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伸手拿起那张信纸前,她出了门。
“娘,你有看到崔波吗?”
符秀兰正在院子里浇花,尽管这些天生就长在土里的花并不需要浇。
陶采薇神色淡淡的,符秀兰摇头道:“没有。”
她看到女儿又急急忙忙地抓住了下一个人问:“你有看到崔波吗?”
那位拿着扫帚的侍女摇了摇头:“没有。”
陶采薇便放开她,往山下走去。
符秀兰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之前她就感觉崔鸿雪那孩子不太对劲儿,如果崔鸿雪真的走了,看女儿这副样子,怕是不太好走出来。
事实证明,崔波就是走了,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
就像是他一年前来到陶家一样,自始至终,没任何东西或人困住过他。
孑然一身,拍拍衣袖,便能赶往下一程。
符皓轩冷哼道:“他走便走了!宝珠,你的日子还得照样过着。”
在问遍能问的所有人以后,陶采薇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的头垂下,回到房间,仍然没有拿起那张信纸查看,所有人聚到了正堂,听符老爷子讲话。
符皓轩道:“他走便走了,一个仆人而已,宝珠,你想要,外爷再给你找上十个俊美男仆回来。”
陶采薇扯着嘴角苦笑,他不一样,他能为了她不要命。
见她不说话,众人皆是安慰的安慰,说服的说服,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那么几句话。
陶采薇扭头就走,符秀兰和陶富贵面面相觑,连忙追了上去。
“薇薇啊,你。”
她看起来怪怪的,但是又很正常。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不是她该有的表情。
她转过身面向爹娘,他们都很担心地看着她。
叹了口气:“爹,娘,我已经长大了,这点事情我还承受得住,外爷说得对,我的日子还得照常过,家里的生意还等着我回去打理,你们放心,我会继续带领着咱们陶家更上一层楼。”
她站在那儿,灼热的太阳光明晃晃的披在她身上,她不再是一个只会蹦蹦跳跳、任性的小姑娘,她有她所肩负的责任。
“过两日便要启程了,回去收拾行李吧。”
河首府土地兼并的事情才做了一小部分,她还要继续做下去,云华公主带着一万匹丝绸到
了南越,后续必定会带来更多的订单,她要继续种桑田,开织布坊,丝绸生意是这条商路上的重中之重,她要成为朝廷在这门生意里的话事人。
她回到自己房间,很遗憾的是,这里处处是与崔波的回忆。
他们在这把椅子上抱着接吻,在那张软榻上极尽缠绵。
还有气味。
房间里处处是她与他的气味,她的身上也有,无处不在。
你不是来得干净也要走得干净吗?为何不将这些气味一并带走。
她有意地忽视了那张被压在砚台底下的信纸。
她不想看。
无非就是一些诀别的话,再假惺惺地要求她,照顾好自己。
人都走了,留情有何用。
她尽可能地以最快速度将自己调整到极致理智的状态,她一袭白色棉衣站在阳台上,对面是群山,天上飞过的大雁曾亲眼见过他们赤条条站在此地拥抱亲吻抚摸。
她闭上眼,深深地呼吸着。
直到秋日的凉风将她吹透,浑身冰凉,骨骼僵硬,她睁开眼,若是旁人来看,便会发现她学会了他眼里的平淡无波,再无光彩。
人要真正的长大,往往就在那一瞬间。
陶家人正式返程的这一日,正好是秋天的最后一日,过了今日,便是立冬。
陶采薇裹着镶有浅浅一圈兔毛的大氅,足以抵御秋风,面容如同远处的雪山一样,冷静自持。
外爷拄着拐杖,站在风中,秋风将他银白的胡须吹得飘来飘去,他的眼眸仍是那么浑浊,一夜之间,宝珠变了。
他握着孙女的手:“宝珠,你承袭了我们符家人人天生自带的天真烂漫和洒脱,也承袭了陶家给你的理性与睿智,你是我们两家品格的集大成者,在你身上正是体现了姻缘之事的玄妙之处,若是好姻缘,便可推使家族蒸蒸日上,后代代代出类拔萃,你应当用好你身上的品格,做好你该做的事,你记住,外爷永远以你为傲。”
陶采薇面容坚毅,谁也看不出她究竟有没有为此番话动容。
以前安青她们教她再多次,什么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低调沉默,越是有钱的人,越是穿着普通,她始终学不会。
可今日的她在众人面前,终是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她甩开身上的披肩,直直往地上一跪,磕了三个响头:“外爷的嘱咐,宝珠谨记。”
符皓轩点了点头,沉声道:“去吧。”
回程的路途,与来时并无分别,他们一家人会照着以往的足迹,在同一家旅馆歇下,在同一家饭店吃饭。
自然,也会遇到同样的风景,陷入以往的回忆。
甚至,还会遇到同样的人。
那个曾为她和崔波画过画像的画师仍在那个地方摆着画摊,他认出了陶采薇,面露惊喜:“是你!你身边那位公子呢?”
