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青妍仍然趴在桌上哭泣着,一言不发。
陶采薇连忙上前抱住她:“妍妍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报仇。”
蒋青妍抬起头,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报什么仇啊,是我做错了。”
陶采薇表情僵了一瞬,没搞懂她话里的意思:“你错就错在不该把那些书到处送人看,以后就藏着自己看就行了。”
蒋太太高喊了一句:“以后?薇薇啊,咱可没有以后了,以后她不许再看这些书。”
陶采薇拍着蒋青妍的背,若妍妍这样便算错了,那她昨晚和崔波做的事,简直叫万劫不复了。
“书不书的
先不说,咱们现在先将这件事情搞清楚,抓到背后传谣言的人,然后再当众澄清便是。”
祁太太当然也想这样:“先不说背后那人找不找得到,想要澄清可是没那么容易的。”
散播流言容易,澄清流言可不容易。
“再说了,那要是传谣言的就是府衙的人怎么办呢?我们小老百姓可奈何不了他们。”
陶采薇摇摇头:“不会的,我相信祁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妍妍,你觉得呢。”
蒋青妍擦了擦眼泪:“我也觉得,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们虽然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但她们曾经在一起度过了一晚,说了无数的话题,那些话题在彼此的心里交融。
祁太太叹了口气,女孩儿们的事情,就让女孩儿们自己解决去吧。
陶采薇掏出手帕给蒋青妍擦干眼泪,然后直视着她的眼睛:“妍妍,和我一起走出这道大门,到我家去赴宴,好吗?”
她朝她伸出了五指,蒋青妍犹豫了很久,突然破涕为笑,伸出手与她五指相扣,点头道:“好。”
祁太太调头准备往外走,一下子撞上一个美貌男子,把她吓了一跳:“你是何人!”
陶采薇“呵呵”笑了两声:“那个,伯母,这是我家男仆。”
蒋青妍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这么久了,你还没给他名分。”
“给,给啊,呵呵。”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她嘛,搞得她像个负心女,明明是崔波不愿意的。
两个女孩儿手拉着手,走到蒋府门口,上了马车,又到陶府门口,当着人群的面儿,手拉着手下了马车。
或多或少收到了些异样的眼光,还听到了些议论。
蒋青妍有些害怕,要松开她的手,又被陶采薇强硬地拧回来了。
“妍妍,坐到最前排我给你留的位置上去吃席,别的不用管。”
蒋青妍仍然有些胆怯,她如今都不敢抬头看人。
陶采薇将她按在座位上,凌厉地目光扫视了一周,把那些不友善的目光都瞪了回去。
陶金银读完一轮书出来的时候,还是那副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看到妹妹和蒋家小姐在一块儿,自然而然地来了这桌。
陶采薇刚把一整只卤鸡转到蒋青妍面前:“妍妍,你吃。”
忽然伸出来一只手,从那只鸡上扯下来一只鸡腿,就那样站着把它啃了。
陶采薇沉默着回头,眼神凶狠,蒋青妍也还没反应过来,回头看去,陶金银吃得正香。
她捏紧了拳头,往桌子上一砸,桌上餐盘都为之一振,好在这一桌就她们两人,无人因此受伤。
“陶金银!你干嘛抢妍妍的东西!”
陶金银用啃干净的光骨头指了指那只鸡:“那不还有个腿儿嘛,妍妍才没那么小气,是吧妍妍。”
陶金银将目光挪到蒋青妍身上,忽然愣了愣,开始慌张起来:“你你你,你眼睛怎么红红的。”不会是刚哭过吧,那他可闯大祸了,他妹会让他付出代价。
蒋青妍忽然被他逗笑了:“你吃便吃了,至于怕成那样。”
陶采薇见她笑了,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妍妍,咱们找机会去见祁小姐一面,将此事问清楚,或许是她们家的下人传出来的,到时候将那下人发落了便没事了。”
蒋青妍淡淡点了点头。
陶金银在席上随便捡了点儿东西吃,便又回去读书了。
小夏急慌慌又跑了过来,看了眼自家小姐,又看了眼蒋青妍,一张脸说不上来是个什么表情。
陶采薇耐心问道:“又有何事?”
“小姐,府城刚传来的消息,祁小姐当众宣告,她喜欢看杂书,尤其是《牡丹亭》,还当众念了一句……”
“念了句什么?”
