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尔反尔。”慕时咬着牙咒骂。
她扭头,“五师兄,你愿意陪我去趟临疆吗?”
“师妹需要的话,我当然没……”
“咔嚓。”
褚今今话没说完,就见师兄干脆地折断了手中树枝。
他不自觉摸上自己的脖颈,“我……看那边有野果子,我去给师妹你摘几个。”
他一拍大腿利落起身,跟有人追似的跑了。
慕时见状也站了起来,却走不动路。低头一看,纯白流光缠绕着她的脚踝。
她愈发气恼,“你干什么?”
“去哪?”
“你管的着吗?”她语气恶劣。
闻人鹤默默将她缠得更紧,“我跟你说过了,无论是去临疆还是用蛊虫,都凶险万分,我这是为……”
“为我好?”慕时气冲冲打断他,“你又不是我,如何肯定这就是为我好。我让你吃药,难道不是为你好吗?你不愿意的时候,我难道有这样强迫你吗?”
“你没有吗?”
慕时:“……”
应该……没有吧。
闻人鹤垂眸,“会有别的办法的。”
不过是敷衍她的托词,慕时忿忿,脚下挣扎,“你松开!”
他冷哼,“刚刚是你自己说,一步都不离开我的。”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以后是以后,你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像个人。”
慕时言之凿凿,“你赶紧松开我,我又不是要一个人偷跑。我只是不想和你这种没有信用的人单独待着一起,我要去找五师兄!”
闻人鹤心中沉闷,掐断术法,一声不吭。
慕时朝褚今今走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好似对身后之人万分嫌恶。
她一走,闻人鹤手心聚拢灵力,发泄般砸向小河流,惊起擎天一柱般的水花。
慕时一阵快跑,还没见到五师兄人影,就被小河流里炸起的巨大水浪淋了个落汤鸡。
“哪个混……”
她还没骂完,罪魁祸首就从小河流里钻出来,一条身形硕大的长蛇,通体白鳞,如月光般皎洁。
庞然大物遮住她的视线,下一刻,白蛇在她脚下匍匐,委屈地蹭着她的身体。
“月芽儿?”
白蛇头戴翡翠流苏冠,冠里顶了个包袱。
它睁大的眼睛一眨一眨,慕时这才发现它鼻青脸肿,眼眶红红的。
“不哭不哭。”慕时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抚愈它的伤痕。
月芽儿是她的灵宠,一条除了漂亮和跑得快外一无是处的小白蛇。
她离开越家时不方便将它带走,一则它目标太大,容易被人认出,二则……它被她养得太娇贵,比她更吃不了苦。
慕时左右瞧了一眼,带它到隐蔽处,再现绿瞳,查看它的记忆。
原来是觉得她离开后的日子太无聊,主动来寻她。
灵宠和主人之间有血契,它能凭感应找来。但它也是头一回自己出门,一路上不知遇到多少想剥它蛇皮去做衣裳的家伙。
它这一路堪比逃亡,幸好从前跟她在一起,因为爹娘舍不得教训她,便指蛇骂人。以至于每回爹娘一变脸,它就溜得飞快。
次数多了,就练成了本事。
它下定决心要出来找她,爹娘也没有阻拦,还准备了给她的包袱让它带过来。
慕时将其从翡翠流苏冠里取下,打开一瞧,是母亲亲手给她做的糕点,还有父亲炼制的一些丹药。
月芽儿与她相伴多年,最懂她的心思,临行前还去了趟禁地。
在它的记忆里,“哥哥”一如往昔,在荼灵树下孤寂而落寞。
“不要回来。”他如此说。
“哥哥”说这句话不奇怪,可是在月芽儿的记忆里,不知道她有“天眼”的父亲和母亲一边给它装点包袱时,一边在交谈。
父亲将瓶瓶罐罐一一清点,母亲在旁叹气道:“如今形势越来越紧迫,能给她带上的东西就全给她带上,她在外面玩得开心了,自然就不会想着回来。”
“我知道。”父亲摸了摸月芽儿的头,“你可要靠谱些,保护好你的主人,你和她,都不要再回来了。”
慕时眉头紧锁,心中生出巨大的疑团。
月芽儿无聊时便在越家到处爬,竟还去了越慕纭的房间。
越慕纭打翻了无数杯盏,怒形于色。
身边的侍女连连安慰,“小姐您别气着自己,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等太爷出关那日,有他们好看!”
慕时困顿不已,太爷竟然还没出关,难道是天眼出了问题?