陶采薇摇了摇头,脸上并无任何失落或遗憾的情绪,只是淡淡道:“他去别的地方了。”
没什么可说的,也没什么可难受的,他就是去别的地方了而已。
这位画师为他们画的那幅画还在,就在她的箱笼中收着,和那张信纸一起,都是她再未打开过的东西。
轻轻点头就算跟这位两面之缘的画师告别了,他们要奔赴下一站去。
马车行得就是比骑马要慢,来的时候,崔波让她路过每个镇子的时候,都看看是否有什么可以发展的市场,她没有看,回程的时候,她倒是开始看起来了。
她发现,这边的土地都不适合种桑,但这里的粮价便宜,她便顺道联络了几位当地的粮商,在她的计划里,河首府的土地,除了保证最基本的粮食供应以外,最好都种上桑。
回到河首府的这一天,天上飘起了雪,陶采薇翻出了自己的貂裘披上,牵了匹马出来,翻身上去的时候,是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凌厉气势。
“爹,娘,你们先回去,我去巡视一番桑田。”
符秀兰伸了伸手,还未张口说话,她看到自己的女儿已经英姿飒飒地打马远去。
只能看到她逐渐缩小的,在马上颠簸的背影。
陶采薇与祁凌雪在织布坊碰了面,她身姿利落地从马上下来,走进织布坊。
占地不小的大院子里,摆满了织机,所有织娘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忙活着。
这间织布坊里产出来的丝绸,织法精妙绝伦,无论是栩栩如生似乎在扇动翅膀的蝴蝶,还是一朵花从花苞到完全盛放的所有姿态,都能在一批薄如蝉翼的丝绸上展现出来。
祁凌雪见了她自是有一堆话要说,但她看到陶采薇一脸只关心生意事务的样子,便也咽下了那些闲话,捧出一大叠账本和契书给她看。
“云华公主来过信了,西洋人对那批丝绸很感兴趣,但那些西洋人是乘小船到的南越国,南越国并无造船的能力,目前只有单方面的进口贸易。”
陶采薇道:“那些西洋人既然对丝绸感兴趣,就让他们自己造大船来运,那些南越人要想赚钱,便知道该怎么做。”
要从这里头看到钱,是一件以年为计的事业,南越的港口规模小,更是不具有造商船的能力和技术,他们要想赚钱,云华公主要想赚钱,便自己想办法。
祁凌雪道:“京中倒是定了一大批丝绸,咱们的产量都还有些跟不上呢,西洋人的生意,倒是不急着做。”
陶采薇快速翻阅着账本,确保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金子也在陆续落进她的口袋,祁凌雪看到她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拍了拍祁凌雪的肩,笑着道:“祁姐姐,你做得很好,这段时间的盈利,三成归你。”
对于可靠的手下,她很大方。
没错,在这个地方,祁凌雪是她的手下。
祁凌雪也感受到了陶采薇对她公事公办的态度,便歇了那些说闲话的心思。
尽管她很想说,但是,他们此行一定是已经遇到了些什么事。
薇薇她,真的变了很多。
祁凌雪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适应了全新的陶采薇,她们都是有自己目标和野心的女人,一些变化是必要的,一些情绪才是不必要的。
她注视着陶采薇冷冰冰对着她的后脑勺,嘴角扬起了一抹温婉的笑。
陶采薇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个祁凌雪,她回过头拖了一张凳子过来坐下,并指示祁凌雪也坐。
两人面对着坐下后,她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
“祁姐姐,这段时间,河首府没出什么事吧。”
祁凌雪怔了怔,仔细回想了一番:“除了云华公主出嫁的事情以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对了,云华公主出嫁以后,全大人便回京城去了。”
陶采薇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茶水入口的瞬间,她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随后将茶杯放回桌上,再没碰过。