小夏看了看周围,支支吾吾地,小声复述:“良辰美景奈何天……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陶采薇愣愣的,没听懂,她侧头望向蒋青妍。
蒋青妍喃喃道:“世俗公认的淫词艳曲,她就这样念出来了?”
陶采薇侧头,细细琢磨这其中滋味。
小夏脸色复杂:“如今外头倒是不说蒋小姐坏话了,都议论起祁小姐来了,不过祁小姐是知府家的千金,那些人便是想议论声音也不敢说大了。”
陶采薇道:“我越来越猜不透祁小姐了,此事比她宣扬妍妍之事还要让人匪夷所思。”她宁愿相信妍妍的事情是祁小姐闹出来的,也不愿意相信祁小姐当众念了一番淫词艳曲。
蒋青妍痴痴地望着席上餐盘,情绪比刚刚还不如。
小夏道:“此事千真万确,祁小姐的母亲当场晕倒了,如今府上正叫了大夫医治呢。”
陶采薇伸手护住蒋青妍,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若说朋友,大家都能当朋友,若说知己,陶采薇是真的觉得,妍妍与祁小姐更能成为知己。
蒋青妍把住陶采薇的手,只听她喃喃道:“薇薇,我觉得祁小姐此举,是为了解我之困。”她言语坚定,已是认定了此事。
陶采薇怔怔望着前方的空气:“可是,为什么呢?”什么样的友谊能让她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祁小姐名声的贵重程度,可比她们俩加起来都要高,她本身就是一个极爱惜自己羽毛的女子。
蒋青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祁凌雪在母亲的房前跪了一夜,跪得满头落叶,夏日轻薄的衣物下膝盖黑青,远远看去,那道昏黄院子里的身姿摇摇欲坠,与树上将落未落的树叶没什么两样。
她再也不是谪仙一般的人物,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别人口中的她。
自祁太太被她气得晕过去到现在,祁太太已经醒来很久了,而她一直跪着。
可祁太太心口的气啊,那是无论如何也消不下去。
旁边嬷嬷提醒道:“太太,再让小姐这么跪下去,恐怕会伤了腿,要是以后走路不好看就不好了。”
这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她这才起身,踱步到女儿身前,恨铁不成钢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声是我费了多少心血经营出来的,你三言两语便能毁了!”
祁凌雪不答话,只弯下身子去磕头。
“你知不知道我已打算启程去京城给你商量婚事了。”
祁凌雪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表情,她只是不住地磕头。
祁太太望着天长恨:“那可是全家!全修杰年未至三十已入内阁,必能成为将来的首辅。”她又垂头看向女儿:“全家满门清流,家规森严,如今你叫我还有何脸面去帮你说婚事。”
良久,她才从女儿口中听到一句话。
“母亲若是不在外散播蒋小姐的谣言,女儿何至于此。”
祁太太气急之下一巴掌挥了过去,怕毁了她的面容,又在脸颊处堪堪停住。
“你现在还学会顶嘴了?看来我就没冤枉蒋家那女子,你来了河首府,不与官家小姐玩,倒与那些商户家的粗鄙女子相交,便早晚有学坏的一日,看看,如今报应到了吧。”
祁凌雪彻底闭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祁太太出来本是想叫她起来的,可看她这副样子越看越气。
“若是那蒋家丫头不给你送来这些书,我也找不到攻讦她的理由,说到底我也没冤枉了她。”
祁凌雪侧头直视母亲:“那女儿也没有被众人冤枉,女儿的确爱读《牡丹亭》,第一次读到时便手不释卷。”
祁太太冷哼一声:“你便就在这里跟我顶嘴吧,你自己的婚事你自己不上心,我们祁家可不会把你养成老姑娘,到时候你弟弟娶了妻,家中就要换主人了,我看你嫁不出去到时候怎么在弟媳手底下讨生活!”
祁太太背身走远,祁凌雪的身姿晃了晃,她捏紧了拳。
自己经营半生名声,为的是嫁个好夫婿,如今名声尽毁,毁的也是婚事,身为女子,这辈子真就逃不脱婚姻二字吗?
除了名声,还有她的容貌,她的才气,她的礼仪,皆是为了嫁个好夫婿而培养的,可那个让她努力了
半生的夫婿,怎的不来救她呢,那她做了这么多,值得吗?
