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术、符、剑,他都要学。他常常会被丢进险地,如果在他们规定的时间里学不会,他们就不会来救他。
幸好他的天赋很高,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他们说,不出意外,他将会在十六岁,成为年轻一辈中最强的杀手。与此同时,他被种下一种叫牵丝引的毒,违背主人的命令,就会毒发身亡。
他见过死于牵丝引的人,死状凄惨,不得来生。
大概八、九岁的时候,他遇到一个身形佝偻且独眼的老头。
老头说:“可怜的乖孩子,他们根本不把你当人看,我是来救你的,你跟我走,我可以帮你解毒。”
他信了,所以被关进了笼子。
有人想把他当成提线木偶,有人则想直接把他变成傀儡。
老头厌倦了他的反抗,于是废了他的修为,挑断他的经脉,一次次碾碎他拿剑的手。
又为他重新淬体,喂他无数的毒和各种各样恶心的东西,他的意识一日比一日模糊。
他知道,待淬体成功那日,他会彻底失去意识,成为老头手里的傀儡。
他根本不知道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过了有多久,只知某一天,老头被一个四海为家的游侠打跑。
游侠说:“我是来救你的。”
他因此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游侠没有怪罪他,而是把一心求死的他当作徒弟带在身边,为他四处求医的同时重新教他术法,还给他取了名字。
鹤是高傲洁白的,他太脏了,配不上。
可师父说好,这个名字好。
师父还说:“只恨我和越家的有仇,求不来他们救你。”
一年后,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师父因此背着他,用自己十年阳寿为他卜了一卦,结果就是把他丢在了无稷山。
他有了新的师父,新的生活。但每每身体里的毒发作时,他只能把自己关进屋里,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直到有一天,窗户被人锤开,看起来不怀好意的家伙爬了进来。
“师兄!”
“师兄!”
“师兄?”
慕时使劲摇晃着他的肩膀,他突然睁开了眼。
“师兄?”
闻人鹤神色呆滞,似还沉浸在幻境中。
慕时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不确定地问:“你醒了吗?”
他眼中无神,盯着她眨都不眨一下。
“喂!”慕时忽然在他耳边大声喊,明着吓唬他。
闻人鹤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起手,伸向她的脸。
慕时:“?”
像是要确认她是不是真实的,他的掌心轻柔地抚向她的脸颊,然后……掐住,捏了捏。
慕时:“……”
她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什么时候了你还玩!”
闻人鹤不语,只是看着她,好似多眨一下眼睛,她都会从眼前消失一般。
“五师兄?”见他醒了,慕时立刻起身去叫另一个。
但步子刚迈开,她就被闻人鹤没有松开的手反向拽了回去。事先没有预料,她整个身体跌倒,额头“砰”的一下磕他肩膀上。
慕时捂着脑袋懵了一会儿,“你干嘛呀?”
闻人鹤回过神来,无辜答:“我没干嘛,是你不让我松开你的。”
“那你倒是跟我一起起来呀,五师兄不要了吗?”
他低头道:“要。”
慕时觉得他有些奇怪,揪着他的脸往上扯,强行让他抬头看自己,“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
“没怎么?那我这样你,你都不反抗?”慕时用力揪着他的脸,东拉西扯,已经见红。
闻人鹤沉默地注视着她。
慕时顿觉诡异,“你谁?上我师兄的身作甚?快把我师兄还给我!”
他似是忍俊不禁,却也只是将她胡作非为的手扣着腕骨拉下,依旧没有说话。
“你……”慕时心里狐疑,“你是不是在幻境里看到我了?”
他微怔,点了点头,“嗯。”
她来了兴致,追问道:“看到我什么了?”
“没什么,你一出现,就结束了。”
慕时愣了愣,颇觉匪夷所思,“为什么我一出现,你的幻境就结束了?”
是啊,为什么呢?闻人鹤在心底问自己。
或许,是噩梦到头了。
“你太吵了。”他埋怨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我耳边上叫唤?”
“我那是为了救你,不把你叫醒,你困在幻境里出不来了怎么办?”
“哦。”他不咸不淡地回应着。
又轻飘飘道:“原谅你好了。”
慕时轻哼,“这还差……谁要你原谅了?你应该感谢我!”
闻人鹤垂首偷笑,抬起头时又换了另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行,感谢你。”
“什么态度?”慕时揪起他的衣领,故作凶狠道:“你要说,感谢我最最最漂亮的小师妹,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她越说越开心。
“无聊。”他诽谤道。
慕时不满,“怎么无聊了,好歹是救命之恩,你连句好听的都不能说?”
“是是是,救命之恩,那我是不是还得以身相……许?”他在话尾消了声,别过脸。
“好啊好啊。”她却兴奋了起来,“以身相许好啊。”
闻人鹤:“……”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过来。
慕时求之不得,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得到他的修行“圣体”,就可以跟他一样升境跟闹着玩一样,就不用每天挨打了。
“你说什么?”
“我说好,我愿意。”
闻人鹤神色微滞,她毫不矜持得……就好像在逗他玩一样。
什么都敢说,又从来不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还闹,还玩,你五师兄不要了?”
慕时:“……”
什么人啊。
第50章 朋友
黄沙飞舞,迷得人睁不开眼。
慕时盘腿坐在地上,面对五师兄,双手结印,以气凝针。
霎时间,她所能见到的所有人面前,都凝有两根透明又细小的针,对准位于耳后和中庭两个穴位扎去。
翻涌的黄沙立刻停了,陷入幻境的人陆陆续续睁眼。
“呸!”
