宁婚事,陆氏立刻就要端茶。
若是为这个就更好劝了,“叔母只管安心,顾家儿郎是祖母瞧过的,人品自是有保障。再说秋闱,便是真能得中,和二姐姐有婚约在前,也不会被挑做驸马、仪宾去。”皇家不至于这么不讲究,如今宗室里的未婚女子,也只有恭王长女快到年纪。其余的都是偏远宗室,便是议婚,也万没有从新科进士里挑拣的,三甲的也不行。除非是圣人点头,不然这样的事只能是特例。
亦安没见过顾铭琅,自然不会为他的人品打包票。亦安信得过的是祖母顾老夫人,这一位的眼光再错不了。
彭氏依旧有些犹豫,亦安索性道,“如若不然,亦安回宫时再请监正测算一回,看看今年可否真无吉日?”按说钦天监监正这样的人物,是不会有失误的。便是真有个万一,也不会自砸招牌。要是真有人想请他算第二回,除非那个人是圣人,要不然多半会吃闭门羹。
亦安敢开这样的口,无疑是有把握的。不过还是借着自己在圣人面前的脸面,和那位监正的私交,却是不多的。
钦天监主要为皇家服务,也会接一些官员家的外快,无非是婚丧嫁娶这些事。
彭氏要是和钦天监监正有这份私交,也不会求到亦安这里。亦安话音未落,彭氏便一口应了,满口谢道。彭氏不止口头上谢,还备了一份礼物。她也知道这事有些难办,偏巧亦安又在宫里做女官,没办法了才来问一问。
其实如果彭氏不把钦天监的话放在心上,她想什么时候嫁女儿,难道外人还能说过什么?可偏巧事情怪就怪在这里,不止钦天监监正如此,凡是京城说得上名号的大师,无一例外都说今年不合适。
彭氏差点儿想请人做场法事来化一化,被白成理拦了。这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又不是没有合适的日子。
顾家那边倒是没说什么,也没有说非要在今年成婚。只说如果明年合适的话,钦天监监正给出的吉日正好。若秋闱不中,自然无事。若秋闱一过,春闱再中,六月也该授官,正是喜上加喜的好事。
彭氏一片慈母之心,想在这之前便把婚事做定。可在亦安看来,若顾家人真的反悔,便是亦婵已经嫁过去,后面的日子一样不好过。
亦安再三推辞,她不缺这份礼,亦婵和自己是一家子姐妹,安安三叔母的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