祁太太走后,她身边的嬷嬷过来将祁凌雪扶起来:“小姐,太太还是心疼你的,怕你跪久了伤身,尽管太太现在还在气头上,还是让老奴来把你扶起来。”
祁凌雪颤颤巍巍站起身,两条膝盖上已是黑乌得不能看了,她面容冷肃,无人会觉得她在疼。
“母亲不过是怕她未来女婿的妻子受伤,而不是在心疼我。”
嬷嬷被这么一句话呛了回来,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好在现在天还热着,若是到了冬天,这腿伤就不容易好了。”
祁凌雪淡淡抽出嬷嬷殷勤扶她的手,强撑着两条腿走回了房。
关上门的瞬间,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两腿一软,瘫了下来。
蒋青妍的事情虽然暂时解决了,但两人没有一人的心情是好的。
陶采薇想了一天,她忽然念叨起:“妍妍,我觉得祁小姐出事了。”
蒋青妍疑惑:“她脑子有可能出问题了倒是真的,但她能出什么事?”
“我们还是得找机会去看看她。”
“嗯嗯。”
一日,蒋青妍路过一间挂着“陶”氏木牌的书肆,门口正大剌剌摆放着《牡丹亭》售卖,旁边的木板上写着宣传语“守备家千金陶小姐倾情推荐”。
蒋青妍张大了嘴,一脸错愕,看上去销量竟然还不错。
她看到不少小姐都偷偷摸摸走进去买了一本。
那掌柜看见她,热情招呼起来:“小姐,来一本吗?这本书我们店里现在卖得最好,并且告诉你个悄悄话,不光是我们东家守备家千金爱看,就连知府家的千金也爱看。”
蒋青妍不知不觉掏出银子来:“那给我也来一本吧。”
她抱着书遮遮掩掩地回到家,又急急忙忙出门到了陶府。
“薇薇,你怎么回事!”
陶采薇淡定喝了杯崔波递过来的茶:“你们俩都被这件事情闹上了,不能把我孤立在外。”
蒋青妍“噗嗤”笑出声来,这么多天以来,她难得笑得这么开心:“现在好了,全城的小姐都开始偷偷摸摸看《牡丹亭》了,还是打着你的旗号在看。”
陶采薇放下茶杯,依旧是一脸淡定,丝毫没有即将要抛出一个重磅消息的觉悟。
“不光如此,我在城东搭了戏台子,从明日起,每天都有戏班子在上头唱《牡丹亭》。”
蒋青妍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被她惊得合不拢嘴。
“你还把那排成了戏!”
“是啊,那有什么不可以的。”
“如此一来,危机全解了,祁小姐的风波总算能过去了,真好啊,薇薇。”
蒋青妍俯身躺在陶采薇的膝上,环抱住她的腰,激动得眼泪哗哗的流:“真好啊,薇薇。”
陶采薇轻轻笑着:“几天前你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在家哭得稀里哗啦的,现在还不是全都解决了。”
蒋青妍将头埋在她肚子里,喃喃道:“只是不知,何时我们三个能再去踏青一次,若能再遇到个什么塌路,将咱们三个困住一晚,咱们三个一边赏月,一边聊天,一边吃东西,谁也别睡觉,就那么聊到天亮,就好了。”
陶采薇咯咯笑着:“我可以不睡觉,祁姐姐也可以不睡觉,你恐怕不行,那天鼾声打得最大的就是你了。”
蒋青妍不服气,梗着脖子道:“若能再来一次,我绝不会睡着!”
说完,她的神情落寞下来:“只是不知何时才有这个机会,祁姐姐现在已经不愿意跟我们玩儿了,这次的事情,再怎么也算是我害的她。”
若不是她不以为意地将话本一股脑的送过去,也不会出这些事了。
陶采薇心里也没底:“这几天我往府衙递过不少帖子,统统都没有回应,我也不知该如何联系上她,更不知她现在对我们是什么态度。”
蒋青妍拧着眉,斟酌着开口道:“我总感觉祁太太对我有些恶意,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陶采薇忽然想到了什么:“会不会那件事就是祁太太搞出来的?”
“她有那样的能力和影响力,并且,只有她能逼得祁姐姐做出那样疯的事情,越是祁姐姐母亲对你干的事情,祁姐姐越会感到愧疚而不知该如何补救,宁愿拿自己名声去换你的名声,更是对她母亲的一种抗议与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