祁凌雪起身,端走她身旁的茶杯,轻叹了声气:“我替你泡一杯吧。”
背过陶采薇的地方,祁凌雪无奈摇了摇头,还当她变了多少呢,只是外表变了,内里还是那么娇气。
只是把当着众人面儿闹腾的“这什么茶啊我不喝,我要喝崔波泡的茶”变成了一言不发但绝不再碰。
祁凌雪端着茶杯回来,放到她手里:“现在喝吧。”
陶采薇端着茶杯凑到鼻子前,轻轻一嗅,便知道此茶能喝。
与他泡的茶很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一句话也没问。
她隐忍地将这杯茶缓缓饮入喉间,茶的香气和余韵,是从喉间泛出来的,盈满鼻腔,而后消散。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祁姐姐,这边的事情交给你我放心,我回府中还有要事,便不陪你寒暄了。”
外面的事了了,也该料理一番府里的事了。
她从前不太注重府里的规矩,只要那些人不犯到她跟前来、不损失府上的利益就行,再加上她与崔波的那些荒唐事,算了不提了,那些人现在也不服她。
她做惯了撒娇的那个人,现在便要做一个十足的掌控者,全府上下,现在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再想逃过
她的掌控。
她母亲之前定的那些规矩,照她看,都还是太宽松了。
北边现在正在打仗,从今以后府里凡有犯事的人,无论大事小事,纷纷发落到北边战场上去。
她一恢复,先是召集众人,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地训话、整改,每天都在发生。
以前还会跟她反驳两句的那些嬷嬷们,此时竟也不敢反驳她的话了。
“二小姐这次回来,面相都变了。”
浑身威仪摆出来,十尺之外也能感受到那股凌厉气势。
谁都怕跟她说错一句话,直接被她打杀了。
安青憋了好几天的话,硬是没能说出来,不过祁小姐曾嘱咐过她和小夏,让她们不要对陶采薇说崔鸿雪的事情。
可是这次回来,竟然连崔先生都不见了,这些变化,府里谁也没能适应过来。
偏偏陶采薇的一系列举措又太过干脆利落,这些人不适应也得适应。
大概是在小姐回来后的第十天吧,安青感觉她的脸色看似好了许多。
崔先生的事情她已经听太太说过了,便没人再敢在她面前提。
太太说:“崔波走了,她尚还能维持人样,这时候若是让她知道崔波与崔鸿雪是一个人,她怕是会疯。”
时逢全大人又一次来了铅兴县,还正式递了帖子过来,说是他父母也来了,三日后准时到访。
符秀兰和陶富贵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全大人的父母那是何等人物,就这么水灵灵的要到他们家来拜访。
符秀兰拿着手上的帖子,全大人极少有这么正式过,再加上又是带着父母来的,以她多年的经验,很难不猜出全大人此行是来做什么的。
陶富贵道:“全家两位老大人要来,咱们府上得好好准备准备才行,要不要购置点灯笼在四处挂上?”
这是最热情的待客之道。
但符秀兰拧着眉道:“不必了,他们此行是来提亲的,咱们家是嫁女儿的那一方,姿态该摆得高些,不必做些多余的事情。”
陶富贵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符秀兰道:“咱们去溪川前,全大人就说了,待我们回来以后,有要事相商。”
她晃了晃手中极为正式的拜帖:“这也不难猜出吧。”
安青这时正拿出那卷崔先生留下的唯一一幅画,不知该不该拿给小姐看。
第080章 提亲
这幅画目前只有她和小夏, 还有祁小姐知晓。
太太特地吩咐过府里的人,往后不能再提起崔先生。
小姐这段时间的情绪也是因他而起,她实在不知该不该拿出这幅画来。
拿出来, 又引起小姐心烦,可不拿出来, 难道这幅画就要成为她安青、小夏和祁小姐永远的秘密吗?
她们三个都是通过这幅画推测出崔波与崔鸿雪的联系的,若是拿给小姐看了, 她会不会也能推测出来?
小夏说:“应是不能的,我之前听舒西国人说起的崔先生的那件事, 并未同小姐说起过,小姐缺了一条最重要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