滕玉棋吐出一口沙子,向外环顾,目光锁定在一身形踉跄站起来,被身边黑衣男子搀扶着的蓝衣女子背影上。
幻境中的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她没道理那个时候醒来,定是有人从中干预。
在场之人中,唯有那二人身上是干净的。
慕时抬头看向悬空的数字,依旧是九百。
秉承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她同时施术近九百人,此刻难免有些虚弱。
她被师兄拽着原地转了半圈,无意中和注视她的故人四目相对。她心里一紧,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偏移视线。
滕玉棋愕然。
正欲向他们走近,厚重又杂乱的脚步声以地动山摇般的气势传来,众人纷纷往两侧看去。
“杀了他们!”
南边来的千百人举刀高喝,他们形态各异,显然是化形妖族。
“杀!”
北边来的人马同样气势恢宏。
慕时不明所以,左看右瞧,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他们人族险恶,对我们妖族凌辱、滥杀、奴役!今日就是我们报仇雪恨之机,誓要将他们人族所作所为加倍奉还!”
“卑贱妖奴,竟敢造反?”人族首领冷笑一声,“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大战瞬间爆发,刚刚苏醒且茫然的众人被迫加入战场,厮杀其中。
妖族首领对天咆哮,“今日此城,妖族和人族只能存活一个!”
进入秘境的九百人,不知有多少是妖族化形混入其中,因而自动划分阵营。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人措手不及,闻人鹤和褚今今分站前后,尽最大可能护着中间的慕时。
慕时因此有了机会观察,悬空的紫光数字开始变动。一个呼吸之间,就少了两位,而且持续在减少。
有人朝她攻来,王女剑在手,她并不慌张。
只是没等她出手,那攻向她的人就被另一女子的剑穿心。
慕时愣住,原本在几丈之外的滕玉棋不知何时到了她面前,替她挡下一击,甚至像师兄一样,护在她左右。
她装傻问:“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滕玉棋勾唇一笑,“那可就有意思了。”
“听好了,我乃滕玉氏大小姐,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巴结我的机会。”
慕时:“……”
她按耐住白眼,困惑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
“朋友?关系很好的朋友?”
滕玉棋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关系……一般,她病怏怏的,我都不爱带她玩。”
“呵。”慕时轻嗤,“既然关系也不怎么样,那你还为她救我作甚?”
“当然是因为我仗义咯!”
和她聊天的间隙里,滕玉棋一剑朝奔来的三人斩去。其中两人像泡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人死不瞑目地躺在地上。
准确来说,是三只妖,躺在地上那人绝了气息后便化回原形,是只猫妖。
慕时这才发现,这些莫名其妙涌来的人似乎和他们这些秘境闯入者之间有壁,看似混战,实则泾渭分明。
这些人不会被他们这些秘境闯入者杀死,同理,这些人也杀不死他们。
但秘境闯入者之间,似乎可以互相索命。
所以天上这个数字,很可能是他们这些秘境闯入者的存活人数。
现在,只剩五百了。
“这是什么情况?”
褚今今第十一次踹翻貌似同一个人,眼看他在眼前“死掉”,可没过多久,又有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攻来。
“他们是幻影,不是真实的人。”
慕时挥剑震开三人,他们都在顷刻间消失。
褚今今略显迷茫,“可为什么有的有尸体?”
“有尸体的是和我们一起进秘境的人。”慕时忙中答道。
滕玉棋在旁些许讶异,“你会用剑?”
慕时顺手挽了个剑花,“不明显吗?”
“可我那个朋友,不可能会用剑。”
“证明我们只是长得像而已。”
滕玉棋面露狐疑。
慕时抬头一看,四百三十七。
“分不清怎么办?”褚今今插入二人之间,不安地问。
只是幻影的人和同他们一样只是秘境闯入者的人混在一起,肉眼无法分辨,只能通过看死后会不会留下尸体来判断,可那也无可挽回了。
“有必要分吗?”滕玉棋抢答道,“管他是妖还是人,管他只是影子还是真的,谁来杀你,你不就得反杀吗?”
褚今今:“……”
有道理。
“荒武大帝时期,兴养妖奴,对妖族永无止境地剥削和压迫,以至荒武大帝暮年时,各地时常爆发妖奴食主,妖族造反之事。”
滕玉棋冷静地说道:“史书上所记载的最大一场人妖战役,便是在沙域。我们现在看到的,很有可能就是这场战争。”
“所以这就是荒武大帝留下的秘境无疑了,果然血腥。”
慕时眉头轻蹙,“这是他所设下,幻境自杀后的第二局杀戮,种族厮杀。”
她扭头问,“当年那一战的结果如何?”
滕玉棋很大方地为她解惑,“人族大胜,整个沙域再无妖族,全都被杀。”
后来推翻荒武大帝的并不是妖族,而是人族自己,所以这个结果并不让慕时意外。
她突然想起,大战爆发前,妖族首领那句,“今日此城,妖族和人族,只能存活一个。”
“难道破局之法,便是要杀到,这九百人里,只剩人族或者妖族吗?”
悬空的数字,只剩三百,慕时恍神的功夫,就变成了二百九十一,下降速度惊人。
早知如此,她何必要浪费时间、浪费灵力将所有人从幻境里拉出来。
怎么办呢?慕时盯着不断变化数字,头脑空白。
“你知道荒武大帝最喜欢的表演,或者说游戏,是什么吗?”
滕玉棋忽然问她,打断她的思考。
“什么?”
“是自相残杀。”滕玉棋冷声道,“他会将上百人赶进校场,自己独坐高台,看他们自相残杀到只剩一个人。活着的那个加官进爵,其他人,或者说其他人的尸体,全都剁碎喂狗。”
慕时懵了片刻,跟她说这些的意思,是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吗?
下一刻,两族交战全都烟消云散,只剩遍地的尸体。