她在月芽儿的记忆里遍寻蛛丝马迹,发现越家的人各个忙忙碌碌,不再像从前那般有闲情雅致,就连园子都没从前规整,显得有些杂乱潦草。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月芽儿张着无辜的大眼睛,傻乎乎地摇了摇头。
一条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晒太阳的小蛇能知道什么。
慕时的眼眸逐渐变回黑色,从它记忆里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父亲负手背对着母亲,叹了一声。
“风雨欲来啊。”
她思绪良多,却被一声无理的叫喊打断。
“就是她!”
慕时循声看去,一群小妖奔她而来。
“我当时在屋顶上,亲眼看见她摸了妖主大人一下,妖主大人就死了!就是她杀了妖主大人!”说话的是只藤妖,满眼愤恨地指着她。
其余小妖有的哭泣,有的愤怒,有的一边哭一边怒。
“我们要为妖主大人报仇!”
“对!报仇!”
来者不善,慕时后撤了半步,月芽儿冲上前,对着他们嘶吼,吐出的口水把他们全浇湿。
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是很有震慑力,已经有小妖脚步迟疑。
“妖主大人对我们那么好,就算是拼了这条性命,我们也为他报仇!”
“说得对!报仇!”
他们一拥而上,月芽儿一尾巴将他们扫开。
慕时站在它的头顶,很是意外,“你居然还有这三脚猫功夫?”
月芽儿只当她在夸自己,告诉她这是来的路上学的。
“因为外面很危险,我只有变强大,才能保护自己和主人。”
慕时怔然。
只有强大才能保护自己和自己想保护的人,这道理连小蛇都懂了。
她看向自己的手,越家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没准爹娘的性命都牵扯其中。
她有着无数个必须强大的理由。
小妖们越挫越勇,前仆后继。
慕时在月芽儿头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被蛇尾扫得滚落在地。
这些便是狮山镇的规矩里,人族修士不得伤害的五十年修为以下小妖。他们想为棠息古树报仇,也情有可原。
可她杀了棠息古树,也有充分的理由。
这些小妖不足为惧,她正打算叫月芽儿走,忽然眼前一暗,蛛网遮天蔽日般降下。
慕时一跃,落地翻滚,堪堪躲避。
“蜘蛛姐姐!”
小妖们如同见到救世主般亢奋了起来。
一身红衣的蜘蛛精双眼猩红,六肢张狂。
“跑!”慕时当机立断。
月芽儿拱起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疯狂逃窜,瞬间无影无踪。
这些日子纯靠跑得快死里逃生,自然是异常熟练。
等慕时反应过来,已经到了百里外。
慕时:“……”
她不可置信,“这哪儿啊?”
耗尽力气的月芽儿缩成一条小蛇,爬进了她的荷包里。
离开了山,已近城镇。慕时茫然地原地转了个圈,看着不远处“天炙城”的牌匾发了会儿呆。
既然师兄出尔反尔,她不是没想过独自启程。但她的脚程比不过会御剑的师兄,他有心拦她,她偷跑也是徒劳。
但有月芽儿在就不一样了,瞬行十里,一般人御剑都追不上。
“天意啊。”慕时自言自语,孤身往天炙城走去。
小河流边,闻人鹤隔老远就看见褚今今捧着野果走回来。
一个人。
他瞬闪而至,把褚今今吓了一跳。
“慕时呢?”
“啊?”褚今今一头雾水,“师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闻人鹤心神瞬间绷紧,快步往树林深处走去。
“怎么了师兄?”褚今今不明所以。
“找人。”他撂下这一句,便消失踪影。
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闻人鹤的焦躁前所未有。
方圆十里,以她的脚程,这点时间跑不出去。可他就差把地皮掀了,还是不见她人影。
“我就离家出走,你这辈子都再没机会见我了。”
“我才不要和你这种没信用的人单独相处!”
越找不到她,她的声音就在耳边越清晰。
闻人鹤懊恼,明知道她的脾气,他凶她做什么……
怎么办?
找不到她怎么办?
越是情绪动荡,身体的毒便越活跃。所以他保持了很多年,让自己的心境平静如死水。
可此时此刻,恐慌感挥之不去,死水也会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死水变洪水,泛滥成灾。
“咔嚓。”
闻人鹤折断了自己的指骨,以疼痛强行让自己清醒。
“师兄……”褚今今在侧不知所措。
闻人鹤声音沙哑,只道:“继续找。”
师兄走在前面,褚今今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因为这个身影再熟悉不过,孤寂、冷清,向死而行。
他在这一刻恍然大悟,师父新收的不是弟子,也不是师兄的克星。
是师兄的救星。
因为今日师兄的背影仍旧孤单落寞,却不再向死而行。
是向她而行。
第18章 巫洵
人来人往的客栈里,坐在角落的慕时一只手托着脸,面前摆放着美酒佳肴,只有巴掌大的月芽儿正在大饱口福。
天炙城近日外客很多,慕时在打听最近去临疆的路时得知,城中不日有秘境大开。
所谓秘境,是前人留下的机缘,于世人是寻觅宝藏之地。设下秘境之人,是将自己留下的东西盖上封印,藏于世间。过个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封印便会随时间破裂。伴随星象异变,后人便会寻来。
秘境虽现,但秘境之主用来筛选有缘人的障碍还在,所以进入秘境有门槛,进入后也危险重重。
星官测算出秘境的位置和提前预知时间后,便会昭告天下,有意者便会提前到来。
此次秘境之地便是处于天炙城最中央的荣安王女陵墓。
据史料记载,荣安王女是五千年前天下未定时,当时安国之主最疼爱的小女儿。
她天资聪颖,三岁习剑,五岁破境,十七岁便已是乘黄境巅峰,是整个安国最有望得道飞升之人。
奈何二十七岁这年,诸国混战,她披襟上阵,于城门前一人一剑,抵抗敌国两万大军,守城三日油尽灯枯,硬生生拖到援军到来。
她被当时的安国百姓誉为战神,因此陵墓修建在了天炙城的最中心,受安国百姓世世代代瞻仰。
哪怕后来安国覆灭,她的陵墓也完整地留了下来。
如此受人爱戴的传奇人物,陪葬宝贝无数,如今秘境大开,世人自然趋之若鹜。
虽然很心动,但慕时没打算凑这个热闹,毕竟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在此滞留几日,等月芽儿体力恢复,她便立刻赶往临疆。
看着月芽儿吃饭的间隙,慕时的目光被同时走入客栈的三人吸引。
两男一女,衣饰特别。中间被搀扶的男子衣着华贵,雪青长袍坠着不少银饰。
“两间上房,另外请城中最好的医师过来,要尽快!”
三人匆匆上楼,收了一锭金子的店小二立马跑了出去,不到两刻钟,就带了医师回来。
慕时眼看着被带上楼的医师摇着头下来,店小二又忙去另寻,一连三个都忧心忡忡地原路返回,显然束手无策。
来来回回跑了几趟的店小二累得倚靠桌边休息,她顺嘴问道:“这是怎么了?”
店小二是个实诚人,一边喘着气一边跟她说道:“来了个受了重伤的客人,让我去找医师,我这找来了也不顶用啊!”
“我瞧他们打扮特别,也是外地的吧。”
“听他们说话那调调,貌似是临疆那边来的。”
这家客栈开了许久,店小二见过天南海北的客人。久而久之一听人说话,就能把对方来处猜个八九不离十。
慕时略加思索,临疆那带光怪陆离,虽下定决心要去,但心中难免忐忑。若有本地人指引,自然事半功倍。
瞧受伤那人打扮,定是有些身份的。她去卖个好,给他治一治,但也不完全治好,合理让他短时间内离不开自己,自然能让其为她所用。
虽然做法不太厚道,但是可行。
“不如让我去瞧瞧。”
店小二讶异,“姑娘是医师?”
“算是吧。”慕时嫣然一笑,“试试呗,万一我能行,也省得你继续跑。”
“那自然是好,姑娘跟我来。”
慕时跟着他上二楼,那临疆来的三人就住在她隔壁。
他们屋里的气氛很严肃,左右两个大概是贴身侍卫,寸步不离地守在卧榻边。
在床帘后半躺着的是个容貌隽秀年轻公子,半阖双目,气息微弱。
慕时瞥过他肩胛处的伤口,看着像是抓痕,还有妖力弥留,应是强大的妖兽所伤。
“这是旧伤复发?”
“是!”左边侍卫闻言些许激动,“姑娘可有办法?”
慕时假意为难,继续问道:“可能告知,具体是什么所伤?”
侍卫一愣,看向榻上之人,后者点了点头,他才回答道:“九尾赤狐。”
慕时抬眸,天底下只有一只九尾赤狐,天地孕育,天生强大。古往今来,想要猎杀它,然后剥皮取丹的人不计其数。
它上一次出现在人前,还是十年前,被巫家寻到,举族之力围剿,但依旧被它逃脱,巫家还因此元气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